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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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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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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

文/张朝林

院头的那棵苦楝树开花了,一疙瘩一疙瘩的紫花点缀在绿叶间,就像一位走过世纪的老人,此时正在守候春天。

天蓝,春阳很好。几朵棉花泡子的云朵,漂浮在大坡梁上。

田野清明,生机勃勃,阡陌纵横。田埂上嫩嫩的毛针一揸长了,密密麻麻,像是爬满田埂的刺猬,一动,千支万支的针就会射出来。

“哥,毛针,好吃,绵绵甜甜的哩。”

妹子趴在田埂上,伸手抽毛针。

这是春天的胎毛,刚刚醒来的时候,它躲在酥软的泥土里,在田埂上奔跑的我们,被它吻得生疼,满脚丫的血点便是她的“罪证”此时,冒出土地的它,还顶着我们的血迹。春天醒来的毛针,是我们饥饿童年的食物,遇到它,我们会大把大把地采摘。

抽。剥。一根根软绵绵、白亮亮的毛针芯子出来了,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一嘴清香绵甜。

“哥,这是春天的味道吗?”饿坏了的妹子问我。

我点点头。妹子就大把大把地吃,脸成了一朵春花。

二三月,是一年之中最难度过的时节,青黄不接,饥饿难熬啊。我们就在春天里找吃的。田埂上还有“长虫泡儿”草,这种像草莓的植物,一生长就是一大片,碧绿,密集,把田埂装扮成一面绿墙,延伸到遥远天边,一颗一颗红艳透亮的“长虫泡儿”亮在叶间,绿肥红瘦。妹妹盯着“长虫泡儿”直咽口水,盯着盯着,她丢了手里的毛针去采摘这种鲜亮的果子,果子太嫩太嫩,刚一碰就流出红汁水,露了白果肉。

妹子捧着果子,久久凝望。口水一股一股朝下咽。

“妹子,赶快丢了!”我一声吼。

妹子一激灵,抖落了果子,红汁水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

母亲说过,这种“长虫泡儿”是万万吃不得的,如果吃下去了,肚子会生出长虫的(家乡人把蛇叫长虫)多吓人。

哎!世间外表往往最艳丽的花果都会有毒的。

妹妹的脸变了色,满手的红汁水让她害怕,她在草尖上不停擦拭。

田埂上还有“羊奶子”草,一嘟儿一嘟儿的“羊奶子”草,开着米粒大小的花。妹子不放过每一嘟儿“羊奶子”草,她想找到一枚“羊奶子”果。

是的“羊奶子”太诱人了,夏天里,一枚枚像羊奶子样的果子挂在叶子间,是一枚枚绿坠子,咬一口,乳白色的果汁满嘴流,奶油的乳香也随之溢了出来,这是童年里最美的果实,可惜此时还在开花。

妹子失望了,立在茵茵春草里,发呆。

“哥,我肚子疼!”

肚子疼成了我们的习惯。饥饿,营养不良等让我们时常闹肚子疼,疼着疼着,就会有蛔虫或者钩虫从喉咙里爬出来,一揸多长的虫子就会在地上蠕动,我们呕得心都要吐出来。这是我们童年最痛最痛的痛点,至今一想起就隐隐作痛。

妹子蹲在草丛里揉肚子,我给她拍背心。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妹子的脸上滚下来,妹子在草丛里打滚,嚎嚎大哭,这哭声,在春天的原野里放荡。

我抱着妹子,不让她滚。给她揉肚子,漫漫地,妹子不哭了,坐了起来,擦着泪水。

好在妹子没有吐出蛔虫来。

好一会,妹子说:“哥,别让妈知道。”

是的,不让妈知道。妈知道了,她会用苦水水给我们治肚子疼的,喝那种苦水水治病,生不如死。

给我们治肚子疼的土单方就是苦楝树的根和皮熬汤药。

那是一种比黄连还苦的汤药。一次,妹子肚子疼得无法忍受,母亲扒了院头前苦楝树的皮,给她熬了一碗汤药,妹子咬紧牙喝了半碗。瞬间,黄汤药水枪一样从妹子的喉咙射了出来,喷了好几米远,妹子呕得晕死过去,吓得我们都哭了,从那以后,母亲让我们喝苦楝树皮汤药,都要忍痛割爱搭上半勺子白糖来,用甜压苦。

那个年代,吃下、喝下的苦,很多很多,我们习以为常了。能够得到半勺子尤物一样的白糖,是幸福死的事情了,二弟为了得到半勺子白糖,隔一段时间他就会主动闹一次“肚子疼”的,看他脸抽成苦瓜样喝汤药又看他荡漾着春风脸吃白糖,我好笑。可是,我的肚子再疼也要忍,除非忍不住,让妈逮着了,不得已,吞下一碗苦水。

院头有三棵树,桂花树、杏树和苦楝树,桂花树和杏树是爷爷栽下的,苦楝树是自己来这里扎根的,它挤在桂花树和杏树之间,哎,香的树,甜的树抱一棵苦的树,这也许就是生活吧?

我们爱杏树。三月,杏花满枝头,蜂飞蝶舞,春闹院头。五月,鸡蛋大的黄杏子压弯枝头,夏风吹,香杏甜了一村。摘下来的杏子,母亲拿出一些分给乡亲们品尝,一些拿到集镇上卖钱,换回一些日用品,剩下的“下角杏”藏在大柜子里,用干红苕叶在盖着,沤熟了,让我们吃。秋天,杏树落叶了,杏树下,我们在厚厚的落叶上打滚、摔跤,扬起金黄的杏树叶子,让漫天的金蝴蝶纷纷扬扬。

我们爱桂花树。八月,桂子香了,月明星稀的夜晚,桂树下,我们围着母亲,闹着她给我们讲故事。圆月立在桂树顶,淡淡的月色也被染香了,在夜鸟鸣叫的月色下,母亲给我们讲后羿嫦娥玉兔的故事。腊八节,我们感恩杏树和桂树,总要给它们喂一些腊八粥,让它们和我们一起喜迎新年。而加在中间的苦楝树,我们总是嗤之以鼻,每每当我们肚子疼的时候,它总是拿它的苦根、苦皮、苦花、苦叶、苦果伺候我们,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呕得我们翻江倒海,生不如死。我们巴不得苦楝树早死,让我们离开苦水,曾几次,我带领弟妹们,用铁锹偷偷斩断它的根,可是来年还不见它死,春一来,就活了过来,葱葱茏茏的。我们用柳条抽打过它的叶子和花儿,希望它枝头无果,可是到了秋天,一串一串金黄色的果子依然挂满枝头。哎,苦命的苦楝树,你的生命怎么如此顽强?

后来,我们慢慢地爱上了苦楝树,它高大,伟岸,生命力极强,叶绿花紫,清香淡淡,它是美化环境、净化空气的绿色天使。

妹子的“鸡窝头”总有虱子和虮子,咬的妹子心急火燎的,母亲就摘一些苦楝树叶子,捣碎,熬水,给妹子洗头,你还别说,真管用,一洗,虱子虮子去无踪。

苦楝树挂青果了,我们就掠夺青果,身上所有的口袋都装满青果,我们用它打仗,绿色的弹雨在童年里飞溅。

那一年刮大风,苦楝树的一个枝丫折断了,父亲把它晾干。拉成板子。父亲说,苦楝树虽苦,可它全身是宝,它用苦来为人治病,拯救生灵。它的果实也叫“苦恋树”苦苦地恋着枝头,有的果实经过秋天、冬天都不落果,等到第二年,开了新花,结了新果,老果子才恋恋不舍离开枝头,落下来归了根土。

我深深地仰慕苦楝树。

考上中专那年,母亲让村里的木匠用苦楝树板子给我赶制了一口书箱子,这口苦楝树书箱子,木质细腻,纹理清晰,泛着淡淡的红光,煞是好看,因为它苦,虫子也不敢蛀它,这口小小的书箱子承载着父母的希望,伴随我行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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