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青山他们等了好一阵,终于看见二赖子从远处来了,估计他要到时,便把摩托车横在路上。
向如斌一路哼着小调,突然发现有两辆摩托车挡住去路,吃了一惊:“咋子,青天白日,要抢人嗦?”等他看清汪青山和许新龙脸色不善,估计一定和今天市场上的赌局有关,心头先虚了,调转龙头就想溜。还没等他把龙头调正,高樱枝的摩托车已经卡在他前面,张天喜双手抱在胸前,在高樱枝身后几米远地方冷冷看着他。
高樱枝把农贸市场上的一幕看在眼里,气得发抖,恨得咬牙,在后面一直跟着二赖子,想收拾他又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又不甘心放脱这让梨园村蒙羞的无赖,就这样一路恨着跟了来。
二赖子急急央求道:“干妹妹,我给干爹买了一瓶好酒在背篼头,你先放我过去,我们是一家嘞。”
高樱枝俏脸通红,眼睛睁得圆圆的:“呸!哪个是你干妹妹?谁和你一家?我家老汉一时糊涂收你当干儿子,我从来就没承认过!你这不要脸嘞东西,别处人都指指点点说我们梨园村人才又现身了,我们脸都让你丢干净完。你是安心要砸我们果农饭碗,让外地生意人传我们名声?不敢来我们这里买水果?”
高樱枝越说越激动:“我家老汉咋认了你这个不要脸嘞干儿子!”
汪青山他们三个把向如斌围在中间,二赖子知道今天不好了结,索性拿出看家本领,把车子往路中央一丢,疙疙瘩瘩的脸皮涨得通红,竭力争辩道:“我就这样子,我们打赌是一家心甘二家情愿,愿赌服输。要说赖皮,那是他输不起。”
“你龟儿子还茅室头石头又臭又硬呢,死不要脸是不?”张天喜上前一把揪着二赖子衣领,挥起拳头真要打,二赖子看见张天喜要砸下来的大拳头,心头真虚了,结结巴巴争辩道:“我,我又不是,又不是……”
许新龙和汪青山拉着天喜,汪青山正色告诉向如斌:“我们今天可以先不忙打你,给你娃个机会,你跟我们一路去市场上找到人家,先赔礼,再把该退嘞钱退还,今天事就到这里完结,不带回村头去。要不然,我们到村广播表扬你高明手段,等你宝贝女儿看看她有个本领了不得的好老汉。”
二赖子最怕引以自豪,品学兼优的女儿看不起他,坏了在女儿心头的形象,又估计这几个太岁不会善罢甘休,肠子打了几个转,服软道:“我去退就是。”
几人骑上车把二赖子夹在中间,一起到农贸市场,到处寻找打听,终于在一个比较偏僻的门面找到垂头丧气的水果商人,他一见二赖子后面还跟来几人,掏出手机就要报警,汪青山赶紧说:“大哥,我们是来赔礼还钱嘞,这个乡邻一时糊涂,引诱你上当,现在他知错了。”
向如斌走上去,磨磨蹭蹭拿出一千元钱递过去,垂头丧气说:“小兄弟,是我不对,设圈套诱你上当,这是除去我那背桃子嘞钱,你数数看合不合适。”
年轻的水果商人见过世面,马上拉大家坐在空水果箱上,站起来抱拳说:“兄弟张翔云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又没得买卖水果经验,谢谢各位关照。”
高樱枝站起来说:“不要客气,我看你这门面地势偏僻,你又没经验,想赚钱可难了。如果你信得过,就去我们那里看看,我家在大路边还有个空门面,我和父母说说,先给你免费试用一个月,我家楼上也有空房子给你住,如果生意活得出来我们再谈房租。你到那里有不明白就问我们,有事还有我们帮你。”
张翔云看了高樱枝一眼,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许新龙悄悄朝汪青山做了个怪相,青山晓得新龙的意思,假装没领会,率先走了出去。
向如斌当高万全干儿子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向如斌已经二十好几,因为名声不好,家里条件也差,和他一命(同年)的人都成家了,他的个人问题却迟迟不见动静。
每次碰到李大婶,向如斌都是恭恭敬敬赔小心,逢年过节还去送点礼,李媒婆到是毫不客气,礼物照单全收,最后总用那句话搪塞他:“你嘞事情婶子一直放在心上,有合适人就给你领上门来。”
又过了两年,李媒婆还是没领人上门,向如斌急了,强烈的成家愿望像肚子里长了一窝茅草,挠得心尖尖猫抓一样,有事没事都在唱:
斑鸠叫唤咕咕咕,我没婆娘嘛你无夫。
哪天等到那良辰到,拜堂成亲嘛住一屋。
绞尽脑汁想成家的二赖子想来想去只有村主任高万全有能力帮他了却心愿。可是他在村上势单力薄,利用价值很小,高主任看他都是用的眼角。
向如斌不死心,听到些高主任和李三妹的风言风语后,觉得机会来了,便暗暗跟踪高万全。
有一天赶场,向如斌尾随高万全来到街上,看见主任三转两转就到了个偏僻小巷里,在一扇黄木门前停下来,前后瞄了几眼,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去了,向如斌觉得有戏,退到拐角处等着,不一会儿,新上任的妇女主任李三妹也来了,也匆匆用钥匙开了门进去。
向如斌知道真有情况,就在不远处喜滋滋蹲着,过了好久,粉面含春的李三妹出来急急忙忙走了。第二次门响时,向如斌假装东张西望,和刚出来的高万全撞在一起。
小酒馆里,高万全把酒倒满,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盯着向如斌说:“二赖子,你娃娃想咋子,胆敢跟踪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无凭无据嘞,你娃娃说话有哪个相信,下次再让老子碰到你跟踪我,哼!”
向如斌脑子一转,冲口而出:“干爹,不是干儿子冒犯你,是我这些日子想婆娘想昏了头,东转西转鬼迷了路一样,除了撞到你,啥也不晓得,啥也没看到。干爹,你看我岁数也不小了,没得人愿意跟我过日子,你就可怜干儿子吧,凭干爹嘞威望和面子,一定能帮干儿子了结成家心愿。以后我就是干爹嘞人,啥事都敢为你干。”
高万全看向如斌人机灵,胆子也大,对自己又俯首帖耳,关键时候还是要有人去顶炸药包,可以将他收为羽翼,想了想说:“外来户黄福贵家有个本分女子,还没得婆家,我去跟你说说看,不过老子先把丑话说了,这事不管成不成,以后你胆敢再动老子歪脑筋,弄不死你!”
隔了一段时间,血红夕阳还在山峦上徘徊时,高万全背着双手,哼着曲儿来到黄福贵家垮兮兮的土巴院墙外。
黄家人一看是高村长驾到,又惊又怕,大人们都跑出来迎接,嘴上都不住的陪着小心。
高万全昂着又大又圆的脑袋,嘴里边嗯嗯哦哦应承,眼睛不停四周张望,一副不大愿意进屋的模样。
当家人黄福贵看出了些名堂,将双手在破衣襟上擦了又擦,然后将右手捏着左手指头,拘谨地放在干瘪肚子上,满是老茧的脚指从破了几处的胶鞋洞露出来张望,走上前小心翼翼问道:“高村长,是哪股仙风把你吹到我家来,叫我们一家人不晓得咋招待您。”
“是有件大好事要告诉你呢,你跟我到地坎上说话!”高万全淡淡看了黄福贵一眼,不等对方回答,自己先转身走了。
来到地坎上,高万全找了根半枯树干坐下,掏出香烟,先叨了根在嘴上,然后丢一支在黄福贵怀里,对站在地上低眉顺眼的外来户说道:“我嘞干儿子向如斌,聪明能干,如今走正道了,一心一意发家致富。他看上你家老二女子,请我来保大媒,你看咋样?”
黄福贵的腿战栗了一下,还是稳着心神,嘴唇抖了抖,自言自语般回道:“村长,我……我家……您等我回去问问家里人些,隔两天回您话。”
高万全哈哈一笑:“我就喜欢你这痛快样子,二天我们就是干亲家了,我看以后梨园村哪个还敢小看和欺负你们!以后有啥好事我也会记着有你家一份。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句,我保大媒嘞事千万不要向哪个提起,不然这个请那个请,老子忙不赢。”
看高万全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玉米林里,黄富贵咬紧牙关,嘴唇抖个不停,抹了把眼泪,一下蹲在地上,双手插进乱蓬蓬的头发,好半天才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句哭腔来:“琼英啊,你嘞命好苦,爹不晓得咋在你面前说话了……”
村长亲自出马威逼利诱,黄福贵家再不情愿也不敢不依,忍痛把女儿嫁给了向如斌。
向如斌也晓得知恩图报,去找到李三妹男人放羊娃姜术清,一通乱吹,发财心切的姜术清跟着他到了外省钻煤炭洞子。过了不久向如斌回家一趟,来到矿山把家里发生的丑事隐隐约约告诉姜术清,力劝他不要回家丢人现眼,不要拿鸡蛋去碰石头,既懦弱又爱面子的姜术清从此就没回过一趟家。
胡慧娴卖完桃子,下意识地想看看时间,一摸才发现没带手机,昨晚汪青山说过也要来卖水果,她突然有想见他的愿望,又不好意思主动去找,何况在人山人海的水果市场想找人概率太低,她犹豫片刻,出来骑车回家,第一件事是找到手机,看见有汪青山打来过的电话,握着手机呆呆站了一会,拿上工具下地干活去。
今天凌晨六点过她就醒来,依然在床上眯着,脑子里安排一天的详细行程。自从父亲意外受伤后,家里顶梁柱轰然倒塌,奶奶头上的白发一天天增加,脸上的皱纹日益加深加密,妈妈从早到晚忙庄稼忙果树,还四处打听医治父亲伤病的良医和秘方。
她也由一个沉浸在温馨幸福家庭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一下变成心事重重吃苦耐劳的农民,在奶奶和父母面前她依然使自己笑容满面,可是,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独处时就有些忧心忡忡,郁郁寡欢。
父亲到省城医治腰伤,治疗费、药费、检查费一样不能少,特别是那些检查,明明伤情就那样,又没明显变化,医院就是三天两头叫去做检查,不愿意去就把脸拉下来,说些不热闹人的话。
一次,胡慧娴从医护办公室前经过,听见护士长对属下训导:“我们要积极配合医生,对那些拿得出钱的人不要放松,那些检查仪器空着也是空着,用了就是经济效益,这可是和我们大家息息相关的。”
有一天,她趁父亲睡着,在医院里转悠,不知不觉转到一个病区,这里从地面到天花板,处处显示出豪华与排场,四处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胡慧娴仿佛从时光隧道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屏着呼吸轻手轻脚来到一间病房外,正想看看里面是啥光景,一个年龄将近四十,浓妆艳抹的美妇人开门出来,把她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通,问道:“小女子,你是不是小廖介绍来的护工?你先进来熟悉工作环境,工钱好说得很。”
胡慧娴早就听人说医院里有个神秘地方,好奇心促使她想进去看看,对妇人的问话不置可否,跟着她走进病房。
天哪,这哪像是病房啊,分明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总统套房,宽敞豪华,客厅、书房、健身区一应俱全,里面好多设施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茶几上柜子上放满鲜花和贵重礼品。
美艳妇人看胡慧娴没见过这样排场,语气居高临下:“小姑娘,只要你忠心耿耿服侍好病人,只要我们家满意,工钱不是问题,等我家病人出院了,给你安排个工作也是件小事。”说完,把几张纸递给胡慧娴,“这是要你办到的服务细则,你看了同意就签字。”
胡慧娴耐着性子把那八十多条细则看完,抬头问道:“姐姐,这样好的病房一天要花不少钱吧?”
美妇人不屑一笑,猩红的嘴唇有点瘆人:“一天要上千呢,掏自己腰包哪个来住啊,我家老宋是副厅级企业领导,全部开支都报销。”
胡慧娴的心沉了一下,把细则还给妇人:“姐姐,细则我看了,回去想想看适不适合我,明天回你话。”
她们的话音吵醒了病床上熟睡的小老头,他睁开眼悄悄紧紧盯着胡慧娴看了十多秒钟,喉结不停上下滚动了十几次,一下坐起来,朗声问年轻老婆道:“小倩啊,这是你给我找的新护工?”
“我们这段时间要迎接大检查,忙得很,我就叫廖秘书他们帮找,人已经来了,这哈如你心愿了吧。”被叫着小倩的女人幽怨地看了老男人一眼,语调里的味道层次丰富。
胡慧娴没心思看这对老夫少妻斗心眼,从那天堂般地方出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人家一天上千元开支,自己不出半分,看不出有啥病还要请护工,她的父亲从受伤到现在,用块纱布都要自己花钱。
那时候还没开始搞农村医疗保险,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对社会默默奉献的农民们,他们不怕穷,不怕艰辛的体力劳动,就怕身体有个闪失,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真是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啊。同样是国家公民,同样在为社会发展贡献力量,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更令人气愤的是,电视里一些小品总是拿农民开涮,仿佛他们就是天生的贱民,是供人嘲弄和践踏取乐的对象。要知道,在我们国家,农民人口占了绝大多数,大多数公民都成了嘲弄对象,农民成了落后和愚昧的代名词,农民这职业甚至成了骂人用语,真是让人唏嘘无语。
好在现在党中央决心改变这种局面,从方方面面减轻农民负担,努力缩小城乡差别。
经过两个多月治疗,伤情刚开始有些好转,他家这么多年节衣缩食苦熬苦挣的积蓄已花光,医院的账单依然雪片般飞来。
病友悄悄告诉胡中林,说在楼下花园里听见他妻子和女儿在商量卖房治病,买主已经去看过房子了,老母亲正在家里和买方商谈价格。
胡中林听到这消息五内俱焚,他怎能因为给自己治疗让白发苍苍的母亲流落在外!让心爱的妻子女儿一辈子直不起腰来!
从知道家里准备卖房给他治伤那天起,胡中林拒绝一切检查,坚决不吃药,不去搞理疗。看见这样抗争妻子女儿还坚持,他把爱妻和女儿叫到病床前,一手牵着一个,恳求道:“你们这样给我治病是不会有效果嘞,我一想起因为治伤破了家,让你们流落在外,心头比刀割还难受,伤只会加重不会减轻。我在这里医了快三个月,效果你们看到了,这样的愈合速度,还不如回家自己将息,你们再不同意我回家,总有看不紧时,这十几层楼上窗子都没得护栏,想死容易得很!”
楼下花园里,吴凤流着泪和女儿商量了半天,怕丈夫的犟性子上来,只好忍痛办理了出院手续。
当胡慧娴搀扶着父亲走出医院大门时,看见爸爸妈妈眼里晶莹的泪光,妈妈还不停回头望那座巍峨而冰冷的住院部大楼。别人家人有病是往医院里扶,她家是把病人扶出医院。
胡慧娴当时真想放声痛哭,为心身伤痕累累的父母,也为自己稚弱无力而痛心。
回家以后,父亲忍受着伤痛,自我调理,从要人扶着行走到自己扶墙行走、拄杖慢行,再慢慢独立行动。
她先不忍心看爸爸蹒跚前行,后来也和奶奶妈妈一起坐在台阶上,唱着佛歌为爸爸加油:
观音弘誓深如海,
百千万劫不思议,
倒驾慈航为众生。
大威神力助有情,
妙法莲花观世音,
苦海指点渡迷津。
能救世间诸苦难,
弘扬佛法在人间,
大慈啊,大悲啊,
观世音菩萨。
人在现实中找不到出路和依靠,往往就将希望寄托到神灵那里。一些人笑别人去烧香拜佛是愚蠢幼稚,那是他还没遇到力所不能及的事。
这些心酸往事成了胡慧娴回忆的常客,想与不想都会来到脑海里,也成为她在艰难时的精神动力。
看时间差不多了,胡慧娴起了床,胡乱吃了点饭,她爸爸已经把水果装好,摩托车后座两边一边放一筐。
妈妈常常开玩笑说别人家水果是背去卖,我家水果是驮去卖的。
临出门,胡慧娴转身对父亲说:“爸,今天我要去买树苗,可能回来得晚些,你们不要心焦我。”突然红了脸,低头加了一句:“可能有人要帮我送树苗子来。”
吴凤看到女儿神情异常,听她说可能有人要帮送苗子来,心里有数了,站在大门口目送女儿走远,转身对丈夫说:“哥哥,隔会我去买些菜来,你慢慢把院坝扫一扫,家里其他事情我来做,娴儿要把朋友带回家,不管满意不满意,我们都要高高兴兴接待。”
胡中林伸手拉着爱妻粗糙的手:“妹妹,我晓得,女儿不会轻易带人到家来。我相信她嘞眼力,就是我们不满意,当着客人面也要高高兴兴,下来也不能强迫她,只能开导。”
胡慧娴没走多远,看见前面一段土路被淹稀了,稀泥里有摩托车滑倒的痕迹,她下车看了又看,不敢再往前走。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够强壮,这样路况她控制不住局面,一旦滑倒,这二百来斤苹果就会报销一大半。
她只好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看看有没有人经过。心头十分焦急,去迟了不好找地方卖,汪青山说过要在二号大门口等她。
不一会儿,后面跟来几辆卖水果的摩托车,看见泥泞路也都停下来查看,一位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径直把摩托车开上泥泞路,只见他双脚不断左右点地,身体根据重心的变化不停左右摇摆,摩托车后轮在泥地里扭来扭去,一片片稀泥在车后翻飞。
他过完泥泞路,停下车来,在地坎上将水果背篼放稳当,脱了鞋子,赤脚走过来,对大家说道:“你们别怕,只要信得过我,就让我来跟你们骑过去。”
农村人就是这样,在他们质朴的感情中,不管认不认识,以为相互间帮助都是理所应当。一些为上新闻、上镜头的助人为乐、送关怀送温暖的事在他们眼里简直有些不可理解。
天刚亮一会,刘老六就上街卖水果,卢玉芬到地里检查病虫害,随便摘些成熟桃子回家,
卢玉芬在去王家坟地路上碰见林青莲,主任夫人一反常态,热情拉着卢玉芬说话:“玉芬妹子啊,这么早就下地,老六兄弟硬是,花一样嘞女人不晓得心疼嗦?我那天去看你家婆婆娘,在院子外听见里头闹哄哄嘞,先以为你们家来贵客了呢,仔细一听原来是老年协会那些老糊涂在叽叽喳喳瞎闹。我就感觉奇怪,没得人在后头撑腰出主意,谅他们也不敢上门,也讲不出那样龙门阵欺负人。
后来我呟(骂)我家姐姐乱管闲事,她告诉我那是一肚子墨水人整治你嘞高招,说起你们还是亲戚呢,我看连外人都不如!他那大学读到牛屁股头了,城里头混不起走,回家来耍威风。其实家里事没哪个对哪个错,不能一味怪小辈不对,村上还在想办法,人家就支使起人去你家闹。玉芬妹子,让你受委屈了,当姐姐嘞听到心头过不得。”
性格要强的卢玉芬没细想,随口答应两声便走了,她对林青莲一贯高人一等的样子不服气,不就是仗着男人威风么,老娘有这样男人一样抖得起来,一样到处显摆。
卢玉芬来到汪青山家苗圃上面的地里,检查完病虫害,又摘了些成熟桃子。
临走时她随便揭开自己家水池盖子看储水情况,一看吓了一大跳,大半池子水突然见了底,池底露出水面的淤泥顶尖都干了。
那天丈夫和儿子背水管去地里她就问过,老六怕老婆生事,支支吾吾搪塞,她当时就觉得有几分蹊跷,但那时心思在电视剧上,也就没有往更深地方探究。
一想起这层,她飞快跑下去揭开汪青山家水池盖子,里面竟然还有半池水!天这么干旱,树苗最少隔几天就要浇灌一次,怎么会还有这么多水?她把林青莲刚才若明若暗的话和那天尴尬场景联系起来,想起儿子伤心模样,想到自己吓得躲在屋里的狼狈样子。卢玉芬在心里恨恨说,好嘛,你背地使老娘绊子,老娘也假装糊涂来臊一下你家!
想好步骤后,卢玉芬一路上看见人就高声大气喊;“有人偷水!有人偷水!”一路喊着奔村主任高万全家去了。
高万全正在院子里喝早茶,卢玉芬一下闯进来,急切叫道:“高主任啊,出大事了!您一定要跟我家主持公道,欺负人不得这样,又是教起人到我家闹,臊我家皮,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我家满满一池子水咋就跑到他家池子里去了?快去帮我破案啊,我们小老百姓就靠政府撑腰了。”
高万全一下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心里快速运转着:这婆娘是借机泄愤,我也假装不晓得情况和她一起把声势弄大,叫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让姓汪嘞丢个大脸,出出拒婚的恶气,不好好教训一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高万全还在梨园村混啥。反正闹出去即使澄清了也难以堵住飞短流长,这叫黄泥巴掉进裤裆头,不是屎也必须是屎。还是趁这机会卖个大人情出去,帮汪家度过这一劫呢?以汪青山家的为人,断断不会做出偷水的事,汪青山是个讲情义汉子,帮村里那么多娃娃辅导学业,向着他家人多,我趁这不是太好机会臊汪家皮,等于把汪刘两家彻底得罪了,是有些不划算。再说学校建筑嘞事还被他攥着,这是心腹大患,我帮了他以后对自己有利。
高万全一时拿不定主意,心里矛盾踌躇,只好嗯嗯啊啊应答着。
卢玉芬见高万全哼哼哈哈不明确表态,上来拉着他,边哭边说:“高大主任,这么大嘞事情,是非曲直这么明显,你是在怕哪个啊,不敢站出来为我们老百姓主持公道!”
“你说啥子哦,在梨园村老子怕哪个?现在是法治社会,有理讲理,在我们干旱地方,水就是财产,就该受法律保护,偷水就是盗窃!我们村委会从来就不冤枉好人,也从来不放过坏人,走,领我看看去!看哪个不要脸嘞偷了你家水!” 被漂亮女人柔软的手一拉,言语一激,高万全的血一下冒上头顶,决定去现场见机行事。
高樱枝正准备起床干活,院子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那天和汪青山他们一起治服了二赖子,对汪青山增加了些好感,她知道汪家苗圃地就在卢玉芬家地下面,听出卢玉芬矛头所向,凭汪家为人,断断不会偷水,其中必定有其它原因。
她更不愿父亲趁机制造事端,闹出更多矛盾,想起来阻止,等她下楼来时,父亲和卢玉芬已经出门好远了。
高樱枝分析这事可能是刘老六做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刘老六这时候多半卖果子去了,她没刘老六电话,来不及多想,拢了一把头发,骑上摩托车飞快奔农贸市场。
在半路上碰见刘老六,高樱枝急切说:“六表叔,快跟我回去,六表婶在汪青山家苗圃那里大闹,说汪家偷了你家嘞水,水池边不晓得聚集了好多人看热闹,是啥情况你晓得,快去说清楚原因。”
苗圃这边,高万全背着手,在地里上上下下走,故意拖延时间,让看热闹的人聚得多些。他装模作样看看两家水池盖子,又煞有介事低头看线索,看了一会,找了个干净石头坐下,拿出烟发给看热闹的人些,表情木然地看卢玉芬在地里上蹿下跳,又东张西望看路上有没有人经过。
卢玉芬在旁边跳起脚闹,看见有人路过就提高嗓门,招呼人们过来看稀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水朝高处流了啊,人家天天用水,干嘞却是我家水池,大家来看看来帮评评理啊。”
边走边四处张望的向如斌看见这边有情况,对在地里干活的组长黄力奎说:“老黄,还做啥啊,那边有安逸嘞,走,去看看。”
黄力奎手在干活,耳朵眼睛也没闲着,卢玉芬一开始闹他就明白了,在心里盘算,这事价值太小,里面一定有蹊跷,老子去看热闹等于得罪人。头也不抬回答向如斌:“你先去,我把这弄完,跟到就来。”
向如斌还没走拢,就听明白前因后果,心头欢喜得很,骂道:那天还伙起整老子,今天就遭报应,老子去加点柴火,吹几口氧气。
他故意先到刘家水池上左看右看,然后一路理到汪青山家水池边,遗憾地摇摇头。
汪福明的堂兄汪福祥在旁边重重哼了一声,向如斌假装没听见,退到地坎边,侍卫般站在村主任侧后边。
汪福明背了水管来准备给树苗浇水,还在地坎下就听见卢玉芬在高声叫喊,偶尔嘴里还不干不净,听见高万全在大声和人分析情况。他知道事情不妙,没敢再往上走,赶紧返身回家,把背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撂,脸上肌肉发抖,一边咬牙一边和儿子打电话,却没人接。
汪青山卖完水果,对一起来的乡邻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耽搁一会,你们先回去。”看大家离开,他急忙来到二号大门口等胡慧娴。
胡慧娴卖完苹果和等在门口的汪青山会合了,汪青山看着胡慧娴,有些紧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啥恰当话,胡慧娴微微红了脸,低头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汪青山答应一声,两人骑着摩托车朝梨园村走。
汪福明见儿子和那天的姑娘一起回来,不便马上发作,把儿子叫到屋后面,恨声说道:“你做嘞好事!你六舅母在地里大闹,说我家偷他家水,高万全已经在那里坐镇指挥,现在不晓得有好多人在看热闹。”
汪青山大吃一惊,过来对胡慧娴道:“你先在我家耍,我有点事,一会就来。”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刚出门就遇到许新龙和张天喜汪茂云朝他家跑来,几个好友啥话不说,一起跑向苗圃。
高万全见人已经聚集得不少了,人们议论纷纷,说啥都有,他看时机差不多了,清了几下嗓子,站在地边一块大石头上,习惯性地左手叉腰,举起右手讲话:“大家不要乱猜想嘛,现在啥事情都要讲究证据,没得证据我们是不能随便下结论嘞,谁也不能给自己家水做上记号,是不是啊?老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不是啊?只是天实在是干旱得凶,树苗根系浅,扯不到土巴深处水分,所以需水量特别大。”
他在引导大家推理,汪青山家经常浇水,池子里咋还有那么多水,等大家思路差不多跟上他的意图,再把话锋转向慌不择路饥不择食那意思上去。
他正要用但是二字把意思转折过去,突然看见汪青山一帮人从坡那边急急忙忙跑过来,不知咋的高万全心里突然升起一些畏惧,赶紧把话锋一转,说道:“我敢断定这其中一定有啥原因,极有可能是刘老六抽嘞,却忘了告诉家人。大家都散了吧,忙各家事情去。”
人们还意犹未尽,大多数人希望得出汪家没偷水的结论,迟疑着不肯离开。
刘老六从另一条路率先赶过来,他顾不得擦汗水,高声对大伙说:“是我看建苹姐家浇灌树苗嘞水快要用完,旱死了我们没地方买好枝条嫁接,我晓得叫他家用我家水,汪老表不会答应。就悄悄把我家水抽给他家,他家不晓得有这事,我老婆也不晓得情况瞎叫唤。”
许多人都希望是这结局,汪福祥乐了:“高主任啊,你是狄仁杰转世,诸葛亮重生,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刘老六,回去把你老婆整叫唤,她就不出来瞎叫唤。”
人们哈哈大笑,有人大声说:“我就说嘛,一定是有其它特殊原因,汪青山家决不是那样嘞人!”
高万全心里失望,脸上却是挂着喜气,挥了挥手:“大家都回家去忙吧,事情说清楚了,就是一场误会,不许哪个在外头瞎传啊。”
汪青山回到家,告诉父亲:“没事了,六舅当着大家说是他主动抽给我家,六舅母不晓得。”说完环顾四下,不见胡慧娴,汪福明知道儿子在找谁,依然马起脸说:“别找,她已经回家去了,她家打电话说她爸爸摔倒在地头。”
汪青山吃了一惊,二话不说,骑上摩托车就要出门。汪福明想问问儿子,张了张嘴还是啥也没说。
胡中林的腰伤恢复情况比预想要缓慢得多,他知道着急没用,只有耐着性子听凭命运安排。
吴淑英每天很早就起来在楼上经堂为儿子焚香祈祷,然后匆匆吃了早饭,说一声:“我打牌去了,老姐妹些等着我呢。”一出门就要到下午一两点钟才回来。
看着母亲怎么装快乐也掩饰不着的疲惫神态,胡中林心如刀绞;看到妻子里里外外忙碌,脸上皱纹日渐清晰,往日引以为自豪的纤细手指开始弯曲,身材开始佝偻,再累再苦也还要在他面前装出轻松快乐模样;稚嫩的女儿过早地担负起生活重担,干完活回家后去找小姐妹们说话玩耍的精力都没有了。
胡中林做梦都巴望自己的伤快些好转,重新挑起家庭重任,让白发亲娘、心爱的女人、懂事的女儿生活回到从前。
当时被排斥在社会保障体系之外的农民们,对于艰辛的体力劳动和简朴的物质生活,一波接一波的运动折腾,他们都能够忍受,因为在他们的思想深处,认为自己天生就不如别人,不敢奢望会得到什么额外的眷顾。
几千年的教化早已让隐忍和顺从深入到他们的骨髓,形成被称为是“优良”的传统。在天灾面前他们只有抹一把泪水,咬紧牙关继续踏上苦难的人生旅程,在人祸面前他们只有低下卑贱的头颅,将痛苦深埋在心底,把心里燃烧的火焰淹没于苦海,苟且偷生于人世间。
古代一些圣贤是驯化和养成这一优良传统的头号功臣。难怪历朝历代英明神武的帝王们在祭拜完天地之后就是要去祭拜帮他们驯化臣民的“功臣”,难怪神州“神庙”处处,一直香火腾腾。
值得庆幸的是,社会发展总趋势是由野蛮蒙昧专制到文明科学民主,我们还有希望和美好未来,必定会有以天下苍生为念的领导人出现,带领我们走向更加温暖明亮的明天,现在农民的境遇较之以前大有改观就是例证。
病痛折磨是农民们躲不掉的梦魇,只要稍大一次伤病劫难就足以让他们掉入苦难深渊。我们名字叫做人民医院的药费、治疗费、五花八门的检查费就该那样离奇和高昂吗?就狠得下心让自己的同胞倾家荡产雪上加霜吗?痛宰人民的医院!这些医院昂贵的开支就理所当然要由这些弱势人群来承担吗?
去年八月底,胡中林和女儿的高三班主任通过电话,老师告诉他胡慧娴的录取通知书是本人亲自来领走的,录取她的是一所省内三本学校。老师还说像胡慧娴这样的情况,没考如愿的主要原因是最后冲刺阶段不在学校,由于复习迎考准备不充分不系统,所以高考成绩不理想。但是根据她这次考试的情况和平时成绩看,她还有很大提升空间。老师还说他可以去和学校领导说说情,复读费还可以减半,如果决心再重读个高三,明年考上理想学校问题不大,希望家长为孩子前途好好考虑考虑。
等女儿晚上回家高兴时,胡中林试探着说:“娴儿,今天早上我跟你们老师通了电话,他认为你可以再重读一次高三,明年就能考上比较理想学校,复读学费还可以减半,爸嘞伤眼看就要好了,家里事情我和你妈弄得转,我们希望你去接到读,二天脱了农皮,去机关单位端铁饭碗,等我们老了做不动就到你那里享福。”
胡慧娴晓得父亲心意,她已经下决心在家帮助父母度过难关,强装笑脸对父亲说:“爸,你咋想起在啊,我清楚得很,我不是读书材料,也不喜欢读书,现在一提起读书就脑壳痛,坐在教室头跟坐飞机一样云天雾里,读不进去,别白耽误时间,我坚决不去复读。”
胡中林还是不甘心,私下叫母亲妻子劝女儿,胡慧娴的回答都是一样坚决。
吴淑英老人在院墙外地坎下悄悄搭建了个小棚屋装捡来的废品。她怕儿子知道伤心难过,能在外面捡的建棚屋材料尽量在外面捡。
老人每天吃完早饭就借口去找老姐妹们说话打牌,其实是去捡一切可以卖钱的东西。周围村子哪里有垃圾堆她都一清二楚,哪个垃圾堆容易捡到换钱的东西她每天就先跑那里,等凑多了就找个三轮车直接拉到废品收购站。收购站老板每次见了她都特别和善,不看里面有没夹带,给她的价格也比其他人都高。
每次进门前,老人都要先梳理好头发,把身上的稀泥尘土打整干净,不让儿子看出蛛丝马迹。回到家就和儿子夸自己今天打牌手气如何如何了得,还把卖破烂的钱拿出来显摆,说到高兴处还站起来比划,那笑声在院子外都能听见。
其实胡中林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心里流泪脸上笑着应和母亲,夸她老而弥坚,牌技高超。
快到中午时,家里就剩胡中林,他打扫完院子,想到妻子说要准备新鲜蔬菜招待贵客,就拿起拐杖,唤上“兔兔”,准备到地里扯些青豆子回来。走了好一阵才来到他家的高台地里。
由于今年夏季风风势较弱,天气异常干旱,豆苗的根须和泥土抱得紧,胡中林先试着想用一只手将豆苗扯起来,可是用了几次力都不行,他不得不丢开拐杖,站好步子,双手用力扯。
由于受伤以来没使过大劲,他拿捏不准轻重,力量用得过大了,腰部支撑不住往后座的力量,豆子是扯起来,人却一个仰八叉往后仰,重重摔倒在地上。
“兔兔”吓得尖叫一声,跳在一旁,看见主人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它赶忙跑过去帮忙,咬着主人衣服拼命往上提,看看不行又跳到背后用力拱,还是无济于事。
这有灵性的小狗对着天空叫了一阵,茂密的果树林遮挡着了视线,周围没有人看得见听得到,小生灵便一趟跑回家搬救兵。
“兔兔”一路尖叫,急急慌慌跑回家,看见大门紧闭,它一边叫一边焦急地用前腿扑打铁门。刚回家在浴室擦汗的吴凤知道不妙,急忙穿好衣服跑出来,刚打开门,“兔兔”就狂叫着扑上来,咬着女主人的裤脚往外拖。
吴凤的心突突乱跳,急急忙忙换了鞋,跟在“兔兔”后面高一脚低一步往地里跑,刚刚跑到地坎下就看见丈夫已经爬到那块地的高坎边,正准备一头栽到七八米下的乱石堆里去。
吴凤痛叫一声,不顾一切踉踉跄跄扑上去,正好抓着丈夫的脚踝,她一面哭一面用膝盖在地上着力,将身体向前挪。等手抱着丈夫肩膀时,瘦弱的女人才爆发似的叫道:“哥哥啊——”
她伏在地坎边缓了口气,手依然紧紧抱着丈夫,用手臂部位的衣服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这才看清丈夫脸色惨白,眼里满是绝望,额头上大汗淋淋,衣袖上裤子上沾满了泥土。
吴凤一边流泪一边用尽力气把丈夫抱离危险地段,坐在泥地上,让丈夫靠在她怀里,用衣袖轻轻擦去丈夫额头和脸上的汗水,将脸紧紧挨在一起,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慌乱和哀伤,轻声说道:“哥哥,别怕啊,有妹妹呢。”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端阳节的第二天,那天早上下大雨,我们戴着草帽一起去读书,路上全是稀泥,你怕我滑到,一直牵着我的手,有一截路窄,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走,你把好走的路让给我,自己在路边边走边扶着我。在下坡时我怕自己滑倒把你也带倒,就挣脱了你的手,你不放心,跑到篱笆边,想给我找一根拄路棍,你刚离开几步我就摔了一大跤,膝盖磕在地边的石头上,血不停流,脚指骨也破了,脚腕子关节韧带扭伤,你丢下书包,不顾一切背起我就朝大队医疗站跑,路上你跑得好快,几回差点溜倒,我伏在你背上,忘记了疼痛,心里只有幸福。
回到家里,爹妈都怨你没把我照顾好,我记得爹还打了你一巴掌,你没躲,眼里含着泪牵着我的手不放。
妈把我领回,从此有了幸福的家,有了爹娘,有了好哥哥,爹娘收养我以后就没再要娃儿,他们是怕我受委屈,家里最好吃的我先吃,最好的衣服在我身上。
我瞒着你们去派出所改来随妈姓,就是为了不让外人笑话,说我们是亲兄妹成亲。
哥哥,你瞒着我四处打听寻找我父母我也知道,妹妹知道你是为我好,让我晓得自己身世,心里不留遗憾。其实,我不希望你找到他们,他们丢下我一定有理由和难处,我不怨他们,不想把心思分一点出去。有你和爹妈比亲人还亲的爱,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孤儿比我更幸福。”
“我受伤那段时间,你天天背我去读书,同学些都笑你,羞你,说你是猪八戒背媳妇,你一句话不反驳不解释,仔细看着路面安安静静走,妹妹在你背上感受到人间最纯的亲情,你晓得不?我的脚可以走路了我还装不行,就想让你背,就想听他们笑你是猪八戒背媳妇,就想让你天天给我搽药揉脚。
后来你先去公社初中读书,比我要早些到学堂去,我天天就是要和你一起出门。到了我们小学门口,你叫我进去,我怕你担心,就听话进去了,等你拐了弯我又跑出来,悄悄跟在你后面,远远看你进了中学校门才转身回去,哥哥啊,那时妹妹就离不开你。
哥哥,我考上高中不去读是因为必须要住校,一星期才回家一天,我离不开你和爹妈,我要天天和你们在一起。虽然那时我们还没确定夫妻关系,但是在心里已经打算好了,不管是多累多苦的日子,我都要在这个家里好好孝敬爹娘,报答他们的再生恩情,只有和你在一起,妹妹心头才踏实。
你别伤心难过啊,这是佛菩萨给我嘞报恩机会,爹走早了,我没能好好报答孝敬他,心里一直难受,妈在外面捡破烂卖,我知道这样她心里要好受些,我也晓得瞒不过你,你不要埋怨妈。你放心,我一直在暗中照顾着她,重东西都是叫三轮车拉去卖,收破烂老板给妈的价格比谁都高,我隔几天就去补那老板一次钱。女儿乖巧听话,她也在为这个家拼命做活路,她不去读大学是想帮我们分担压力,这是女儿一片孝心,我们要理解她。
哥哥啊,你别伤心难过,钱用完了我们又再挣,我家水果产量一年比一年大,价格又稳定。治伤借的债也快还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千万别把痛憋在心头,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你有啥意外叫我们以后日子咋过,你嘞伤又不是治不好,只是因为我们还没碰到好医生。”
吴凤一边絮絮叨叨在丈夫耳边说宽慰话,一边为爱人认真擦拭手上裤子上的泥土,她怕泪水滴到丈夫脸上让他难受,不断用肩膀悄悄抹去流到腮边的泪水。
自从丈夫受伤以来,心灵善良身体瘦弱的女人一直用坚强的意志没日没夜辛勤劳动着,为丈夫的康复积攥每一分钱,用无边爱心抚慰丈夫破碎的心。
静夜里,身边爱人每一个微微的辗转反侧,每一声轻轻的叹息都让她心痛。她静静躺着,假装睡着了不知道,却在脑子里追寻着一个个解救丈夫的方案。可是,一个身体单薄的农村妇女能有什么办法来改变命运啊。
省城大医院昂贵的治疗费用令他们望而却步,教授们高妙的治疗方案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有一次卖完水果,她路过彩票投注点前,见许多人围在外面,听见人们在议论,说这个投注点出了两注特等奖,好几百万呢,她的心也热了,不要说几百万,就是几万也好。
迟疑片刻,她将刚卖到手的一百六十元换成一叠彩票带回家,渴望命运之神的眷顾,第二天晚上守着电视看开奖结果,她在心里一遍遍祈祷:我只要中十万,够把哥哥的伤医好就行。
开奖结果令吴凤大失所望。让她心痛懊悔自责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憋不住,一五一十向丈夫坦白了,得到的是深情的拥抱,柔声的宽慰。
人一旦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往往会做出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万分的事来。
妻子柔情宽慰和对往事深情回忆让万念俱灰的胡中林缓过气来,他刚才用尽力气爬到地边不是为了求救,而是想一头栽下去,一了百了,解救家人,解脱自己。
他已经对自己的伤情绝望,感觉这次摔下去会更加难以治愈了,他不愿意再当家里的累赘,看妻子端庄的面容日益憔悴,看到白发苍苍的母亲天天捡破烂,一身疲惫还要编谎话让自己高兴,看到女儿放弃学业,小小年纪就像大人一样撑起家,他的心碎成片片。
胡中林刚爬到高高的地坎边就看见心爱的女人拼命奔跑过来,他不忍心让爱妻眼睁睁看到自己栽到乱石堆中去。母亲、妻子、女儿的面容在他脑中交替闪现。他知道,如果栽下去那真是死不瞑目啊,可是,这样活着又是生不如死。腰伤又加重了,能不能再站起来成了很大疑问。家里再添个废人会是什么样子啊,他心乱如麻,不敢想下去。
吴凤不敢离开,紧紧抱着丈夫,一边在他耳旁不停说话,回忆他们结婚前甜甜的情愫,结婚后恩恩爱爱的幸福时光,诉说女儿的乖巧懂事,父母亲的慈祥温暖,一边用脸轻蹭着丈夫,试图用这些让丈夫重新燃起活下去愿望。
松树青青嘛山坳间,
狂风吹来嫩枝弯哎。
哥是那新枝妹是那叶,
枝枝叶叶相扶持,
不离不弃万万年。
吴凤脸上挂着泪水,在丈夫耳边轻声唱起他们一起由佛歌改编的情歌,深情的吟唱感染了丈夫,胡中林也一起轻声应和,唱着唱着,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见丈夫心情好转一些,吴凤对小狗喊:“兔兔,快回去叫人来,快回去!”“兔兔”竖了几下耳朵,转身跑回去了。
过一会儿,“兔兔”领着几个邻居跑来,吴凤叫人帮给女儿打电话,叫她赶快回来。又请人回去准备门板被褥,小心翼翼把丈夫抬回家。
胡慧娴急急忙忙赶回家,在大门口抹眼泪的余奶奶一把拉着她说:“乖孙女,你终于回来了,快去看你家老汉,老天爷啊,您照看照看他们家吧,我嘞淑英妹子啊,我不晓得咋宽你心了。”
胡慧娴脸色刷白,急匆匆跑进里屋,看见父亲躺在床上,紧咬牙关,每移动一下就痛得受不了。
她不断自责,昨天傍晚有空时间,为啥不想到去把青豆子扯回家,为啥不考虑得周全一些,让父亲走那么远路做用力事情。
邻居们都安慰说病人知道痛是好事,说明神经系统感知功能没损伤,很有希望好起来。
胡慧娴一时没主意,见母亲也慌了神,好想这时有人来帮她一把,先想到一起长大的女伴们,可是人家是大姑娘,不好开口请她们帮自己照顾父亲。
她突然想到汪青山,觉得那是可以信赖的人,她真想汪青山能来身边帮她想想办法,出出力气,可是,他们刚刚认识,互相还不算了解,又没啥明确关系,要开这样的口很难,她在心里矛盾着,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汪青山。隔会打电话告诉他不买树苗了,叫他赶快另寻买主。
正想着,汪青山的电话来了,问她家具体位置,胡慧娴心里一甜,听到汪青山已经跑到前面去了,急忙去大门外迎接。
吴凤看见一个青年男子和女儿在院子里说话,神态有些亲近。女儿长大以后,这是第一次和她年纪相仿的陌生小伙子到她家来,心里明白了几分。
她透过玻璃仔细打量,小伙子个子高大结实,衣着朴素利索,眼神坦荡,举止稳重。先在心头喜欢了几分。赶紧进里屋去,在丈夫耳边悄声说:“哥哥,慧娴朋友来了,我看小伙子还不错,女儿也喜欢,要不要叫他进来?”
胡中林吃力侧一下身子,装出轻松样子对妻子说:“你看好嘞人就一定不错。不要让人家老在院子里站着,请他进来吧。另外,妈隔会回家来就说我瞌睡得很,想睡会,能叫她少担心一会算一会。我们要想个办法,把妈留在屋头,她这样天天出去捡破烂,我心头难受。”
吴凤用手在丈夫额头轻轻抚慰着,柔声说道:“哥哥,这事我们瞒不了妈,你嘞伤又不是啥大事,最多修养几天就复原了。我也一直在想,我们家要弄个离不开人嘞事,让妈在家里头走不开。啊,办法有了,我就说前些天请先生看了,我家佛堂白天时间一个时辰就要敬两次香,伤才好得快,那样妈就走不远了。哥哥,我还有个想法,说出来你看看要得不。”
“说嘛,我们啥都可以说的。”一阵剧痛上来,胡中林怕妻子晓得心痛,硬生生的忍着,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吴凤感应到爱人的痛苦,把另一只手放在丈夫的大手掌里,轻轻旋转着:“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几十年来哥哥妹妹叫顺口了,自己不觉得有啥奇怪,但不了解情况嘞人听到会认为我们不正常哩,说不定会在心里笑话我们。现在来了新客人,身份还没确定,不要让别人听到笑话,说我们几十岁了还嘫嘫哇哇(难分难舍)嘞。以后我们单独一起时才那样叫,好不好啊哥哥。”
在妻子柔情抚慰下,胡中林的疼痛减轻了些,挤出笑脸对吴凤说:“嗯,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以后有人在一旁我们就不那样叫,不过只有妈和女儿就无所谓,不那样叫她们反而不习惯,还以为我们咋了。”
吴凤在丈夫脸上柔柔的亲了一下,又把手放在丈夫额头摩挲几次:“还是哥哥想得周全,我去请客人了。”
胡慧娴见母亲走出来,把神态不大自在的汪青山介绍给母亲:“这是我妈,妈,这是我认识不久的朋友汪青山,他家在梨园村,我想要买的树苗就是他家,他听说我爸摔倒,心头焦急,就跑来看看,妈,别怪没先跟你们说。”
“婶婶好,”汪青山诚恳看着吴凤,“有空请您们到我家耍,胡慧娴跟我说了叔叔伤情,您们不要着急,会有办法嘞,说不定因祸得福,叔叔会完全恢复。”
吴凤努力笑了一下,转头对女儿说:“妈没怪你,小伙子,是叫汪青山吧?你家那小黑柿子真好吃,我们这里已经好多年没了,娴儿奶奶说是老口味,资格呢。鱼也是你网嘞吧?快请到屋里,娴儿,泡茶去。”
汪青山刚坐下又站起来,对吴凤道:“婶婶,我想看看叔叔。”
吴凤领汪青山来到里屋,汪青山先恭恭敬敬喊了胡中林,然后才自我介绍,接着说道:“胡叔,你这伤问题不大,我们那里有人也是从果树上摔下来,盆骨摔成粉碎性,去省城花了一大堆钱,没见多大效果,教授都不敢肯定能站起来,家里人抱着试试嘞心理把他弄到济世医院,在那里治了三个月就拿了药回家疗养,药费还低。半年多以后伤就好了,现在一样上树,一样骑车背东西上街。叔叔,您嘞伤比那人轻多了,您要相信科学的力量,我想和胡慧娴一起把您弄到济世医院去,您们看行不行?”
“我也听说过济世医院,不过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我怕又花钱不见效果,把家掏空了没得到啥好结果。”胡中林看着汪青山,小伙说话真诚,举止文雅,就没把他当外人。
只是心里又想,人家是第一次来,情况还不了解,说不定他只是客气,说要和我们一路去,这段时间正是水果管理采摘大忙季节,家家户户都忙,贸然同意显得我们家做事不周全。
想到这里,胡中林和妻子交换一下眼神,接着说:“你们梨园村是水果高产地方,这段时间又要管理果树又要卖果子,活路都多得很,不要耽搁你了。我有家人一路去就可以,你嘞好意我们心领了,以后还有麻烦你时候呢。”说完又看了妻子一眼。
吴凤知道该她说话了:“青山,现在正是大忙季节,家家都有很多事,耽误你我们过意不去。再说了,胡慧娴或者我一个人去也搞得赢嘞。”
汪青山不愿失去和胡慧娴继续交往的难得机会,也真心想帮他们家一把,“婶婶叔叔,就是认不得嘞人见了也要帮忙,我爸妈都还做得活路。我还有几个好朋友,叫他们帮我卖果子就是。再说了,我早就想去那里看看,看看传说中的‘平民医院’是不是那样神奇,看看人人敬仰的院长‘大先生’是不是菩萨化身到人间来救苦救难。叔叔婶婶,您们就不要推辞了,也不要在心头过意不去,能为你们做点事,是我嘞运气,慧娴,你说是不是?”
胡慧娴上去拉着父亲的手说:“爸、妈,是我让他来嘞,我信得过他。妈,就让我们两个护送爸去济世医院吧,你在家里照顾奶奶,我在那里才安心。以前没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们接触不多,时间又短,怕你们说我交朋友不稳重,今天看到人了,如果你们没意见,就同意我们要求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小伙子是实在人,去那里也的确需要个小伙子帮忙。
胡中林和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好,那就这样,娴儿,你去准备联系车子,”又侧头看着妻子:“你去准备要带的钱和东西,就这样睡一辈子实在不甘心,再豁出去一回。”
“叔叔这样心态一定治得好,我有个比较熟嘞人在开微型车跑长途,你们在家准备就是。”汪青山怕胡慧娴父母难为情,说完就往外面走。
胡慧娴跟了出来,看着汪青山说:“谢谢你了,我家没得血缘很近嘞亲戚,耍得好嘞姐妹一路不方便。你不来我都不晓得咋办才好,你回去和你家老人如实说,如果不同意你一路去就不要勉强,一年到头忙碌还不是指望这段时间抓着机会卖钱。我一个人去侍候我爸也不怕。钱我家也有,等到不够用时才和你借。”
汪青山看着胡慧娴,认真说:“我认准嘞事就会好好对待,相信我爸妈会支持我。我先向你表明态度,这样做不是图你报答,以后你不愿意把我当朋友,对我不满意我也不会拿这事说啥,那只怪我福缘浅薄。希望你不要把这事当成心理负担,就当我是普通朋友,是朋友间互相帮忙,好不好?”
胡慧娴不好再说什么,和汪青山一起走到门口,汪青山跨上摩托车,见胡慧娴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拿出帕子擦油箱,等胡慧娴张口,胡慧娴迟疑了一下,还是啥也没说。
汪青山发动车子,慢慢走出大门,胡慧娴跟着送出来,静静站在大门外,目送汪青山远去,两串晶莹的泪珠情不自禁滑落下来,挂在清丽的脸庞上。
华馨桃悄悄从后面抱着胡慧娴,柔声道:“娴啊,我刚才就在门外头,你们说啥我都听到了,你安心去,家里头有我。网鱼嘞就是他吧?很欣赏他的表态,真男人。”
汪青山先到街上,找到开微型车的熟人严洪尚,把情况对他说了,严洪尚想抬价钱,故意装成不大愿意:“路远啊,遇到检查麻烦,再说今天可能要下大雨,堵在路上就更复杂,耽搁算哪个呢。”
汪青山把他叫到一边,诚恳说:“严师,你说的是道理,这样天气跑长途是不大合适,只是伤拖延不得,哪个也不愿看到好人成残废,你就当做善事。她家经济困难,讲车费时在她面前少要点,到了我私下拿三百给你。”
严洪尚想了想说:“那就依你嘛,路上如果遇到堵车,耽搁费用要她家来出。”汪青山点头道:“这是规矩,我晓得。还有个要求,伤嘞是腰杆,病人只能睡不能坐,要把后面座位下了才行。”
严洪尚又不干了:“私自改装车子,被交警逮到罚款算哪个?”
汪青山知道下座位算不上改装,但现在是求人,没必要理论曲直,大方一挥手:“不会要你掏包包,下座位我来弄,你把工具给我就是。”
座位很少拆下来,一些地方生锈,拧起吃力,弄了好一阵,汪青山右手手背上刮了几道口子才下完。他去买了几张创口贴贴上,又去家具厂买好泡沫垫子。办妥一切后才急急赶回家。
路过张翔云门面前,汪青山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便停下车进去看,原来是高万友的儿子高本强在闹:“你娃会不会看货?先就讲好价钱,等把货捡出来你又反悔,还想降价,啥里子面子不合?老子嘞货就是上下都一样,桃子被你捡进捡出,绒毛都摸光了,没得卖相,你叫老子卖给哪个?今天这背桃子咋说都是卖你了,一分都跟老子少不得!”
汪青山看了看泡沫上的桃子,品相和颜色是有些差异。他明白这高本强看张翔云是新手,故意弄了一背表里不一的货来占便宜。
他假装不认识张翔云,说道:“朋友,你是新来嘞吧,不懂得我们这里规矩,看好了货,讲好价就不得反悔。”
张翔云争辩道:“对头,是先看好讲好嘞,但前提是上下要一样,你看是不是一样嘛。不是我说话不算话,是这货上面和下面有出入,做生意要讲诚信。”
“哪个不讲诚信了?你不懂规矩来这里混啥?还不如早点滚蛋!”高本强以为汪青山咋说也不会向着外地人,现在来了帮手,肯定吃定了张翔云,说话越来越横。
“我们从来不做亏心事,不会拿两样货来蒙哪个。鹤鸣岭上山神爷就是见证,你还不信我们把货拿到外面叫大家评理。”
汪青山看着张翔云说话,实际是慢慢挤兑高本强,他知道这人只会玩点小聪明,是个牵起不走,骑起倒退的人,话粗鲁又常常把自己说来套起。把桃子整到外头去,那里光线明亮,两种质量的桃子对比更加分明,在大庭广众之下看高本强咋把两样货说成是一样。
高本强不知汪青山真正用意,还以为汪青山在拉偏架,对自己有利,外面本地人些也不会帮这外地人,就说道:“就是,外面说也要得,让大家来评评理,哪个怕哪个?”说完就动手把桃子捡到背篼头。
汪青山趁高本强低头忙碌,对张翔云递了个眼色。
张翔云明白汪青山在暗地帮自己,爽快说道:“好,外头去就外头去。”
“外头说啥啊,好大事吗咋个?”不知啥时高樱枝来了,盯着高本强说:“不就是一背桃子,几十块钱出入,闹得那凶做啥子嘛,三哥,这朋友是我弄来嘞,你要多多关照。”
高本强听出高氏公主意思,一下变了态度:“樱枝妹子,三哥不晓得这些,今天这事你说了算。”
汪青山放心了,对张翔云做了个怪相,张翔云笑了笑没说啥,笑完看了高樱枝一眼,高樱枝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将目光迎上去。
汪青山对张翔云扬了一下手,出来骑上摩托车回家。
高樱枝和张翔云眼神热辣辣纠缠打滚完毕,回过头在汪青山背影上剜了一眼。
汪青山父母都在家,他把胡慧娴家情况如实汇报了,最后说:“他们家有难,知道了不去帮心里头过不去,不管以后我们关系咋样,我都要尽力帮他们一把。已经帮把车子联系巴适了,晚上一起把她爸盘到济世医院去。那个医院你们也听说过,四组李老三就是在那里医好嘞。估计等不了几天我就回来。另外还要向家里借几千元,以备急用。屋头卖水果我叫茂云和天喜他们帮忙,隔会就去跟他们说。”
“你倒会安排呢,又出钱又出力,还把亲戚朋友些捎带起。现在女娃子现实得很,我家条件又不大好,你就不怕二天黄了,白忙一场还惹人笑话?”汪福明半真半假提醒儿子。
刘建苹替儿子帮腔:“老东西,在说啥呢,儿子哪时乱来过?别人有困难,我们伸伸手是应该嘞。青山,妈支持你去,你就放心,家里有我们,忙不赢还有你舅舅舅母朋友些。前些年你不在家我们一样把事情些做完,你要等把她老汉事情弄妥帖才回来。胡慧娴是个好女子,妈很喜欢。你婆婆还在问她,恨不得马上成为她嘞外孙媳妇呢。”
得到父母支持,青山既高兴又感激。立即打电话告诉胡慧娴,要她抓紧准备,等晚上凉快了就出发。
汪青山到卧室收拾好要带的用品,刚下楼刘建苹把一叠钱放到儿子手里,叮嘱道:“山儿啊,急人所难是做人本分,但我家不能乘人之危,你这次去不要在她面前提要求。一切都是缘分。人家有难,你全力帮忙就是,有其他想法以后再说,不能让人家为难,更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一路见机点,跑快些。她身子单薄,你要照顾她,让她多休息,这女娃子过得不容易。这钱妈分了两份,多嘞你拿给胡慧娴,少嘞你装在身上,有啥零用地方主动花,出门在外开支多,社会复杂,遇到事冷静点。”
汪青山认真听着,不住应承着。父母这样支持自己,他心里只有感激和感动。只是这钱花出去能不能见效心里没底,但觉得应该和胡慧娴一起去赌一把。
想到二十多年来,自己为家里付出太少,得到太多。农村人没花言巧语、豪言壮语,一切都牢牢的放在心上。
母子两正说话间,张天喜来了,汪青山笑着说:“你真自觉啊,我正要找你们帮我做事,就先送上门来,免得我御驾亲征。”
张天喜上来就在汪青山肩上拍一巴掌:“你爸已经跟我说了,我怕你忙,跑不赢,就上门来。茂云、新龙我去和他们说就是。你家卖果子和其它的重活路就包在我们身上,放心去。不过有个条件,出去一天罚一杯酒,回来我们给你接风庆功那天结算。如果你去三年五载才回来,还拖家带口,罚酒就免了,怕把你醉死,留下孤儿寡母,我们麻烦。”
“说啥呢,友情出场,张翔云门面近,我家果子就卖给他,我们大家照顾他,把他养肥,二天好吃肉。如果有人欺负他,给他扎起。”汪青山让张天喜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话题转到一边去。
张天喜不饶汪青山:“别跟我假正经,扯惊白章(无关话题),啥子友情出场?我还不晓得你那点鬼名堂,想到和美女一堆,慢慢建立感情。书上说这种情况叫日久生情,是不是啊?”
看汪青山不好意思,张天喜才把话锋一转:“呵呵,不开玩笑了,你就安心去,家里有我们呢,有事就打电话来。我家有亲戚在那里,我把他电话给你,遇到急事有个照应。”
送走张天喜,汪青山去地里和父亲告别。看见父亲正在烈日下锄草,锯齿一样的玉米叶子边缘在脸上身上扫来刮去,豆大的汗珠高高低低挂在脸上,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手臂上鼓着一条条扭曲的血管。
汪青山心里一热,跑过去接过锄头,飞快往前除草。二十多年来的父爱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禁不住的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流下来。他怕父亲看见自己流泪,狠劲朝前锄草。
把剩下的杂草弄完,汪青山用衣襟把汗水和泪水一齐擦了,回头对父亲说:“爸,我不在家你不要太累,上树子要小心。她家没得血缘很近嘞亲戚,路上需要人手,我就提出帮把她老汉送到济世医院。她家前些年医病人把家掏空了,我拿钱去帮她,不要怪我。”
汪福明打断儿子的话:“山儿,我家家风你是晓得嘞,遇到这样事你不伸手帮忙,就不是我家后代了。你放心去,前些年你不在家我们一样把活路做好,现在耽搁些时候有啥子嘛。”
汪福明见儿子走过来,示意坐到自己身边,嘱咐道:“你要去我们支持,但不要有过分念头,更不能提出要和人家耍朋友,别让人看不起,我们家不做那种乘人之危事情,要帮忙就一心一意帮。屋头你不要担心,有天喜新龙茂云他们,还有你舅舅家人些,再说了,你妈和我还没到动不得时候。”
汪青山不断应承着,看着父亲因为过度劳动而变得畸形的手指关节,心中很难受。默默对自己说:父母为我付出太多太多,天底下再孝顺的儿女也报答不了父母的养育恩情,以后还要更加努力,尽快让家富裕起来,让父母少吃些苦,过上安宁快乐日子。
父子俩又说了些话,看天边有黑云在涌动,汪青山赶快回家拿了东西。打电话告诉严洪尚天气恐怕有变,抢在大雨来到以前走过容易堵车和塌方路段。又打电话给胡慧娴,要她马上作好准备,他们一来就上车。
汪青山拿起准备好的东西,叫汪茂云骑车搭他去街上。
汪福明和刘建苹在大门口一直看着儿子从视线里消失。
汪青山到了街上,找到严洪尚,飞快赶往果香村。
微型车直接开进胡慧娴家院子,乡邻们七手八脚把胡中林抬出来,汪青山把泡沫垫子弄平整,一比长度,病人打不伸脚,又把副驾驶座位也下了,众人一起小心翼翼安置伤员。
吴淑英把汪青山拉到里屋,端出一碗水要他喝下,望着老人凝重的表情,汪青山毫不犹豫一仰脖子把水喝了。老人又拿出个酱红色的桃木塔郑重放在汪青山手上。
自始至终老人一句话都没说。汪青山知道这些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上去替奶奶拢了拢两鬓的白发,握了握奶奶枯柴一样冰凉的手,快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