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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相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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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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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梨花连载

昨天的暴雨持续了很长时间,大风夹杂着大雨有一阵没一阵吹打。刘建苹站在大门口喜滋滋看了一会雨,趁雨喘气机会到娘家摆龙门阵。

汪福明在沙发上静静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心里高兴和担忧并存着,高兴的是盼望已久的大雨终于来了,苗圃缺水危机终于得到缓解,担忧刮这么大的风,一定会吹掉一些水果,看来今年减点产是必然了,他还担心儿子出远门碰上这样大的雨,路上究竟顺利不。

两种心情一直交织折腾着,汪福明不由得笑自己,不下雨心头焦虑,怕辛辛苦苦经营几年的苗圃打水漂,下雨了又担忧这样担忧那样,这是啥名堂啊,人一辈子就是来担忧的么?

农村输电线路和用电设备比较简陋,几个响雷,一阵狂风后供电设备就瘫痪了,屋里一下子暗下来。汪福明索性闭上眼睛,静静听屋外风雨声,享受这难得的休息时光。儿子在家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不在,家里突然少了精神,走到哪间屋都觉得不对劲。

汪福明的心没静上五分钟,又想起儿子的事来,看儿子对那女孩子巴心巴肝样子,看那姑娘对儿子的态度,这事多半要成。可听说那家是独女,将来极有可能要招上门女婿,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眼看就成了家里主心骨,又要成为别人家的劳动力了,想到这一层,他心里就有种堵着的感觉,后悔那时怎么没想到这一方面,再生个娃儿,如果是知痛知暖的女娃儿就更好了。

现在农村人已经改变了以前重男轻女的观念,也认识到生男生女都一样的道理,只要孩子知道感恩,孝敬父母,生男生女都无所谓。

胡慧娴那女娃的确不错,不张吧不妖气,看人品也可以,妻子老在他面前夸赞,说怎么看儿子都和那女娃子般配,好像这儿媳妇是板上钉钉一样。特别是老丈母娘,只听唱了一首佛歌,见了一面就不依不饶,隔两天就派人来打听进展情况,帮助出主意,比他们还着急还关心。

刘建苹在娘家和大嫂陈春秀陪母亲说话,她老母亲就认定要胡慧娴做她外孙媳妇:“苹儿啊,妈看到嘞好女子多得很,可就没见到过比她还好嘞,模样好是一回事,主要是人好,人不善唱不出那样味道的佛歌来。人家条件好,我们家就要主动点嘛,妈岁数也大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眼前我最大心愿就是看青山把亲收了。二天到了那边汪亲家和亲家母他们才不埋怨我没尽到长辈责任。”

“妈,你咋说这些啊,”刘建苹把头轻轻靠在母亲肩上:“妈,您别想那些那边这边嘛,您看,我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很孝敬您,孙孙些也很孝道,他们逢年过节从外地回来,不管有多累,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您叫您。正是享福时,不要想些不可能嘞事,您把身子保养好,二天好帮我们管孙孙。”

坐在一旁的陈春秀抱怨道:“我家妈硬是,老了还操那么多心做啥子嘛,有好枝条还愁找不到脚树啊?我家青山那样好嘞小伙子,还愁找不到好女子?要不等我有空去娘屋那面看有好女子没得,等青山回来就带过来你们看,双方满意就成了,简单得很。”

林华芳还是不甘心,依然惦记着胡慧娴:“我家青山不是和那女子一路去啥医院找太医医她老汉吗?我在屋头天天烧香,请菩萨保佑她家老汉早点好,求佛菩萨促成他们。”

刘建苹和陈春秀都笑了:“人家说老还小,硬是真嘞啊,天底下那么多人求菩萨保佑,菩萨忙得过来?菩萨管的是大事,凡间人婚姻小事不值得他们费心。”

儿媳和女儿说菩萨的一丁点不是,林华芳就不高兴了:“你们不许乱说,佛菩萨神通广大,天下再多的事都在她掌握中,一点都跑不了,恶人善人清楚得很,是赏是罚,全错不了。”

大儿媳陈春秀怕母亲不高兴,急忙解释道:“我家妈想哪里去了,我们不是这意思。您就是我们家活菩萨,我和芸淑妹子来您名下做儿媳妇,开头时,我还是跟其他媳妇一样,对您保持距离不冷不热,可慢慢感受到您真心把我们当亲生女一样,心疼我们还超过心疼建苹幺妹,我们心也是肉长嘞,在心头早把您当亲娘了,只想叫您高兴,您说我家青山和那女娃子能成就一定成得了,您要心平啊,不能只帮我们管孙孙,还要帮幺姑嬢家管才公平。”

林华芳笑了,看着大儿媳说:“春秀啊,妈晓得你意思,你们就是想我活成长命百岁嘞白骨精。”

陈春秀也笑了:“妈哎,我们就是想天天看到您,从地头做活路回家来,喊您一声就不觉得有好累了。”

陈春秀说完过去拉着林华芳手说:“妈,今天下雨做不成事情,好久没和您一起唱佛歌了,我们来一段要得不?”

林华芳高兴啊,左手拉着女儿,右手牵着大儿媳:“好啊,你们天天田头地头忙不完,难得有空闲,今天我们好好唱几段。” 说完,老人抬起头,清一下嗓子,领唱道:

清早起来嘛打开门,凉风悠悠好修行。

等老人唱完第一句,刘建苹和陈春秀马上跟着唱起来:

修个公公财百万,修个婆婆观世音。

修个儿来杨宗保,修个媳妇穆桂英。

修个女儿红花女,修对孙儿像童身。

一屋老幼都修好,我要修成观世音。

在隔壁忙碌家务的何芸淑听见歌声,放下手里事情,匆匆忙忙擦干手就跑过来,笑着把刘建苹挤开,挽着老人左手埋怨道:“妈,您们唱歌咋不喊我,人家哪天就想和您一起唱了。”

“妈晓得啊,用不着去叫你,听到我们唱,你马上就会过来。”林华芳看着老二媳妇笑着说,“芸淑,你来了,先唱嘞那首算是开场锣鼓,我们重新唱过。”

说完,老人家领唱道:

大河涨水嘛绿茵茵,

我唱个善言你来听。

媳妇、女儿依着母亲的节奏,齐声唱道:

风吹浪花亮晶晶,

水草弯腰叩不停。

小鱼儿水头随娘亲,

头随娘尾费力少,

尾巴拨水格外轻。

遇见恶浪娘在前,

碰到灾星儿先行。

......

看雨下得差不多了,估计山沟里该有水流下来,汪福明穿上雨衣雨鞋,背了一大背篼塑料水管,把大门关严,带上手电筒,提上锄头就往苗圃方向去。这苗圃是他家几年来辛勤劳动的最大希望,全家人在它身上投入了大量精力和时间,等到年底一开春就可以卖枝条了。

汪福明按现在行情计算过无数次,这些树苗枝条除去亲戚邻里低价买出一部分外,可以收获十多万元。当初他反对儿子弄这苗圃,现在不得不佩服年轻人的眼光。

又一阵大风吹来,树上的果子啪啪直落,掉在石头上的梨子,伤口爆炸开,露出白嫩鲜美的果肉,看得人心痛。一些块头大的梨子,即使掉不了,被大风吹动,在树上和其它梨子相撞,和树枝摩擦,也容易留下疤痕,这种梨子就只能当烂梨买到本地罐头厂,才一两角钱一斤,大部分人家都懒得在烂梨子上耽误工夫,这样的梨子和报废差不多了。

雨水趁风势浇得更欢。汪福明不敢多想,他怕山沟里的水来了自己还没有赶到,拿锄头当拐杖,在泥泞路上顶风吃力前行。

来到苗圃,他先去看附近小山沟起水没,还没走拢就听见哗哗水流声,走近一看,有水桶大一股水欢快流下来。他心里一阵高兴,赶紧拖起水管跑去,快速理出水管头子,抱些石头固定进水口,又去扯些杂草来,把进水水塘水位增高,增加压力。弄好这头,他将雨衣上的雨水拍了一下,抹掉模糊视线的雨水些,快速把水管理伸,直接弄到刘老六家过滤池里。

看着水在过滤池里旋转沉淀后流进刘老六家大池子,汪福明心里才踏实下来。老六兄弟能干厚道,汪福明不想让厚道人吃亏,也免得卢玉芬为这事数落老六兄弟,他决定年底开春卖枝条时老六家一分钱不要,先以他选取,要好多剪好多。这想法他没和妻子儿子说,知道家里人想法一定也是这样。

风势平稳下来,不像先前一阵一阵紧吹,雨却越下越大,越来越密,吹打得趴下去的树叶直起腰的机会都没有。

山路上来接水的人逐渐多起来,风雨里听得一个苍老嗓子高声唱道:

天上下雨嘛我不愁,蓑衣斗篷在屋头。

蓑衣还在那棕树上,斗篷还在那竹林头。

久旱逢甘霖,人们高兴啊,大家在风雨中还不忘互相打招呼,一个小伙子淋得浑身湿透还说笑:“我就不信了,老天爷能憋好久,他老人家就不怕憋出膀胱炎来?”

“老子吐你两泡瓢儿烟口水,老天爷是你龟儿瞎说得嘞?他老人家不出太阳不下雨,你吃锤子,这雨就是老天爷喊下嘞,你既然对他不敬,觉得他老人家不重要,来做啥子,回家去算球。”刚才唱歌的苍老嗓音在风雨里教训出言不逊的年轻人。

年轻人知道理亏,急忙争辩道:“好久没下雨了,庄稼干得凶,现在大家心头安逸,说几句笑话你还当真嗦,是不是想我们都回去,你一个人接水,你家水池装得完那么多?太心凶了吧?”

“你们闹个球,水这么大,哪个接得完?大风吹起还张得开嘴扳命?”一个沙哑声音在当中调停。

年轻人问道:“我上来时看见王家坟地那片梨儿遭得凶,不光是果子掉了不少,树枝也吹断了好多。那片地怪得很,每年吹风都比其他地头凶些,是不是有股妖风常从那儿经过?”

“你娃就懂不起了,那是风水呢,说明那块地是阴宅好地。”略显苍老的声音回答道,“风都不去的地方做不得地宫。”

刚才那沙哑声音对年轻人说:“老子就在你前头不远都没看见梨子掉得有好凶,你娃走过了就掉得凶,硬是有妖气呢。”

“借你吉言,老子隔会去你家包产地头好好转几圈,免得你天天忙到上街卖果子,一天跑几趟,我们打牌都约不到人,这样不累你,还帮你节约油钱。”被转弯抹角骂的年轻人反击道。

终于下透雨了,人们高兴啊,用调侃方式表达心里的快乐。

隔了一会,年轻人正经说:“我春天头嫁接嘞两百多枝黑宝石李子黄了不少,可能是今年子气候太干,成活率不高。”

和他一直较劲的沙哑声音说道:“你娃不会使牛怪枷担,不会犁田怪田弯,屄歪却怪尿罐不端正,嫁接技术不行就说不行,还找天干做借口,开春时嫁接枝条嘞人户多得很,你看哪家成活率有你低?等这季果子些卖完,你恭恭敬敬办它七桌八桌,我们来指点你嫁接技术,保证一季下来你就出师。”

年轻人不买账:“就你那稀粑捂烂的水平还想当我师傅?老哇(乌鸦)笑猪黑,你好好看到,要不了两年,老子的嫁接成活率在九成以上,二天你家树子要换代记得来求我,看在乡邻份上,八折优惠你。”

“老子好心好意教你,你还胖子婆娘穿健美裤,绷起绷起嘞呢。”

旁边老人听不下去:“你两爷子不要吵,这么大雨还把肚皮头嘞邪火淋不熄?有本事去找刘老六挑战,看哪个嫁接起得行。”

一提起刘老六的嫁接技术,那两人就蔫了。

顿了一下,年轻声音又说道:“科学真厉害,原来是桃三李四核八年,柿子等得眼睛圆,现今挂果期提前多了,等明年开春我想多买些樱桃脚树,活了嫁接新品种樱桃,两三年就见效,你们说哪种脚树要好些?”

“你准备买好多嘛,汪福明家苗圃里头啥子新品种都有,开春就要卖了,何必去买脚树折腾一遍。”苍老声音问道。

年轻人就是有勇气:“我想买几百窝来,好好干一场。”

听那老成声音教训道:“我看你娃儿是狗吃牛屎只图多,现在水果讲嘞是质量不是数量,你弄那么多,价钱不好,背都给你磨烂,油钱去了一长截还不一定有好利润,我以为还是新品种要来钱些。”

年轻人不服气:“你就死脑筋了吧,一年鱼鳅长,一年黄鳝长,哪个能把价钱码得稳当?跟风跑不一定就对,我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能出奇制胜呢。”

和他说话的人生气了:“老子懒得给你费神,好心好意你听不进去,不要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庙门。”

“唉——”年轻人长长叹了口气“今年真是背啊,干旱过了又是风灾,家家都要减产了,大风我们没法阻止,干旱是该有办法应对啊,山脚下就有那么多水流过,能抽上来用就好了。”

“现在包产到户,人心不齐,各家为自己打算,害怕自己多损失一点点,想齐心协力办好用水大事,难啊,除非有个大家拱服嘞人出来调停带头干。”听见苍老声音在说。

“我突然有个好主意,把泥巴山炸个大缺口,将荥经那面的雨水引些过来,干旱问题不就解决了。”年轻人兴奋说道。

沙哑声音质疑道:“炸起缺口雨水多,阴天就多,果子糖份积累不高,味道不巴适,卖给哪个?你这设想好是好,就是有致命缺陷。”

年轻人补充道:“缺口做它个电动大门,要雨水才打开,不就好了,这样整成了汉源石棉农村都受益。”

“这下是完美了,只可惜工程太大,效益有限,没人会理会的。”

“你们别吹天书了,干旱一年年加重,不解决这事,二天果树不好弄,大家只有去外头打工,那可造孽得很,挣点血汗钱还不一定拿得到手,跳楼讨工资,成了一大发明。你看那些春节回家过年嘞打工仔,买张回家火车票要排几天队,有人大冬天骑千多里路回家过年。把老人娃娃丢在屋头,一家人四分五裂嘞,想起都心酸。”

“是啊,家里头过得起走,哪个愿意离乡背井去受折磨。人家叫我们农民工,工就工嘛,前头还要加农民两字,听起就感觉别扭,我们农民当真就少了一匹肋巴骨?”

苍老声音劝慰道:“说这些窝心事干啥啊,人生一切都是先前就注定了嘞,这生多积点善行,下辈子就会投胎得好点。”

暮色渐渐浓了,把这里的水接好,汪福明打起手电,又背了水管去给其它地方的水池接水,他刚离开,刘老六背着水管来了,看见他家水池已经被人接上水。不用想他就知道是汪老表弄的,便拉出水管头子,直接把水接到汪青山家水池里。

他知道虽然下了大雨,但是下一场雨啥时候来还是未知数,这片苗圃要用的水很多,就是今天装满水也未必就无忧。他嫌一根水管水太小,又把自己拿来的水管拉到山沟里,把水也往汪福明家池子接,看着两股水哗哗流进去,刘老六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想起那天老婆在这里大闹,高万全站在大石头上指手划脚阴阳怪气讲话,他心里就过意不去。邻里邻居的,还有亲戚关系,说话做事都要替别人想着,将心比心,日子才舒坦,他不愿意邻居路上碰见时双方心里疙疙瘩瘩。

村里孩子学习上遇到困难,去向汪青山请教从来没迟疑过,路上问路上解答,到家里问不但解答还要给孩子们零食吃。他为有汪青山家这样的好邻居而庆幸,希望儿子长大了也像汪家那样为人处世,不愿儿子受老婆坏脾气影响,长成自私自利的人。

汪福明转了一圈回来,看见老六这样做,非常感动:“他六舅,咋能这样呢,你家池子还干起在,过会雨就停了,下次下雨又不晓得是哪天,你这样我心头过意不去。”

“幺姑爷,我都快没脸见你们了,我那婆娘做事不仁义,差点跟你们抹黑。我家地头现在需要嘞水少,你家上万张嘴等着喝呢,今天先把你家池子装满才说,算是我跟你家赔礼吧。如果今天还有水装我家池子,你家水用完了就直接来我家抽来用,不用先打招呼,卢玉芬这段时间也变好了些,不会再跟上回一样胡搅蛮缠了。”

高万全刚躺在沙发上一会儿,大雨就倾泻而下,风裹挟着雨水树叶到处乱窜。

他家院墙脚出水口做小了点,排不赢院坝里的屋檐水,一会儿院子里积水就能淹没脚背,水面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小水泡,破了又圆破了又圆。一阵大风吹过,院墙边树上往下掉了几个苹果,落在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左右打了几个滚的苹果果柄向上,在水里一晃一晃,像正摇摆的不倒翁。一些老化了的树叶也被吹下来,漂浮在水面,一漾一漾,像是桅杆折断的帆船,只能听凭命运安排。

一股凉风吹进来,高万全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把身子蜷成虾状,酒意一下散了很多,他左右翻了几回身子,突然冒出主意来,赶紧一翻身坐起,拿起手机拨打:“领导啊,吃饭没?……啊,我还没吃那,刚从外头检查完灾情回来,湿衣裳都还没换呢,我要初步汇报一下梨园村受灾情况,现在是暴雨倾盆,狂风大作,水果掉了一地,遭惨了啊……嗯,我马上就带领村委会一班人深入到各个村民小组,还要预防泥石流等次生灾害,把受灾情况再次核实后,第一时间上报到乡政府……好,好,我一定注意,立即到各个村民小组去,做好防灾减灾工作。”

放下电话,高万全为自己的敏感自豪得不行,真想对着墙壁大喊:“这就是无价的经验,这就是能力,这就是领导艺术,知道不?”

自我夸奖陶醉完毕,他马上依次拨通各个村民组长电话,要他们在雨停后,第一时间把各组受灾情况报告上来。

一切安排妥当,他去里屋拿了一床薄毛毯,蜷缩在沙发上沉睡。

傍晚时分,林青莲和高樱枝回来才把他闹醒,这时大雨也慢慢变成中雨,高万全叫女儿拿出笔和本子在旁边等候着。

过了一会儿,村民组长们的电话陆续打来了,他边听边重复那头报来的数字,叫高樱枝在一旁记录。

等接完电话,高樱枝已经把报上来的受灾玉米地面积,被吹掉的各类水果估计数量统计出来递到他面前,高万全晓得这些人也是坐在家里报数字,看也懒得细看,黑胖黑胖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嘴角微微动了动,一把抓过笔来,轻快地在每项数字后面添了个零。

高樱枝见父亲这样整,有些吃惊,问道:“爸,你这样报不合适啊,他们又不得傻子,看不出你在乱报?”

高万全见机会来了,笑着看着女儿说:“樱枝,我们俩爷子打个赌,他们追究下来,说老汉乱报,就算我输了,你可以在经济上跟爸提个要求,我会尽力满足你,如果你输了,就得听爸安排,学搞村上工作。”

高樱枝晓得父亲的能量,知道自己赢的可能性很小,撒娇道:“人家才不跟你打赌呢,反正今年桃子的承包费我是拿不出来,租给成都小伙子的门面钱我先借来用到,二天有钱才还你们。”

高万全知道门面出租钱还不回来,正色道:“家里头不缺你那点钱,你用心给我们找个好女婿最重要,爸还要额外奖励你呢。爸老了,村里头事情玩不转,你要帮我分担点,就当是锻炼本事。”

高樱枝微微红了脸,撅起嘴撒娇道:“我就不给你们找,村头事我不感兴趣,难得给你瞎费心,人家累了,要去洗澡睡瞌睡。”

汪青山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真是惭愧,与韩愈大先生他们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回想自己这些年经历过的事,走过的路,都是为自己想得多,替别人做得少。

梨园村干旱问题一直是萦绕在乡亲们头上的梦魇,每隔三五年就会来一次大旱,在干旱面前,乡亲们只有听天由命,自己从来没细想过怎样改变这被动局面,造福乡里。

他想,以后只要有机会,就一定竭尽全力把这老大难的干旱问题解决,为乡亲些做件实事。

人一辈子就活那么几十年,为一己私利蝇营狗苟绞尽脑汁伤天害理是那么多年,庸庸碌碌苟且偷生是那么多年,堂堂正正与人为善也是那么多年,他要选择的是后者。

胡慧娴打了一盆热水放在病床边凳子上,拿了张薄帕子浸湿了,她把毛巾最柔软最薄部分用食指顶着,另一只手在父亲耳朵背面护着,轻轻在父亲耳廓里擦拭。

长这么大,父爱如山,这是第一次为父亲清洗耳朵,第一次这样细心侍候父亲。手背挨着父亲粗糙的脸,胡慧娴的心在绞痛,她暗暗告诫自己,在以后日子里,要多多照顾体贴奶奶和父母,做孝顺孙女和女儿。

这几年胡中林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伤痛和心理折磨,他怕亲人们看见自己被伤病摧残心里不好受,每次痛得受不了就到卧室,把门锁上,从隐秘地方拿出旧枕巾来咬着,不让家人听见一点点呻吟声音。

有一天胡慧娴见母亲拿着一张破枕巾流泪,笑妈妈说:“你看你,小娃娃一样,烂了一张枕巾就哭,笑人得很。”

吴凤擦完泪水说:“娴儿,你不晓得,这是你爸为忍痛咬烂嘞,他苦啊,痛得那样还怕我们听见他呻吟,这是第二张了。”

奶奶一见儿子到里屋去,就会拿笤帚在院子里扫地,扫了一遍又一遍。老人把地上的一点点垃圾都看成是儿子身上的痛,恨不得把地扫个洞,让垃圾些自动消失,让儿子脱离苦海。

前年大年三十上午,寒风挟裹着大片大片雪花在空中飘飞,胡慧娴在地里修剪完苹果枝条回家,又看见奶奶在寒风中扫院子,楼上佛堂里播放着佛乐《大悲咒》,奶奶凌乱的白发在风雪中飘摇,像是一双双向苍天求救的手。

胡慧娴一下跑过去,把奶奶紧紧抱在怀里,用干帕子把奶奶头上的雪花擦去。

那一年的雪花,那一年的春节,那悲天悯人的曲子,奶奶寒风中飘摇的白发,一直铭刻在她心里。

洗完耳朵,她在父亲耳边悄声问:“爸,痛得厉害不?痛就叫出来,那样好受些,不是家里,奶奶和我妈妈听不见。早饭你想吃啥,我叫汪青山去买。”

胡中林用手抠了一下被女儿弄得痒酥酥的耳廓:“现在腰部不是痛,是酸胀和微微麻,和原来痛的滋味不大一样,一阵阵还有点热的感觉。娴儿,这样的苦痛爸爸受得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医生那一按发挥了决定作用,也许就开始好起来了呢。汪青山哪去了?小伙子是实在人,爸爸满意,你可不要叫人家为难,有啥事抢在前头做,这段时间正是卖水果季节,耽误他家事了,希望过两天我能自己料理。”

说到汪青山,胡慧娴高兴了,俏脸儿红扑扑的,在父亲耳边轻声说“爸,我咋会为难他嘛,你别瞎想,我们还没正式说耍朋友,眼前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现在情况特殊,我想他是不会提出要和我处对象嘞。等你出院后我去请他们一家来我家耍,那时你们老辈见面了,我们事就自然而然明确下来。现在虽然是自由恋爱,但也不能因为恋爱而伤了你们老辈的心,只有你们满意高兴我们晚辈才能有真正幸福,不然总觉得有遗憾。我向往你和妈妈的那种感情,那才叫幸福。爸,女儿说个事,你别骂我,不生我气,要得不?”

“说,爸爸今天高兴,保证不生气。”胡中林轻轻挪了下身子,看着懂事的女儿,眼里全是爱怜。

胡慧娴俏皮地看着父亲:“我读初二那年不知为啥心头特别烦躁,看啥都不顺眼,看到你和妈妈甜蜜样子,别人家父母亲都不像你们,觉得你们假得很。鬼迷了心窍一样,就想考验考验你们的感情究竟有好真,还想看看你们吵架是啥样子,就在两边挑拨了那么好几下,可惜没看见你们吵,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得让人烦。奶奶感觉到我不正常,你们不在家审问我,奶奶面前我不敢瞎说,全部坦白。”

胡中林笑了:“你奶奶咋收拾你嘞?”

“奶奶说,你和我妈从小在一起,形影不离,上山放牛,路平地方就一起骑在牛背上,路陡时你爸在地上伸手护着牛背上的你妈;采到野果子先要把你妈包包装满;下地去割猪草,也是先要把小背篼弄满,让你妈高高兴兴去捉虫子,你爸才去把他的大背篼扯满;在家里疯耍,两人全要在一路,一会儿没看到就哥哥妹妹到处喊,到处找,亲生兄妹也没得他们亲;你妈读书路上弄伤了脚,你爷爷和我要背她去读书,她不干,就只要你爸背。到后来哪个会说啥做啥不用言语沟通都晓得。你这鬼女子哪根脚趾头在动瞒不过他们,老实点,好好读书是正事。”

胡中林闭了眼,不由得想着他的妹妹,心里一阵阵思念和幸福涌上来:“你那些小把戏哪能逃过我们眼睛?我晓得你妈妈绝不会那样说我,你妈也明白我不会那样对她,我们不用交流就晓得是你在中间捣鬼。那段时期你正是不好管,我们商量不搭理你,等你发泄。女儿,我和你妈是特殊情况,你不要拿我们当样板,两个人相处要经历磨合期,和谐相处不是容易事。爸送你一句话:真心待对方,有抱怨时也要设身处地为对方想,要容得下对方小缺点,这样就会有真幸福。”

胡慧娴认真听父亲教诲,不住点头表示接受,一面替父亲捏着胳臂,又问道:“爸,奶奶告诉我你瞒着我妈到处打听我家公家婆,是不是真嘞?打听到点消息没?”

“我从你奶奶提供的线索开始,利用农闲时间陆陆续续把我们县乡镇都跑了一遍,还是没得到线索。我去民政局问,他们说那时孤儿院连档案都没得。我打听到几个当年在孤儿院工作过嘞人,其中有两人对你妈有点印象,但是咋来到孤儿院他们也不晓得。都说那时孤儿特别多,大多数孤儿连名字都没得。民政局负担不起,就开始疏散到各个公社安置。那年月比较混乱,公社里头也没这方面档案记录。把你妈送到奶奶手里的远房亲戚已经过世,就更不好找线索了。看来这事只有交给你,你妈虽然不说,但我晓得她很想知道自己身世,这是人之常情,希望你能帮我们完成这个心愿。”

胡慧娴深深点了一下头:“嗯,晓得了,爸爸,我长大了,这事你就放心交给我来办,你休息会儿,想吃啥,我去买。”

胡中林笑了笑说:“还是喜欢农村老味道,想吃玉米馍馍和豆浆。”

汪青山来到大先生办公室,见里面还没人,门外等候的人不少,他想尽快拿到药,就先排了队。

看开始办理还要一会,汪青山请排在后面的人帮作证,自己到不远处转转看看。

这医院是园林式建筑,整洁优雅,朴实大方,宁静祥和,不像一些地方,暴发户一样粗俗不堪,恨不得将存款单贴在脸上四处招摇。

他四处参观,看见西面墙上还有大先生亲手书写的孙思邈《大医精诚》条幅:“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贫贱贵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扑救,无作工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字体圆润苍劲,正气凛然。

汪青山忍不住自言自语:“苍生大医,在经济利益操纵一切的今天,我们还有多少这样的苍生大医呢?”

突然,大先生办公室门前躁动起来,汪青山赶紧跑回去排队。

轮到他时,大先生笑了:“小伙子,别担心,你家病人问题不很严重,好得了。我先开一个疗程的药,你按要求让他内服外贴,只是这几天伤者一点都不许大运动,一定要在床上静养,好好将息,等酸胀完全消了才能下地,有啥事你就来找我,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半我都在上班。”

汪青山步履轻快回到病房,见胡慧娴已经买好早饭,他没多说,抓了两个嫰玉米馍馍,拿了一杯豆浆,从自己包里拿两千元就跑去缴费。

胡中林等汪青山一出门,马上对女儿说:“我一个人能弄来吃,你拿我家钱快去,我们不能让人家既出力又出钱,以后注意点,花钱地方不要他去。”

胡慧娴答应一声,放下手里东西,提上包追了出去,两人在大厅里并排着队。几排等待划价取药的长长队伍里男女混杂,衣着眼花缭乱,从服饰看有藏族、彝族、羌族、蒙古族、回族、白族和汉族,真是各民族和睦友好大家庭,大家井井有条,用各样语言低声交谈着。

胡慧娴想把汪青山支走,对他说道:“我爸要解手,麻烦你去照应一下。”

汪青山不好断定话的真假,飞快吃完玉米馍馍,把处方和其它手续交到胡慧娴手上,立即让开位置跑回病房,问道:“胡叔叔,你是要解手吗?”

胡中林拍拍床边说:“现在突然又不想解了,来,青山,你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汪青山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便说:“叔叔,我肚子突然不舒服,去方便了才来陪你说话。”转身又回到了大厅,悄悄站在胡慧娴侧后方,趁她没注意,一下抽走她手上的单子,另一只手护在胡慧娴靠外的肩膀边,略一用力,胡慧娴一挪位,他就站在队伍的主线上。

胡慧娴用力挤了几下,见汪青山纹丝不动,低声说:“再不让开我就不理你了,我带来嘞钱用完再用你的,好不好?你这样做我心头不好受,理解我嘛。”说完伸手拉着汪青山摇了几下。

从来没女娃子这样软语央求过自己,汪青山没辙了:“那好,我们说定了,但还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让你。”

“嗯,我答应。”通过几天接触,胡慧娴知道汪青山的品行,提出的条件一定不会出格,毫不犹豫先应承下来。

汪青山低声说道:“刚才大先生说了,叔叔的伤没大问题。晚上你在病房睡我们大家都不方便,你也没得必要在病房守着,从今天起,排椅归我用,晚上你去住旅馆,那里洗澡方便,病房交给我,你放心不?”

胡慧娴心里一阵感动,脸上涌上红晕:“好吧,白天我来病房照管,你去旅馆补瞌睡,我们轮流休息。好不好?”

汪青山点点头:“一言为定。”

排了好一会才到划价窗口,算完递出来一看,一周的住院费、药费等几项加起来才四百二十三元七角,他们不敢相信眼前数字,仔细又看了一遍,治疗费一项还是空白,他们又把数字加了一次,总数还是那么多,这么严重的伤就这样轻描淡写缴费,简直不可思议。虽然早就知道这里是平民医院,价格低廉,但当亲身见证时还是有些惊异。

领到药后,他们兵分两路,胡慧娴去熬药房,汪青山去给病人敷膏药。

汪青山打了热水,把帕子拧成七分干,将伤痛地方轻轻擦拭干净,等到皮肤上的水分挥发完了,按照要求把大先生发明的独门疗伤膏药贴上,然后将右手食指横着轻轻在膏药上面刮,好让药力尽量尽快发挥作用。

胡中林侧卧着,用心感受女儿意中人的细心照料,为女儿能认识这样的好小伙子而高兴。

去年冬天,吴凤在街上碰见黎州祥和食品加工集团公司的老同学,两同学正说话,胡慧娴过来叫母亲回家,那女企业家看见胡慧娴,问了几句话,喜欢得不行,拉着一定要请到她家去,吴凤觉得不妥,找了个借口和女儿一道走了。

那女强人哪里放得下,第二天就请人来为她儿子做媒。

胡中林和吴凤心里不踏实,先在别处打听小伙子情况,回家后还是不放心,又特意在街上悄悄见过那小伙子,染了一头乱蓬蓬的灰白头发,开个赛车像要飞起来一样,一副张牙舞爪样子,他们知道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女婿,女儿也不会喜欢,没和胡慧娴说就一口回绝了。

汪青山侍候病人解手躺好,胡慧娴又把容易出汗地方用帕子细细擦了一遍。

胡中林把药吃完,闭上眼睛装睡,他要给孩子们在一起说话的时间。

膏药作用在慢慢发挥,像是有一根根细小银针在往骨缝和肉里钻,痒、麻、胀啥感觉都有一点点,但又说不出以哪种感觉为主。

汪青山叫胡慧娴拿了身份证,带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一起到附近地方找合适旅馆,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来到外面宽阔广场上,看见包着头的,拄拐杖的,吊着手臂的、护着腰的各色病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他们找好旅馆,汪青山把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安全后对胡慧娴说:“你先忙,我上街去逛逛,一小时后来这里接你。”

他来到街上,买了个音响效果好的随身听,又去网吧下载了一百多首他父亲那代人喜欢的歌在卡上。

估计胡慧娴还没收拾好,汪青山想先回去看看,刚来到广场边,看见一位头发灰白,大约六十上下的人独自坐在石凳上暗自垂泪,苍白的脸上写满沮丧和伤感,左脚脚踝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边衣服的肩膀部位用粗糙针线补了个蜈蚣虫一样的补丁。

汪青山想这位长辈一定是遇上啥难事,就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假装不经意问道:“老伯伯,你是不是脚痛得厉害?自己走不回病房,来,我背你回去。”

那人叹了口气,轻声说:“谢谢你,好心小伙子,我能慢慢走动,我是心头苦,在这里发泄一下,缓口气,见笑了。”

汪青山看着眼前憔悴的父辈道:“是嘞,心头有苦就要发泄出来,哪个人都有走窄路时,伯伯不介意不把我当外人就把不痛快说出来。”

“说起都不好意思,我是成都一家国营机械安装公司的下岗人员余光华。前些年企业大改制,我们公司当官的把职务股弄大,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大股东,个个马上腰缠万贯,企业不明不白就落到他们手头,国家资产一下变成私人财产。我们产业工人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为国家建设辛辛苦苦工作三十多年,却被说成是多余人,是企业的包袱,理所应当该踢出去,一下子丢了饭碗,成了无业人员,拿了可怜的一点买断工龄钱,各自逃生去了。

在机关上班的老婆对我失望,天天有意找矛盾吵架,后来她干脆去法院起诉离婚。在我们那样的改制企业里,妻离子散的又何止我们一家!再艰难还是要活下去,我就到处打工,只要能挣钱供娃儿读大学,维持生活,再苦再累我都干。前段时间我从安装架上掉下来摔伤踝骨,老板甩了五百元就把我赶走了。没得钱没医保,大医院医不起,听说这里好就来了。

昨天哥哥打电话告诉我今年养老保险还没交,再不交就脱保了。我想回去继续打工挣钱,开了些药准备出院,可只够回去路费,连这一百多元药费都拿不出来,哥哥嫂嫂也是下岗职工,日子也一样艰难,我又不好意思去求大先生,他已经很照顾我了。”

汪青山耐心听着,同情心油然而生,望着前辈说:“余伯伯,把你药单子拿给我看看。”

余光华迟疑片刻才把单子递过去。

汪青山拿了药单假装认真看了,说道:“余伯伯,伤没好咋能不医啊,我去帮你拿药,这点药费算不了啥,我把我电话给你写在收据后面,你啥时候宽裕了给我充成话费就是,伯伯,你就在这里等我。”没等余光华回过神来汪青山就跑了。

领完药,汪青山从包包里拿出五百元元钱夹在膏药里面,没走两步觉得拿少了些,在心里骂自己小气鬼,又拿出仅有的三百元添上,在收据背面胡乱写了个十位数的电话号码,一起交到素不相识的余光华手里,跑开几步才回头说:“我还有事要急着去办,余伯伯,祝你早日康复!”说完一溜烟走了。

汪青山先去病房看慧娴父亲,见他额头上汗津津的,急忙打来水擦洗,问道:“叔叔,是不是疼得凶啊,受得着不?受不了我去叫医生。”

胡中林望着忙碌的汪青山回答道:“不怕,比原来痛起轻松,感觉也不大一样,看来是药在起效果了呢,你回来了,胡慧娴呢?”

“她还在旅馆里洗衣服,我过会儿就去接她。叔叔,放心,那旅馆里里外外我都查看过了,是个正规经营地方,很安全。她还给你买了个随身听,歌也下好装在里面了,你闷了就听听音乐,打发时间,调节心情。” 汪青山说完把随身听拿出来接通电源,调试好,把耳机给病人安妥帖,然后去清洗帕子。

回来看胡中林闭着眼听音乐,汪青山才到旅馆去接胡慧娴。

到了旅馆大堂登记处,汪青山不再进去,坐在排椅上静静等着。没坐两分钟,眼皮就沉沉的压下来,他努力想睁开眼,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状态,但还是顶不住那山一样压下来的瞌睡,靠在椅子背上就睡着了。

胡慧娴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又将脏衣服洗了晾好,出来看见汪青山在排椅上睡得正香,她轻轻坐在汪青山旁边,不知道自己是该去看父亲怎样了,还是该留在汪青山这里。

汪青山突然惊醒,看见胡慧娴在身旁,睡迷糊了的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明白现在所在的位置,抱歉问:“我睡好久了?让你等久了吧?”

胡慧娴看着汪青山,啥也没说,突然把头侧到一边,悄悄在眼角擦了一下,望着窗外的蓝天,轻声说:“天好蓝啊,像大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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