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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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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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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缘

张朝林

(一)
一条河,发源于秦岭南麓,在崇山峻岭中穿梭,流到这里和流芳河相会,叫大河,全名叫恒河。大河上的流芳河在黑岭村绕出一个大湾,弯出一个古老的镇,黑娃在大湾南岭,秀姑在大湾北山,入山的公路顺着河南岸盘旋而上。

秀姑和黑娃是同班同学,每个周日中午,黑娃就候在大湾河边,等秀姑从北山的林子里出来。秀姑家里穷,时常穿着红褂子、绿裤子,爱唱流行歌,听到林子里的歌声飞出来,一点隐隐的红在绿林子里晃,黑娃就知道秀姑来了,便脱下草鞋,挂在脖子上,趟过河去替秀姑拿包袱。秀姑脱了背带鞋,背带一系,就捏在手上,另一只手拽紧黑娃的后衣,跟着趟过河南,顺着湿漉漉的石级爬上公路候车,去一百里路山外的洪州镇子上读高中。他们是住校生,周五的下午才能回山里一趟,拿上在学校搭伙包谷珍、酸菜、红苕。黑娃浓眉大眼,身板硬朗,学习刻苦,在学校,许多女子暗恋着黑娃,偷偷给黑娃写情书,黑娃不温不火,若无其事,置之不理,埋头读书。黑娃的娘说,读成书,别愁没好姑娘上门。

秀姑出落得如花似玉,细眉,丹凤眼,长辫子,细柳腰。秀姑学习好,歌声甜,个性开朗,学校的一切联欢晚会少不了她的主持,在区上中学生声乐比赛中得过大奖,是出了名的校花,学哥们、学弟们都喜欢她。逢大河发大水,就苦了秀姑,周五回不了北山,黑娃就接秀姑在他家去拿搭伙的粮菜。周日秀姑过不了河,落下的功课黑娃给秀姑补习,一来二去,大家看出了晓溪,学校的男生恨黑娃,女生嫉妒秀姑。
    一个周五下午,黑娃和秀姑下了车,顺绿茵茵的石级下到河边,坐在鹅卵石上,河水清清,一道夕阳扑进大河湾,红了半弯水。

“黑娃哥,我家里穷,爹娘年岁大了,高中毕业我不想考大学,回家伺候俺爹娘,你看行吗?”

秀姑一边说,一边把一枚石头投进了大河湾,碎了一弯的水。

黑娃楞了半天,咬了咬牙:“你不考,我也陪你不考!”

“扑通”黑娃也丢了一块石头,刚刚平静的大河湾,又泛起了涟漪,一圈一圈的红细浪荡漾开来。

秀姑和黑娃坐在磐石上,久久地望着绿绿的大河弯。

大河泛着浪花朝着遥远的月河流去。

“不早了,我也回家了”秀姑从鹅卵石上立起来,看着夕阳。

“俺今天脚不敢蹚河”说完,秀姑脸上飞了一朵红晕。

“河水不大吗嘛,咋就不敢蹚河哩?”黑娃愣头愣脑问。

“不晓得你就莫再问。”秀姑剐了黑娃一眼,脸上又多了几朵红晕。

黑娃搔搔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也红了。
    黑娃背着秀姑过河,长长的影子在水里晃。
(二)
    黑娃爹死得早,是娘亲把他拉扯成人,希望黑娃考取好大学,光宗耀祖,可是黑娃和秀姑订了盟约,他俩放弃高考。为此,校长气得拍过桌子。黑娃的娘气的得了一场苦病,嚷嚷着让黑娃复读。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孝敬母亲的黑娃,啥事都听娘的,就这件事不从,娘拿他没办法,流着老泪默许了黑娃的苦心。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了,黑岭村的面貌日新月异,靠山吃山,傍水吃水山里人,依靠山的资源优势,种药材、养森林鸡、种果树发了家。勤劳的黑娃,养起当地的笨猪——黑猪,成为当地第一个“万元户”,戴上了“光荣花”。他养殖黑猪的事迹上了市级报纸,成为黑岭村家喻户晓发家致富的带头人。

到了谈婚的年龄,娘张罗着请媒人给他介绍女朋友,络绎不绝的媒人把黑娃家的门槛都踩矮了,如花似玉的山妹子来了一茬又一茬,他就是不吐口,愁怀了娘。

“娃呀,你是等老娘土掩到脖子了才给我找个儿媳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

“娘,要找就给我找北山的秀姑吧。”

“看我这老没记性的,咋把这秀女子给忘了?秀姑常来咱家,娘早都喜欢上了,就怕人家秀姑看不上咱家,明个儿娘就托媒人去。”
回到北山的秀姑,一边照顾年迈的父母,一边养起了山林鸡,她引进了跑山黑鸡、当地土鸡,这些鸡,吃的是野生草粮和小虫,喝的是富硒山泉水,体型小巧,羽毛亮丽,皮薄肉实,鲜嫩可口,深受消费者欢迎。因此,秀姑成为北山的致富能手,当选为镇人民代表。追求秀姑的饭店老板、企业能人比比皆是,秀姑就是不答应,愁的她娘天天吵、日日逼。

娘逼得厉害了,秀姑就说:“我有意中人”。

娘追问:“那个挨刀死的让我的秀姑看中了?”

秀姑朝对面的南山一指“黑岭村的。”
说到黑岭村,娘就想到了黑娃子,便嚷嚷:“是不是那个黑娃子吆?”

秀姑红着脸,羞涩地点点头。

对黑娃子,娘是有印象的,上学期间,黑娃经常送秀姑回家,黑娃勤快,给秀姑家里不是劈柴就是担水,蛮讨人喜欢的。娘还知道黑娃是单亲娃娃,还是养黑猪能人哩。

娘眨了眨眼睛“这个不中,俺闺女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子,要嫁个吃公家饭的,我看镇上的小李老师就中,人家托过几次媒了,你为啥看不中人家?”娘望着秀姑。

别看柔弱如水的秀姑,一旦烈起来就是烧山的野火“娘如果不从,我这辈子只有陪娘过了。”

“你这个死女子,比你老子还犟牛。”娘指头戳在秀姑的脑门上。
(三)
    黑娃热热闹闹把秀姑娶回家,为了照顾秀姑的爹娘,黑娃把他们也接下山,在镇子上给秀姑的爹娘租了房,方便照顾老人家。

秀姑把自己的养鸡场也搬过来,在北山的林子里养鸡。黑娃扩大养猪规模,收入可观,土墙房屋换成砖墙房屋,还购置了黄河彩电、双鸥牌洗衣机。亲家之间,和睦相处,婆媳之间,其乐融融,更让人羡慕的是秀姑给黑娃生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姑娘学习好。

人有旦夕祸福。一日黑娃的母亲下山去城区走亲戚,返回的途中遭遇车祸,不幸身亡。这下榻了半个顶梁柱,黑娃和秀姑哭得死去活来,安葬了娘。

黑娃没了娘,他和秀姑一合计,就把秀姑的爹娘从镇上接过来赡养。女儿也考上了大学。

扶贫攻坚的春风吹遍了山山岭岭,黑娃借助小额贷款,扩大了山林鸡和黑猪养殖,收入可观,拆掉了砖墙房屋,盖起了小别墅。
    一日清晨,秀姑送爹娘下山走亲戚,之后她放完鸡入山林,就给猪上饲料,眼前一黑,倒在了猪圈旁,半天才醒过来。醒过来就给黑娃打电话,在山上种饲料的黑娃,丢了镢头就往养猪场赶,只见媳妇靠在猪槽边,糊了一身的猪屎,黑娃顾不了许多,背起媳妇就往家里赶。回到家,黑娃看着脸色苍白的秀姑,心疼的要死,他给秀姑的爹娘打电话说是他和秀姑要出一趟远门,请他们自己照顾好自己,又给徐组长打电话,说是有要紧事情处理,请他安排几个人照顾养猪场和养鸡场,工价从优。完毕给媳妇说:“换上衣服,等工人来了,咱们就到安康大医院好好查查。”
(四)
黑娃沧沧浪浪走出了会诊室。

在走廊,他擦干眼泪,站立了许久。强装出笑脸,轻轻推开门,坐在妻子的病床边。

熟睡的秀姑,依然美丽,侧卧的曲线,微微起伏,活脱脱一个千古睡美人。

他抓住了妻子芊芊细手,轻轻抚摸。

这只曾经软绵绵的小手,变得粗糙、丑陋了,就是这只粗糙的手,撑起了一个温馨的家。想到这儿,黑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他铁了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妻子治好乳腺癌。
    妻子醒来了,望了望黑娃红红的眼睛,黑娃赶忙避开妻子的目光。

“咋了,眼睛给红了?”秀姑问。

“在走廊里,来了一股风,眼睛钻了渣渣。”黑娃吞吞吐吐。

“啥病?是大病咱就不看了,女儿上大学还需要钱哩。”

“小毛病,住上半个月就治好了。”黑娃笑了笑。
    化疗。手术。放疗。积蓄花光了,黑娃就卖成猪、卖鸡。他无法再向秀姑的爹娘隐瞒,他无法向二老交代,他卖了房子,又向亲戚朋友借钱,领妻子到省城医院治疗。

妻子走了,他欠下24万元的外债。家没了,他在猪舍边搭建一个小木屋作为栖身之地,又在镇上给两位老人家租了房子。

妻子下葬那天,女儿哭得背过气,黑娃没有哭,山里汉子啥没经过?他记住妻子临终前的吩咐,一定要培养好自己的女儿、照顾好她的爹娘。
给他照管猪崽的工人,看黑娃无法付工钱,打声招呼就溜了。
送女儿上了车,黑娃就往回赶。

镇政府边有个“神龟石”,这个神奇的石龟坐在恒河边,守望着对面的狮头山。他坐在石龟背上,石龟下是深不见底的绿滩,哗哗啦啦的恒河水流向远方。“神龟啊神龟,你把我驮走吧!”黑娃凝望着打漩的恒河水,自言自语,他真想离开这个繁杂的世界。

起河风,一阵一阵的河风,让他冷得直打寒颤,他裹了裹衣服,离开了神龟石。

他穿过石拱桥,这座古老的石拱桥连接着两岸,弯弯曲曲的流芳河从桥下流过,在不远处的铁索桥和恒河相会,古镇就弯在流芳河边,这座古镇,是子午道上重要的驿站,在流芳河边守望了两千多年,如今社区的新楼夹着这个古镇,古色古香中流淌着新时尚。

黑娃在石拱桥上立了许久,绕道了铁索桥上,恒河从铁索桥下流过。这条河曾经给予他的爱情,也流走了他的爱。走在铁索桥上,颤颤悠悠,晃得他有些晕,他抓牢了铁索,告诫自己:“不能倒下!”

铁索桥头就是一面长长的陡坡,这就狮子头山。在送妻子的日子里,他累得虚脱了,面对这长长的陡坡,腿软了。山里汉子,不能服软,他把拳头攥的“咯嘣”响,一口气爬上了坡顶。

他立在狮头山上,看山下弯弯的河流、蹲守的神龟石、弯弯的公路,觉得自己对不住岳父岳母,对不住妻子女儿,泪水不由得流了出来,他好想一头扑下狮头山,和恒河融为一体,又一想,岳父岳母要他照顾,女儿还得培养,生活还得继续。他擦了擦眼泪,下了上,匆匆往猪场走去。
来到养猪场,十几头猪崽,只剩下三头。

黑娃哭了,靠在砖墩上嚎嚎大哭了,这是怎么了?娘死了才哭得黑天黑地的他,面对丢失的猪仔这是怎么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一切的委屈、悲痛、愤懑都在这嚎嚎的哭喊声中释放出来,他哭得天昏地转。饿得奄奄一息的三头猪崽,看到了主人也拼命叫唤。正在哭着,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女儿打来的,止了哭,接通了女儿的电话。女儿告诉他已经安全到校,让父亲放心。末了一再告诉父亲,莫悲伤,照顾好自己和外爷外婆。
    猪崽爬上了墙,望着他叫唤。

他看到肚子饿成两张皮的猪崽,怪可怜的:“谁叫,你们胆小,不敢翻围栏去山林里找吃的,活该。”他心里骂了一句。于是,他舀了几瓢玉米倒在猪槽里,猪崽们抢着吃。他丢下瓢就朝山林里跑,想找找逃跑的猪崽。
    山林寂静,一片茫茫,秋风吹过,松涛婆娑。
    在一棵松树下,他静静地立着,好久好久,就这样静静立着。

突然他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砸落了几片松树皮,拳头破了,血顺着手指头流。

“老天爷啊,为啥对我不公?”

松树下是悬崖,他闪出一个念头:想跳下去,又一想,女儿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不能丢下女儿一个人,况且,做人最讲的就是信用,欠下的一屁股外债不能一死了之,这还算是人吗?想到这,他打消了跳山崖的念头。怎么办?重新崛起?可没资金,没帮手。想着想着,他又哭了,哭声在山林里回荡。
不知啥时候,几头猪崽围在黑娃身边“哼哼唧唧”,黑娃睁开朦胧的眼睛一看,以为是几头小黑熊,吓得一个寒战。细看,是自己家的猪崽。猪是有灵性的,黑娃平时爱猪如命,精心照顾着它们,猪崽们熟悉他的气息和声音,听到哭声的猪仔从四面八方的山林里跑过来了。他抱起一头猪崽,这头毛发闪亮的猪仔,胖嘟嘟的,它似乎见到了亲人,嘴一撅一撅地望着他,一股暖流涌了出来。他仔细一瞧,这头猪仔和猪圈里瘦骨嶙峋的猪崽一比,判若两“猪”,瞬间,黑娃思维灵动闪过一个念头:“山林里也可养猪,天不灭我啊!”
“天不灭我呀!”这声音在红叶似霞的山谷中回荡。
    黑娃对着山林“呃唠唠——呃唠唠”唤猪崽,不一会,从四面八方的林子里跑出来许多头猪崽,黑娃一一清点,只少了两头,他领着浩浩荡荡的猪崽队伍回家了。晚餐,他给猪崽们熬了满满一锅玉米粥,结结实实地款待了它们。
这一夜,黑娃失眠了,计算着如何养山林黑猪,算来算去,最大的难题就是缺资金。欠下的债还没还上,谁还敢拿钱借给他?他心里没底,天亮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淡淡秋雾弥漫山谷。太阳升了一竹竿高,木屋林里的鸟闹开了,接着,门前老榆树上的喜鹊也“叽叽喳喳”叫开了。黑娃隐隐约约听到拍打木门的声音,赶忙穿衣下床开门,一看是镇上的王书记和村徐支书。文质彬彬的王书记,推了推落在鼻梁上的眼镜,深情地看着黑娃。徐支书把黑娃的情况反映给王书记,王书记知道黑娃是养猪能手,目前遇到了困难,主动给黑娃贷了两万元的贴息贷款,让黑娃重操养猪大业。黑娃激动的差点又哭了,黑娃哆哆嗦嗦摸出烟要给王书记和徐支书散。

“烟就不抽了,等你养好黑猪,来你家品尝猪肉”王书记哈哈笑着,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在困难的时候,是政府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是党给了他重整的力量,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搞好土猪养殖,带领山民共同致富。
王书记和徐支书,还帮他引进优质黑猪种源、找技术、扩大猪舍。2015年,黑娃养的土著黑猪,春节全部宰杀,被消费者抢购一空,还了一部分外债。
黑娃的黑猪养殖扩大规模,这是一喜事。二喜是他的养猪在政府的引导下走上合作化道路,通过电商,不愁销路。有一忧就是缺个贴心好帮手。山下小河口的凤莲是黑娃老丈人的远方亲戚,凤莲的男人挖煤丢了命,至今没有续弦,她儿子和黑娃的女儿同时考上同一所大学。凤莲泼辣能干,学过兽医。老丈人就介绍凤莲做他的兽医顾问,凤莲满口答应了。
    一天,黑娃和凤莲一起给猪崽打针,手机微信同时响了,黑娃打开一看,是凤莲的儿子和女儿共同发来的信息,告诉他们,他俩毕业准备回家乡共同创业。还特意告诉他们,回来后宣布两个秘密。这两个鬼孩子,神神叨叨的,有啥子秘密?
    凤莲红着脸,把自己手机递给黑娃看。
    黑娃也把自己手机给凤莲看。
    看着看着,他们的脸都红了,黑娃不由自主地轻轻抽打一头抢食的猪崽。猪崽“吱”一声躲在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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