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林
师范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巴山深处的镇坪县任教。多少回在梦里回忆在山里教书那段难忘的时光。
风华正茂的我,怀着满腔的热忱,抱着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的势头,踏上了青山绿水、风光绮丽的镇坪,看到了出门就爬山、面朝陡坡背朝窄天苦苦巴巴的山民,我的心凉了半截。
学校在一个山包下,一排两层的木板土楼房顺山脚而建,巴掌大的操场,有一个半场篮球场,一块篮球板钉在一面墙上,一条终年欢唱的小溪绕学校流过。了解了才知道学校不通电,去粮店卖粮要走几十里山路,打个电话还得去五六里路的乡镇府,报话员手摇着老式电话机,等待一站一站接通得一个小时,邮递员每周只来一次,收音机只能收上可怜的两个台。这样贫困、闭塞的“世外桃源”怎能让人安心工作?我的心在冷却,热情在减退,工作上开始敷衍了事,课堂上总是阴沉着脸,稍不顺心就对学生大呼小叫或者“吹胡子瞪眼睛”,孩子们给我起了个“黑脸包公”的戳字号。课后闷闷不乐,或者一个人坐在校门前小溪中间的磐石上,凝望远流的溪水,或者一个人在后山的森里了徘徊。
最要命的生活不习惯,学校的教师大多数是当地人,每逢他们津津有味地吃起当地的“风味”——干巴巴的洋芋懒饭、酸溜溜滑腻腻的浆巴糊、红艳艳巴掌大的腊肉时,我就饿肚子。老师们知道了,就让大师傅想方设法给我开“安康风味”的“小灶”。我爱吃安康的浆水面,校长就在全校发动学生给我找“浆水”,我刚刚“训过”的顽皮学生袁兵来到我的办公室,怯怯地问:“老师,我们山里人吃得都是溪水,您说哪里有江水,多远我都去给您找。”我笑得背过气来,笑过后我的泪水流了出来,我轻轻地抚摸袁兵的小脸蛋,之后把他深深地搂在怀里,这一瞬间,我的灵魂受到了猛力的撞击。这下,安康人爱吃酸菜在全校传开了,一时间,我的办公桌摆满了带“酸”食品和山果。
我开始把微笑带进课堂,在学习上耐心辅导孩子们,大胆、热情鼓励孩子们,生活上处处关心照顾孩子们。孩子们在我面前大胆地喊我“微笑大哥哥”
看着在严冬里还打着赤脚在雪地里蹚的孩子们,看着本子两面写、铅笔削得拿不上手也舍不得丢的孩子们,看着为求知早起晚睡来回行走几十里山路的山里娃,看着那一双双渴望的、诚实的、闪耀着智慧火花、敬你爱你的小眼睛,我的心时时告诫自己、勉励自己:一定要教好孩子们、保护好孩子们。于是,我拿出有限的资金,给特困的山里娃买一双鞋、几支笔、几个本子。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山风似得在山民中间传开了,于是,我成了山民们敬重的好老师。忠厚、好客的山里人,你敬他一尺,他还你一丈。于是,每个周末就有家长从几十里外赶来学校,接我去他家做客。
山里人尊师重教蔚然成风,再穷的家,也要请人用红纸写上“天地君亲师”裱在堂屋上,山里人把接老师来家做客,视为一种荣耀,谁家要是接不来老师,那是最丢面子的事情,谁家就在那一方圆抬不起头,谁家的孩子就要遭家长抽,一边抽一边嚷嚷:“不争气的小崽子,谁叫你不好好学,得罪了老师?”有时候几位家长抢着接老师,为了不伤任何家长的心,采取“抓阎”“平等竞争”的办法解决问题。
在山民家做客,主人家提前几天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接到家里,大人们喜上眉梢,孩子们兴高采烈。家长们拿最贴心的话跟你说,拿最好的饭菜招待你,炒板栗、煮花生、炖腊肉,就是在窝里刚刚下完蛋的鸡杀了。自酿的包谷酒一杯又一杯地敬你,两只鸡腿偷偷地埋在你的碗底。多么憨厚、朴实、热情的山里人。醉了就歇在主人家,蓬松的褥子、新缝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细心的主人家,斟一缸子红糖水放在床头柜,把煤油台灯扭得很小、很小,半夜醒来,月光爬进窗子,也爬进我的心灵里。
我每去做一次客,不安的我就震撼一次、反思一次、责任心就强化一次——不教好山里娃有何脸成为座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