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家乡疯跑中长大的,家乡的原野、竹林里、柳树从、下河边、大坡梁、柿树碥、豹子弯,都留下我童年的身影。每到吃饭或者晚归的时候,母亲一声声地呼喊声,在村子里窜、河湾上漂、幽谷中荡,我会像一个小精灵,不一会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母亲面前,撞进母亲的怀里。
不知为什么,有几天,我失魂落魄了,整天一句话不说,病病殃殃的样子,站在院坝头,能把地面站出一个坑来,坐在凳子上,死盯天花板,母亲喊我过三两声,也没有反应,母亲吓坏了,匆匆忙忙从灶台上赶过来,用嘴唇吻我的额头,不烧。抚摸我的前心后背,也不烧。压压我的肚子,问我疼吗?我摇摇头。按按我的脊梁骨,问我疼吗?我又摇摇头。母亲急了,抱起我,眼眶含着泪水:“儿啊!你怎么啦?你快说说呀,急死妈妈了”,我还是不出声地摇摇头。
母亲搂着我,哭了。
这时,我也陪着母亲哭了。
我紧紧地搂住母亲,任凭她滚烫的泪水,滴到我的脸上、眼睛上,和我的泪水融为一体。
大婆走过来,扯扯我的耳朵瞧瞧、掰掰我的眼睛仁看看、拨开我的天心窝盯盯,说孩子的魂跑掉了。她一掐一算又说,孩子的魂,是在东方丢失的,晚上要母亲帮我把魂叫回来。
母亲不哭了。我噙满眼泪的眼睛看着大婆说,我的口袋里没揣啥子“魂”的,怎么会跑掉的?
母亲吻着我的脸颊:“傻孩子,人都是有灵魂的,丢失的灵魂,只要心诚都会寻回来的。”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我深深记得,那是一个深秋时节。东边的家乡的门前有一条小河绕过,小河两岸是柳树林,秋风已经把柳树叶侵泡的金黄金黄,弯在家乡门前的柳树林,就是圈住家乡的一条金腰带。那次,我在铺满黄金叶的柳树下玩耍,玩着玩着,就靠在柳树上睡着了,做了一个金灿灿的梦。一阵秋风吹过,铺天盖地的柳叶飘落下来,我打了一个寒颤,惊醒了。金黄色的梦,铺满我的一身。
柳树下是深潭,几只没有怀孕的螃蟹,在清浅的潭边横来横去。我走过去,想把它们请上岸来,研究研究。不料滑进深潭,四周没有人,我吓坏了,挣扎着从深潭爬了上来。裤子湿透了,我不敢回家。怕母亲知道,那就是一阵毒打——不让我下河洗澡,是母亲绝对的“禁令”
不敢回家的我,必须把湿透的裤子处理好,在沙滩上,我揭开晒干的青苔,围成一个小小的窝,裤子退下了,晾晒在石头上,将自己的羞涩,隐藏在小小的青苔窝里。黄昏的时候,我回家了,就成了一个傻傻的我。
母亲早早地准备叫魂的材料——一摞火纸、三根香、一个桐油灯、一把笊篱。母亲交代,黄昏时,我必须躲在墙角里,母亲在漆黑的夜晚、在家乡的小河边,叫我一声,我必须答应一声。
在漆黑的墙角里,我竖起耳朵,扑捉母亲的呼喊——在家乡的小河边,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声:“朝——林——哎——!回——来——了?”我在墙角里应一声:“哎——!回——来——啦!”
母亲一步一呼唤。这一声声呼喊,响彻在小河两岸、响彻在家乡的上空;这一声声呼唤,是一首首大爱的诗歌,在漆黑的夜里流淌,注入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开窍了,我精神了,我大声的回答了:“哎——我——回——来——啦!”
透过门缝,我看到母亲走回到了院坝头,她一手端着桐油灯,一手神圣地捧着笊篱,开一步,唤一声。桐油灯下的母亲,那么神圣、慈祥,摇来摇去的火苗,掩映下母亲高大的形象。
母亲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桐油灯在我的面前晃了晃,长长地呼唤一声:“朝——林——哎!回——来——了?”将笊篱子往我的头顶盖过来,我高高的回应一声:“哎——,我——回——来——啦!不知哪来的精神,我扑过去,紧紧抱住母亲嚎嚎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