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林
学校门前有条溪,终年流淌着一溪动听的歌。
小溪在校门前绕了一个大大的弯,有意为这片育人之地让路,让琅琅的书声在这里栖息。
一磐石,在小溪的拐弯处竖起,沉稳打坐在溪边,仿佛在期待什么?
我也像磐石一样,喜欢坐在溪边,将自己的小腿伸进溪水里,享受溪水的温情。磐石、我、鹅卵石、游鱼、小虾等等,都成了溪水的臣民。一群小鱼游过来,吻我的小腿,它是不是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向人类表白鱼类的温情?
在溪流拐弯处的那个磐石,方方正正地坐在那里,它的五个面,老老实实地展示在阳光下,深埋在砂砾里的那个面,也许藏着它自己的秘密。
岿然不动的磐石,伟岸、沉稳、大气,如果谁有神力,不论把它放置在城市里的哪个角落里,都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然而,它被遗忘在寂寞的山野里,固守一汪溪水。
方方正正的磐石,是一个“魔盒”,可以找寻你需要找寻的东西;说它是一部史书,有点轻看了——因为它超越了人类有记载的历史。
周末,我来到磐石的身旁,喜欢和磐石谈心。磐石在审视我,我也在审视磐石;我在审视磐石的过去,磐石也许在审视我的未来。
磐石是一部超越历史的历史。
我用地质学家的眼光审视:说它来自小溪的上游,似乎不全是,我用三天的时间,沿溪而行,找到了小溪细如井绳的源头,哪有如此巨大的洪流,将它搬运到这里?我用三天的时光,走完了磐石几千年才能走完的路;说它是从就近高山上走下来的一块巨石吧?好像也找不到充分的证据,离磐石最近的几座山,我没有找到它离开的断层。磐石的身份也许是一个千古难解的迷吧?暂且给磐石一个名分——来自遥远外星的客人,我把耳朵紧贴在磐石上,用小石头轻轻敲击,敲击出美妙的音乐,我仿佛聆听天外的水声——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我用天文学家的眼光审视:我惊奇,磐石靠北的那个泛蓝色光泽的石面上,布满了星星,我站在星光下,半闭着眼睛,看到了银河、看到了星星都在闪烁,找到了北极星和北斗星。我崇敬它们、仰慕它们,我用温暖的手,深情的抚摸,一束束光年,好像纷纷从我的手里流过。我用手,温情的拢过去、拢过去,宛如它们就在我的手掌里,和我的脉搏一起跳的。啊!我心中的北极星和北斗星,你是我迷失时的方向,我有了你们,从此,我不会丢失北方。
我用文学家的眼光审视:磐石的身上布满了裂纹,那是远古时期的甲骨文,在那个背阴的地方,我揭开绿色苔藓,细细的丝路,是几段诗句,细细研读,好像是《诗经》,我忘情的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手舞足蹈,成为一个翩翩少年。我喜欢李白的诗,在那个宛如一棵柳树的面上,隐隐约约看到李白在月光下,举着酒杯,一同饮下酒和月光。
我用音乐家的眼光审视:象征着磐石年轮的石纹间,朦朦胧胧地镶嵌着五线谱,我用中指轻轻一弹,尽然是一首《乐府》,我学识浅薄,无法破解,木木地成为一个糊里糊涂的听众。今夜,在我的梦里,一定有皎洁的月光和动听的乐声。
磐石边是清澈的溪流,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枚枚被打磨的光洁明亮,静静地睡在水中,是溪水的大眼睛,透过清澈的溪水,仰望蓝天、白云,想给火辣辣的太阳,挑逗一个妩媚的眼神。
我拾起一枚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光溜溜的身子,布满道道细细的纹路,我看到,鹅卵石的血液,依然在细细的纹路里流淌——它还活着,只是被时光打磨的圆滑起来,圆滑的让我必须用力握紧,才不至于从我的手中滑掉。从它的纹路上,我把出她远古时代的脉象,判断出它远古时期的伟岸:也许,这枚小小的鹅卵石,曾经是一座高大的山峰,恐龙也许曾在它的怀里下过一枚蛋。恐龙消失了,山峰依然存在;后来也许,一群“黄河象”曾啃食过它身上的嫩草;后来也许,她的命运和“黄河象”一样,跌入河里。“黄河象”沉淀下来,山峰却被时光推倒,跌入洪水中。沉淀下来的“黄河象”,让一层一层地历史掩盖、让一节一节时光深埋,某一天,“黄河象”从那段历史中迂回出来,让世界震惊。历史学家跑过了,将“黄河象”身上“石化”的历史,一字一句的破译,打印成历史的文字,成为对远古的说明。雕塑家跑来,硬是将一片片脱落的时光,拼凑、粘连、修补,恢复出远古时代“黄河象”的风采。文学家展开想象的翅膀,对“黄河象”的沉淀,做了所谓科学的想象,写成文字,编入教材,让后人惊艳。
这就是沉淀的神秘和伟大!
在洪流中滚动的磐石,命运就不那么幸运了:它经不起岁月的腐蚀,在风雪中、在烈日下、在洪流里,被一浪一浪的历史推动,在水中学会了滚动(中国的造字,据说“滚”与“水”没有直接的关系,我想,可以在鹅卵石的形成中,找到答案),从远古滚到今天。从上游滚到下游。在滚动中变得圆滑。然而,在圆滑中却丢失了自己——我轻轻地将它放回到河床的鹅卵石堆里,我也找不到它了。也许,它自己也找不到自己了,圆滑的内容似乎是相似的?
太圆滑了,会把自己丢掉——这,也许是圆滑的悲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