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建房
修新房的报告批下来了,汪福明一家又犯难起来。
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资金还不到位,苗圃里的树苗枝条还不能变成现金,门面上又占了一部分资金。汪福明反反复复计划几次,如果不借钱就只能修两层,还没装修钱。
刘建苹不同意,她认为要修就一次到位,按原计划两楼一底,底楼做客厅和厨房外,留一间大的他们老两口做卧室,杂物间单独从院坝里开门,把农具和其它东西放里面。二楼最大一间做儿子的新房,其它屋子做客房。三楼修成套房跟永革哥住,由他怎么安排都可以。
钱不够就借点先修好,现在凑足钱再修房的人家不多,因为人些怕节外生枝,只要报告批下来就开始修建。
刘建苹知道汪福明是不愿意借钱用的人,开导丈夫说:“等开春把苗圃里的树苗和枝条卖了,就多了十多万,门面每个季度也能分些钱,我们先借些来用起,开春卖了树苗枝条就还,这样就不会耽误娃儿的婚事,你看嘛,天喜新龙他们的娃儿都要上幼儿园了,我们家八字还没写那一撇,你不心焦我心焦。”
她想抓紧时间把新房子修好,早点把媳妇娶进门,看到和汪青山同龄人的孩子满地跑她就心热,看到胡慧娴那么好的女子迟迟成不了她的儿媳妇就着急。
而汪福明奉行的原则是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口借钱。老两口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谁,偶尔说急了还要小吵小埋怨。
林华芳听说青山家修新屋的报告已经批下来,女儿女婿为修房资金不到位闹不高兴,老人把儿子儿媳叫到跟前:“你们妹妹家修房子钱扯不过来,苗圃里头的树子一时还卖不成现钱。汪福明那条老牛筋一定是牛劲又犯了,抹不下脸来借钱,两口子天天扯皮,当哥哥嫂嫂的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先借些钱跟他们,帮他们度过这关。他们不想想汪青山都多大了?和他一样大的人些娃儿都能打酱油,这两口子还有闲心天天扯皮。”
刘建强怕母亲生气,赶忙回答:“妈,我们也听说了,我们俩弟兄一起商量过,准备每家拿六万去,只是他们不开口,幺姑爷的脾气你是晓得嘞,我们怕他不接受,弄得大家都尴尬。”
刘建兴急忙接着哥哥表态:“妈,我们不是舍不得借钱,是怕幺姑爷不肯要,遭他杵一鼻子灰。”
陈春秀说:“妈,我们咋会舍不得借钱给幺姑嬢家嘛,一家人都不帮帮哪个。”
何芸淑也表态道:“妈,你就放心,幺姑嬢家修新屋我们不会舍不得借钱,就是超过六万也没问题。”
老太太有儿子儿媳们的承诺,底气足了,把拐杖在地上拄了一下:“你们商量过就好,我老婆子亲自出马,看他们敢咋样?”
林华芳拄着拐杖要到女儿家,何芸淑怕老人路上有啥闪失,一路扶到汪青山家门口,临离开时在老人耳边说:“妈,今天我不方便进去,您好好给他们说,不要怄气嘛,说好了您不要一个人回来,隔会我来接您。”
林华芳进了汪青山家院子后冷着脸不停张望转悠,任凭女婿女儿怎么请都不进屋坐。
汪福明只好小心陪老岳母转来转去,刘建苹捧热茶递给母亲,老人假装没看见,依然东看西望。
刘建苹央求道:“妈,进屋去坐嘛,看转晕了。”
老人依然冷着脸,看着院子里的苹果树说:“别当我是吃粮不管事的人!我在给我外孙看屋基和朝向,关你们啥事?你们怕修房子麻烦,就请到侧边散凉去,我老婆子亲自请人来修。”
刘建苹急了:“妈,我们又不是不急,不是正在商量嘛。”
“商量?咋商量嘞?是不是要商量到猴年马月?有好多家修房子是你们这样?狗舔油锅,倒舔不舔嘞,钱一时凑不齐还有你哥哥嫂嫂嘛,还有我老婆子嘛,你们哥哥嫂嫂都把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开金口,你们面子好大哦,还要我老婆子倒起请你们求你们跟我们开口借钱?”林华芳越说越生气,把拐杖在三合土地上重重拄了几下。
汪福明怕老人有闪失,急忙扶着岳母:“他婆婆,是我们小辈要不得,您老不要讨怄气,我们依到你,修房子的事您说咋办就咋办。”
林华芳脸色才和缓下来:“我才懒得给你们心焦呢,天底下还有你们这样嘞老太爷,要用钱还舍不得开金口,抹不下脸,晚上去你们哥哥家拿钱。建苹,你把我送回去,免得你二嫂又跑一趟。”
晚上,许新龙把在外面装修看到的最佳房屋布局画成图拿给汪青山,两个好朋友又在图上比划了一阵,根据汪青山家的地势对图纸作了些改动。
第二天一大早,刘建苹就去请李式亭来帮看屋基朝向,李式亭到外县给土豪看坟山去了,家里人也不晓得他啥时能回来。
刘建苹哪里等得,跑到十多里外请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过了两天,请来的商老先生在院坝头敲了一通锣鼓后,穿红绸上衣的汪福明就在大门口插上九柱香,香前面大木盘子里摆放猪头美酒,感谢本方神灵土地庇佑。刘建苹在院子里燃起香烛纸钱,摆起肉食贡品,请求列祖列宗保佑他家修房顺利,大吉大利。
刘建强点燃的鞭炮响过之后,听得银冉飘飘的商老先生朗声念道: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山管人丁水管财,荣华富贵水上来。
左有青龙把财献,右有白虎把身翻。
前有朱雀似楼台,玄武华盖冲云天。
新房落基在此地,福地终有福人占。
叫声主人无忧烦,自有福分占龙山。
宝宅巍巍荫后人,无灾无难喜开颜。
积德行善修正果,后代儿孙个个贤。
好风好水好人缘,财源滚滚做高官。
公元2007年农历十月初六辰时,吉日良辰,天降祥瑞。汉源县梨园村村民汪福明、刘建苹夫妇新屋奠基,望上天和四方神灵保佑主家开工大吉,从始至终平平安安,万事胜意!”
念完后,老先生从许新龙手里接过手柄上缠着红绸的桃木锤,按顺时针方向在屋基四角敲了一遍,高声叫道:“再鸣礼炮,上香敬酒,感谢四方神灵保佑!”
汪青山燃起一万响鞭炮,胡慧娴双手把香举过头顶,向四方作揖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将燃起的香插在香炉。
突然,大门外传来洪亮的声音:“兄弟啊,这么大的喜事,咋不告诉哥哥一声?”
话音刚落,张永革走了进来,拉着汪福明不干:“兄弟,你修房造屋动工这么大喜事不跟哥哥说,是不是怕我来分你一份家产?怕我去跟你打官司?”
汪福明连忙说道:“哥啊,你还稀奇我这点?不要拿兄弟开玩笑耍。不过,我和你弟妹已经商量巴适了,房子修好后三楼全归你使用,厨房、卫生间都有嘞,你懒得做饭就下楼来吃,就跟原来一样,你想在这里住好久就住好久。”
张永革笑了:“这还差不多,房子修好没我一份,我要去干爹干妈坟前告你们状。不过,我要看看图纸,这房屋布局究竟合不合我胃口心意。”
汪福明觉得张永革是城里人,见多识广,说不定硬是有啥好建议呢,忙叫儿子把图纸拿来。
张永革拿了图纸,在手上摇了几下,笑眯眯说道:“这儿人多,你们又忙,我在这儿看影响你们,到后面慢慢看去。”说完就到院子后面大柿子树底下研究去了。
张永革刚到后面铺开图纸,高万全就开车带着高樱枝和张翔云来了,他在院子外放了一通鞭炮。汪福明听见声响,急忙出门去迎接,高万全一脸喜色,先送上个红包,然后拱手祝贺:“亲家,大喜事啊,新屋开工,大吉大利。”
这声“亲家”让汪福明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原来都是叫老表的嘛,今天咋叫成亲家了。
高万全见汪福明发愣,哈哈一笑:“你硬是反应不过来嗦,张老板你们是弟兄嘛,他家儿子张翔云是我嘞女婿噻。从那方理过来,我叫你一声亲家要得不哇?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嫌弃我啊。”
汪福明赶忙说道:“亲家,你说啥啊,我汪福明算个啥,哪敢嫌弃你,是你这突如其来一声亲家,叫得我一下反应不过来。”
确实是这叫法和亲热劲让汪福明一下难以适应,原来在哪里碰到都是他先叫,高万全才答应一声,语调也从没今天这样热络过。
高万全是把待人接物分寸技巧把握得恰到好处的人,该泡茶的决不会递烟,该斜眼看的决不用正眼瞧,该用“嗯”回答的决不会和颜悦色答应成“哎——”。
昨晚高万全在心里盘算了好久,看汪青山的发展势头强劲,又是在校外辅导娃娃些,又是捐献图书,学校头那么多娃娃对他崇拜着,回家去必然要和家里人说汪青山的好,这影响力绝对不可小看,这些娃儿看着就长大了,以后姓汪的拥护者会更多。
还有老年协会的那帮老糊涂些,吃饱了没事做,到处摆汪青山的好,说他清正了民风,一招就治住不孝敬老人的卢玉芬,让村里其他媳妇们也受了教育,有所忌惮,不敢乱来。还主动揽处分到自己身上,帮村小学留着好老师,摆平了和向如琼家的冲突,到处添油加醋夸赞。
高万全认为那些人说汪青山的好就是在说他们村委会不是,就是看不起他高万全,就是在故意降低他的威望。
高万全想,那小子威望越来越高,拥护的人越来越多,心机也越来越成熟,早迟对自己是个很大的威胁,这样的对手必须得提前关注提防,最好是趁早能逮着个绝佳机会,趁他羽翼未丰,一举将他整得服服帖帖,永远不得翻身。
可是,像汪青山这样不走邪道的人,绝少有大的把柄让他逮着。想到把柄,高万全又想起小学柱子和墙上被汪青山钻的眼眼些,钻那些洞洞的电一定是从许新龙家接过来的,仇敌许家也一定晓得学校的建筑质量问题了。没拿到他们的把柄,自己的把柄倒是被那些人牢牢握着。
向如斌那不中用的东西,闹来闹去只闹了个接管小卖部,他们向家倒是真正得利了,但学堂还是得继续办下去,那大隐患依然没排除。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些年自己在梨园村呼风唤雨,和那些敌对力量刀光剑影的干,不管过程怎样惊险,自己终究都是稳居上风。致胜的法宝就是手头的权力和取得上级信任和支持,只要后台硬了,就可万事无忧。
可这汪青山总是让他心头不踏实,总感觉自己有后台有靠山也未必就能稳操胜算。再说现在的后台就未必能一直依靠,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员,哪天换了和自己不对口味的领导,办起事来就不方便了。
汪青山和那些对头不同的是文武双全,赢得了大多数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这点让高万全感到最可怕。
那天村小学李校长打电话请他去参加“青山图书室”启动仪式,请他在仪式上讲话。
他一听名字叫做“青山图书室”,心里就不痛快,问李清远那样取名是不是有欠考虑,缺乏长远眼光,能不能再斟酌斟酌。李清远说这是实至名归,是全体老师一致讨论的,上级部门也备案认可,并且把牌匾都做好了。
高万全“哦”了一声,接着说:“这是关系到我们梨园村文化生活和未来的一件大喜事,值得好好隆重对待,到时间我一定来!”过了一阵,他打电话告诉李清远说乡上有急事叫他去,仪式就不参加了,请把他和村委会的心意带到,不能亲自参加这样隆重的仪式,深感遗憾。
突然,躺在床上的高万全脑子里一激灵:我咋没把这层往深处想呢?既然高樱枝和张翔云在耍朋友,关系也基本定下来,张翔云家老汉和汪福明是关系非同寻常的干兄弟,这样算起我和汪家的关系就亲近了一大步,自己可以把姿态放低一些,尽量化敌为友,把汪青山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即使拉不到自己这边,也要他保持中立。如果有机会让他和敌对势力产生些矛盾就最好了。
他决定调整战略部署,伺机而动。
想到这里,高万全有些激动,一下子坐起来,躺在身边的林青莲被他闹醒了,很不高兴:“半夜三更发啥子疯?是不是又梦见哪个相好了?要不要现在就去她家?把梦里头的演练一遍?”
高万全觉得自己该理直气壮一回,愤愤说:“鬼婆娘,瞎说些啥子哦,一天到黑吃饱了就想些球莫名堂嘞,老子在想工作上的事。”
林青莲翻了个身,把背对着男人,数落道:“天晓得你在想啥子,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只要说是村上有事,在商量工作,晚上回家来就蔫不拉叽。李三妹你们两个是在床上商量工作吧?那年你突然把老妇女主任撤下去,提拔那骚婆娘当妇女主任我就晓得你们鬼名堂了,村里头的麻子会计退下来,你就喊李三妹兼会计,啥子都揽在怀里头。人些当面不说啥子,背后讲得好难听。李三妹男人姜放羊出去打工十多年不回来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见不得人嘞脏事。告诉你,伤天害理事少做点,人在做,天在看。两个儿子对我们咧撇咧撇(不亲近)嘞,连孙孙些都不大来我们家耍,还不是有这些原因在里头,他们也是有脸嘞。”
这一阵数落正好戳在高万全的痛处,他有点恼羞成怒了:“傻婆娘,说些啥子,儿孙对我们不亲近还不是你扭精作怪嘞,一个儿媳妇你和人家相处不好,两个儿媳妇也相处不好,说明主要问题出在你身上。老子为啥不去刘老六家调解?还不是想到我去咋说?卢玉芬嘴巴从来不饶人,我去批评她,她反过来说我家还不一样婆媳关系恶化,老子不是去找脸伤?村上有点事,你就爱去显摆,到处发布消息,弄得老子的工作很被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都还没怨你,你倒怨起老子来了!”
林青莲也火了,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台灯,准备和男人好好理论理论。
高万全看见老婆肚子上层层叠叠的赘肉,说不出的恶心,把头偏到一边。想起李三妹诱人的身姿,温顺的性格,心头更是来气,发狠道:“老子今天工作上阻力越来越大,还不是因为家里没得贤妻,早晚要栽在你这倒霉婆娘手头!”
没想到男人会这样恶毒,林青莲一下子蒙了,反应过来后,抓着高万全身上的背心就不干了:“没良心嘞杂种,老娘年轻时候是啥样子?你屙帊稀汤汤屎照一照,要不是你家大伯高耀宗仗着是书记的权势,我家妈老汉怕不同意要遭他报复,强迫我答应嫁给你,哪个看得起你!到你家来跟着你吃苦劳累,担惊受怕这么多年,现在老了,不好看了就嫌弃了是不是?我娘家人这些年来不顾是非曲直一直跟你扎起,得罪了好多人,你说!摸到你嘞狼心狗肺好好想,你要咋老娘也不怕你,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老娘一件件都记到在。”
高万全的斗志在女人一阵猛攻下狼狈逃窜得没了踪影,心想,老子一些把柄的确被这婆娘抓着,以她爱走极端脾气,惹急了啥事都干得出来,现在是非常时期,内部出不得乱子,不宜跟她硬来,等老子把烦心事些摆平了再和她理论。
想到这一层,他的战斗热情像焦阳底下的玉米叶子一样萎靡,但他还必须要把嘴壳子硬起:“老子懒得搭理你这胡搅蛮缠嘞婆娘,看电视去。”说完穿上外衣,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他根本没心思在电视上,一直在想怎样缓和与汪青山的关系,怎样分化瓦解那股敌对力量。
第二天天刚亮,张翔云就兴冲冲跑来约高樱枝一路去汪青山家贺喜。
高万全知道台阶搭起了,马上说要一起去道贺,他去里屋拿了个红包,从钱夹里抽出两百元放在红包头,觉得少了,又拿两百添上,用力捏了捏红包,诅咒道:四季倒霉的汪家,越来越不得人心!
汪福明把高万全请到还没拆的老屋里,高万全前后左右看了一下说:“亲家呢,是该修得新房子了,我建议你家修好新屋也不要把老屋拆完,把挨到院墙的那一通屋留到,农村头杂七杂八旧东西、这样那样的农具多,堆在老屋头正合适。”
高万全的热络让汪福明戒备心大大减弱,诚恳说:“老表,这恐怕不行呢,修好新房子不拆老屋就违背了国家土地政策,报告上也是写的拆旧换新,旧的不拆咋叫拆旧换新?我怕人家反映上去脱不了手,他们追查下来,你拿到也不好办。”
高万全心里暗喜,老子就在等这样好事呢,留起旧屋以后好做文章,嘴上却说“还叫我老表,我们那老表关系离得远些,现在你侄儿是我女婿,叫亲家要合适些。至于这老屋拆不拆,拆好多,有我在前头跟你家挡着,梨园村哪个敢喷痰?上头也不会有人来管这皮毛小事。”
说到这里,高万全站起来,他觉得站起说话气要壮些,肥厚的嘴唇发力要响亮有力些,“再说了,青山侄儿为村里做了那么多好事,全村人都感激他,哪个和你家过不去就是和村委会过不去,就是和梨园村全体村民过不去,耍长了嗦?”
汪福明赶忙说:“老表,不,是亲家,我家没那么大脸面,我家汪青山年轻不懂事,做事没得分寸,有不对地头你要多多担待。现在我们是真亲戚了,你又是长辈,有资格管教他。”
高万全见话越说越近,心里又是一阵欢喜,脸上一本正经说:“我那次去请王通仙给我家高樱枝看姻缘,先生说樱枝的姻缘在我家西北不远地方,我看了半天,西北方年龄和各方面条件跟我家樱枝合适的就只有你家青山了,所以就想撮合这段姻缘,哪晓得这段姻缘是在你侄儿张翔云身上,那王先生果然高明得不得了。哈哈,天意啊,天意啊,我们必须要成一家人。”
张永革拿了图纸,盘腿坐在大柿子树下,拿出准备好的笔和本子,认真仔细计算需要哪些方面建筑材料,算好一样马上就记在本子上,然后又细细核对。理弄完毕后马上打电话到成都相熟的建材批发朋友那里,叫他务必要弄质量最好的货,准备好就立即把东西发过来,货款接着就打到帐上。
刚才张永革丢下张翔云他们几个,一个人兴冲冲地跑在前面,张翔云最理解父亲的心情,自从和汪青山家恢复了联系,他的父亲如同换了个人,整天乐呵呵的。还特意买了几张佛教音乐光盘在家里听,有事没事都要往汪青山家打电话,他为父亲的新生而高兴,为有汪青山这样的好兄弟而自豪。
父亲的第二故乡在他心里越来越亲,看着这里漫山遍野的果树,优美的人居环境,淳朴的人们,想到自己以后也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在这儿生活,张翔云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明净和温暖。
他进来没看见父亲,就觉得奇怪,一人悄悄走出来四处寻找,正好听见父亲在打电话联系发货,张翔云躲在树荫里,看见父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对老汉的了解又深了一大步。
学校这边,向如琼家的小卖部也是今天破土动工。虽然只修八九个平方小屋,向如琼还是很认真对待,她知道这间小屋对她家的重大意义,这里经济条件好,每个学生每天包包里都有些零花钱,几百学生,一天纯利润都应该在两三百以上。所以她特意请来本村阴阳先生李式亭帮忙看风水。
李式亭背着手转悠来转悠去看了好一阵,下巴上的白胡子在晨风中微微摆动,他把罗盘在地上摆来摆去看,嘴里还不停念念有词,念完后对正在地上划线的向如斌说:“向老大,别忙啊,你在慌啥子嘛,现在这位置犯到关煞嘞,要后退三尺才得行。”
学校门口地势本来就不宽敞,能挪出一间小屋的地基已经很不容易,退后三尺那得占了别家地盘。
向如琼晓得后面是许新龙家的李子树林,根据平时交情,许家绝对不可能让她半步,修小屋只能在现有地盘上做文章,于是朝李老先生陪了个笑脸,央求道:“表爷爷,地势不宽敞,您看能不能想办法少退一点,能不退最好。”
先生是有威信的,说了退咋能马上否决自己呢?只见李式亭一脸严肃说:“反正我说要退,必然有要退嘞道理,这屋基中心位置在巽位上,和关帝神君原来的灵位冲撞起在,你们家不同意避让也要得,二天有啥不好事情不要怪我。”
向如斌朝后看了一眼,他知道那块地属于许新龙家,几棵李子树就在地边,有几根枝条伸到路上一截。他想起许新龙他们伙起收拾自己,把到手的钱都夺了回去,心头就来气,再想到自己是高万全那面的人,这辈子怎么弄许家都不会对自己感冒,莫如今天就挑起点事端,看能不能从中捞点啥。
想到这层,向如斌挪到堂妹身边,悄声说:“一定要听先生嘞,我们咋惹得起关帝爷,能挪一点是一点,挪了总比不挪好,不然二天出啥子事你脑髓都要后悔干,好不容易逮着这块发财机会,有了这屋,几百学生天天来消费,你家以后还愁没得好日子过?”
向如琼一下没了主张,看了旁边丈夫周有才一眼,算是征求意见,周有才晓得自己分量,假装没领会向如琼意思,依然认真理手里的绳子。
向如琼看丈夫不搭理自己,心头火起,一咬牙说:“大哥,那就以表爷爷说嘞,能退一点算一点,一直修来抵拢地边,不留滴檐。”
“好嘞,”向如斌就等这句,马上把锄头尖抵拢路边,在新龙家李子树下划了条直线,然后将外衣一脱,跳过去就动手挖。
一直在旁边关注的新龙父亲许家均走过来,用脚踩着向如斌的锄头:“向老大,农村头的规矩你不懂?修房子必须要给旁边家留够三尺滴檐,我看这儿地势窄僻,还没想要你们留够三尺,你们反而逼拢来了,还想把我家李子树根根挖落一半,梨园村哪家是这样子修房子嘞?想钱想疯了?”
“许二伯,我家是间矮房子,基脚下得浅,荫不到你家李子树,也伤不到树子根根。再说我家只修拢路边,又不会占到你家地盘。”向如琼晓得自己远远不是许家对手,这事也有些亏心,底气不足,便用和缓语气争辩道。
“你今天就是喊成大爷爷也不行,留滴檐是规矩,我们家从来不吃滥物(用无耻手段占有财物),该让我们自然晓得让,不该让一根线宽嘞地盘都不让。”许家均对向如琼家欺负学校愤愤不平,说话就不客气。
“哪个吃滥物了?你说清楚!我家和学堂签协议是一家心甘二家情愿,有合同协议在,学校头都不说啥子,你才是怪得很呢,牛圈头伸出马嘴来。”向如琼听见说她家吃滥物,许家均又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洗刷她,心头就有气。
许家均听向如琼出言不逊,也冒火了,站在二赖子刚才挖过的地方:“老子今天倒要看看哪个敢下锄头挖!”
向如琼想到高万全对她支持的话语,想到修好小卖部后的滚滚财源,胆气一下壮了不少,对丈夫喊道:“周有才,你这木头桩桩还矗起咋子,我们又没占哪个家嘞地盘,挖!”
周有才见老婆急了,不敢不依,脑壳一下充血,跳到路边举起锄头就猛挖下去。
许家均以为自己站在那里,周有才只是做个样子,真不敢挖下来。哪晓得这周有才是只管脑壳过去,不管屁股过不过得去的人,他现在想的只是不让老婆大人生气,根本没吓吓人就收手的意思,下挖力道一点也不减弱,锋利的锄头对着许家均就挖下去。
站在一旁的向如斌看情况不对,弄不好要整出人命,急忙大喊一声:“要不得哟!”
可是已经晚了,尽管许家均本能地闪了一下,毕竟年纪大了点,手脚不太灵便,躲过上半身,大腿还是被周有才斜挖了一锄。
看热闹的人们都吓傻了,眼看许家均软软倒在地上,脸上慢慢显出苍白颜色,鲜血渐渐浸透了裤子。
离他最近的周有才把锄头一丢,跳过去从地上抱起许家均,大叫道:“许二伯,我可不得故意嘞啊。”
许新龙的母亲张翠香从人堆里冲过来,双手箍着丈夫伤口上部,尖声叫道:“快拿索索来勒到!”
向如斌人品低反应快,一把扯下周有才上衣袖子,“嗤”的一声撕成两片,跳上去用布片紧紧扎着伤口。
场面一片混乱,几个镇静下来的人急忙把伤者抬到路边干燥地方。
阴阳先生李式亭见过大场面,高声喊道:“侧边哪个家有车子?快开来弄到医院头,这里是止不住血嘞,不要等了!快点啊!”
向如琼吓张巴了,蹲在许家均身旁,一连声赔不是,张翠香一把推开她:“呸!不要脸嘞婆娘,欺负完学堂又来我家耍威风,我家人有啥三长两短,老娘家可不得好欺负嘞。”
听见闹得凶的张翠红跑过来,见妹夫许家均那样子,知道事情缘由后,一把揪着向如琼衣服就朝她身上撞,骂道:“不要脸嘞婆娘,学堂好欺负,占了大便宜就不晓得姓啥子,你以为我们家和学堂一样好欺负?青天白日胆敢支使人行凶,看我们咋饶松了你!不要脸嘞婆娘!”
向如琼见许家张家人些气势汹汹围在一旁,一点也不敢动弹反抗,更不敢还一句嘴。旁边看热闹人些大多不安逸向家的作为,故意不急着来劝解,任由张翠红抓扯辱骂,等已经抓扯得差不多了,才过来把张翠红劝开。
向如琼被扯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气急攻心,只有拿窝囊老公周有才出气:“你这没使处嘞杂种,老娘叫你挖地下,你到去挖在人身上!我咋遇到你这没使处的东西啊!”
周有才有苦争辩不出来,长时期的压抑令这个上门女婿完全失去了自我。只见他嘴唇抖了几下,脸胀得通红,还是没说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一转身跑回家去了。
回到家,周有才感觉天塌下来,以向如琼的脾气,今天的事她是不会承担责任的,以后日子里自己就要在埋怨声中度过,他感觉今后生活比现在还要艰难许多倍。
他家欺负学校已被乡邻们看不起,今天又出了这样事,见许家均流那么多血,胆小怕事的周有才吓慌了,这个来自贫困山区的上门汉子看不到未来,对这个家失望至极。
他越想越绝望,去杂物间拿来瓶高效农药,准备一死了之,离开这冷冰冰的世界。
刚打开瓶盖,一股刺鼻气味冲上来,他又犹豫了,想到活泼可爱的儿子,想到大山里含辛茹苦的爹娘,想起爹娘皱纹密布的脸,花白的头发,因劳累过度而佝偻的身子,他狠不下心,把农药瓶盖子拧紧,颤抖着从儿子书包里拿出笔和纸,在上面歪歪扭扭写道:
我走了,到外面挣钱,不要找我,我会带钱回来。儿子,爹一直想着你。
周有才把字条放在茶几上,用遥控器压着,到里屋简单收拾几件衣服,拿了一千多块钱,去相框里取几张儿子照片揣在上衣口袋里,跑到院子雨棚底下,抹了一把眼泪,发动摩托车,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