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定亲
下午关了门,汪青山和胡慧娴一起到医院看望杜幺婶,胡慧娴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手里提着专门为病人熬的河鱼汤。
青山和慧娴讲他们小时的顽皮事,多数都要和杜幺爸杜幺婶联系起来。幺爸幺婶没儿女,把他们那群孩子当亲生。
土地刚刚承包到户时,农民们还没缓过那穷劲来,许多家庭的果树还刚起步,经济周转很困难,幺婶幺爸家有老人落实政策补发的钱,他们把钱留一部分放在屋里,哪个家有急用就去拿。谁要是提一提算利息,幺爸幺婶就会拉下脸来。
张天喜偷偷下河洗澡,被小伙伴悄悄抱走衣服裤子,赤条条困在水里头冷得打抖。
张兴泰正要收拾顽劣成性的儿子,守在下河路口,不许哪个去解救。
汪青山一趟跑去找杜幺爸帮忙,只有幺婶在家,她拿起幺爸的衣服绕陡坡到河边,路上踩在松动石头上,在坡上滚了十几米,被荆棘和石块刮得伤痕累累,左脚脚踝扭伤,爬起手足并用来到河边,把已经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冰凉的张天喜抱在怀里。
五年级快放暑假时,汪青山一伙在上学路上摘了别人家西红柿、黄瓜,背着鼓鼓囊囊书包到学校,语文老师见他们书包异常,命令他们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讲桌上。
老师将西红柿和黄瓜分成四份:“你们不是喜欢吗,现在我平分了,先吃完的两个不追究,后吃完两个罚写二十篇小字。”
听说罚得那么重,几个人顾不得啥了,各自甩开膀子狠吃,浓浓的红色番茄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一行行挂在衣服上,脸上鼻尖上粘着白色黄瓜籽也顾不得揩。
回家遭拉肚子不敢在大人面前说实话,悄悄找幺爸幺婶要钱买药吃。
有天他们在去乡初中读书路上终于将青石板下的“大铁夹”逮出来,张天喜建议马上把这螃蟹烧来吃了,许新龙不干,他前天数学作业没做完,让老师打了手板心,心里正怨恨,一把抢过“大铁夹”说:“数学老师常打我们手心,今天我要让她尝尝痛嘞滋味。”
课间休息时,青山和茂云假装在讲台翻看作业本,用身子挡着其他同学视线,张天喜和许新龙打打闹闹来到讲台前,许新龙趁混乱,从衣兜里摸出“大铁夹”丢在装粉笔的木盒子里。
女数学老师哪知道有人布下机关,边讲课边伸手去木盒里拿粉笔,刚伸进去就尖叫一声,飞快把手抽出来,只见食指尖上吊着个大螃蟹,大螯死死夹着指尖不放。
老师气坏了,下课把班干部叫到办公室问情况,被检举出来的汪青山一伙在校长办公室听训话。
许新龙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校长勒令他去叫家长,在路上碰到杜幺婶,新龙想躲过这一难,就诓幺婶说老师叫请家长,他父母都不在家,家长没去他就进不了教室,请陈岚冒充一下他母亲。
校长把陈岚狠狠批评了一通,并且要她向老师赔礼道歉。
那天放学,陈岚还在路上等他们,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许新龙晓得顽皮过分了,跑上前去拉着杜幺婶的手,眼泪汪汪说:“幺婶,我们错了,你不要伤心,我们二天保证好好读书,不瞎整了。”
他们只要干了坏事,晓得家里一顿暴打等着在,就会跑到陈岚家躲起,陈岚不打也不骂,把经过问清楚,一通严厉教育,把厉害关系讲清楚,让娃娃些晓得错在哪里,这样做有啥危害。
幺婶教育时,幺爸就去厨房把饭弄好,给娃娃们吃了,然后一个个送回去,叫他们在父母面前认错。
在他们眼里,幺爸幺婶就是严父慈母。
汪青山知道幺爸突然去世,幺婶难以接受才自杀。这几天一直在想,怎样让幺婶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一个人在家,眼前哪都是和幺爸在一起的美好回忆,怎么能不触物伤怀,悲痛欲绝。
胡慧娴知道汪青山心思,建议说:“我有办法了,请幺婶来门面上帮我们,把账目交给她管,我们天天和她说话,有事混到就不老去想亲人,心上伤痛慢慢就淡些了。”
汪青山觉得主意不错,请示伯伯,张永革想都没想就说:“这主意好哇,陈岚我熟悉,是个知书达理可以信赖嘞好人,有你们陪伴,她心上的痛才会快一点稀释,要得要得。侄儿,你女朋友同意这方案不?我怕她觉得门面上多了个人,你们不方便。”
“伯伯,这就是她主意,救幺婶的血也是她去献嘞。”汪青山非常自豪。
张永革在侄儿胸口上打了一拳:“你娃好福气,有这么好个女娃子心甘情愿为你着想,干爹干妈积德修行得好。等新房子修巴适,开春你们把亲成了,我想当爷爷呢,安逸啊,到时间你生一个,你翔云哥生一个,两个孙孙在院坝头跑起,我们几块老骨头不晓得高兴成啥样。”
汪青山犹豫了下说:“伯伯,后天是慧娴奶奶七十大寿,我们的定亲日子也是那天,这里规矩是定亲时男方父母不能去女方家,其他长辈要去两个,我想请你和幺婶作为男方长辈去,让幺婶开开心,行不?”
张永革异常高兴:“我家侄儿定亲,不请我去才不行呢,我要去,我要去,听说慧娴奶奶也是一尊菩萨,我一定要去喝杯喜酒,双喜临门,好得很!”
汪青山和胡慧娴来幺婶病房,幺婶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院,顾国芬在一旁打下手。
见胡慧娴来,幺婶一把拉在床边坐下:“慧娴,这些天你天天送饭,把我当成自家老人,命也是你救的,老婆子没法报答你,青山,二天一定要对人家好。”
汪青山抓着时机:“幺婶,我们想请你帮两个忙,不晓得你情愿不?”
陈岚不高兴了:“拿我当外人啊,还请字在前头呢,你说,你们啥忙我都愿帮。”
“第一是请你到门市帮管账,你同意不?”汪青山想一个一个说,让幺婶没二选一机会。
幺婶想了下:“要得,我现在是孤老婆子,在哪都一样,你们管中午饭就是,第二件事是啥?”
“第二就是请你后天作为男方家长辈去慧娴家提亲。里面要哪些讲究,你比我家妈还清楚。”
幺婶高兴啊,拉着胡慧娴的手:“这第二条最好了,国芬,你说我们家青山和这好女娃般配不?”
“我家幺婶说啥呢,他青山叔有情有义,村里大人小孩都敬重他,一般人做不到他一半,般配得很!” 顾国芬边理毛线边说,“我家三爸顾成兵,一般人看不上,和他青山叔打了几回交道,佩服得很,在我们面前都夸了好几回。幺婶,我都忘了,五色礼有哪些?”
陈岚举起左手,用右手把左手指一个个扳倒:“酒两瓶、茶叶两包、糖两斤、鸡蛋二十个、挂面两把,全部用红纸拴着,另外女方家有几个老人就要准备几个红包,里面装好多根据男方家经济条件定。男方进门前要在龙门子外头唱叩门歌,女方在里头唱歌答应了就可以进门提亲。”
汪青山又问道:“那天双喜临门,慧娴奶奶七十大寿,还要加哪些讲究?”
“那要额外送酒,取天长地久的谐音,还要送挂面,面条长,代表长寿,祝寿儿女要唱敬亲歌,表示不忘父母养育恩情。”
胡慧娴帮幺婶理了理领口:“幺婶,我和青山都会这些的,后天唱给您听。”
定亲头天下午,汪福明俩夫妻把张永革和陈岚请到家,陈岚把要准备的东西检查了几遍才肯坐下。
张永革将车开到院子外面,一下车就大声叫:“福明兄弟,跟哥哥一路到干爹干妈坟头,把青山定亲好消息告诉他们,我买了香烛纸钱,你准备点下酒菜,我们去陪干爹干妈喝一口。”
刘建苹在屋里听见,急忙跑出来,把张永革拉进屋:“青山他伯伯,你是长辈,明天你要把青山吼到,我怕他高兴了乱喝酒,大好嘞日子,出丑可不好,这几个红包就交给你揣到,明天先敬奶奶。”
“弟媳妇硬是,就跟我不懂事一样,还一句话没说吧?怕我和福明兄弟喝多了,影响明天大事。”张永革右手装红包,左手在橱柜上拿酒“你就把我们看成老顽童一样,放心吧,不过明天我想把翔云一起带去,他两弟兄喝酒有个照应。”
刘建苹一听高兴了:“还是伯伯想得周到,我正怕那里的人灌青山酒呢,有他哥一路,放心了。”
汪福明在旁边等得不耐烦,埋怨妻子道:“就你话多,人家一来你就一直不停说,水都没喝一口。走哇哥,我们去坟山回来再商量,老婆子,放心,我们喝不醉嘞,你把幺婶陪好才是正事。”
第二天,一行四人来到胡慧娴家大门前,门口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小孩大人,等鞭炮响罢,汪青山恭恭敬敬唱道:
一颗谷子两头尖,爹娘养我二十年。
今登高门求亲来,心里惶恐满头汗。
胡慧娴穿一件粉色上衣,深色西裤,秀发披肩,细眉轻描,面溢春潮,比平日越发美丽动人,见她站在阳台上,玉指轻扶栏杆,清脆歌儿飘下来:
坡上青松枝叶繁,爹娘养我二十年。
推开大门迎贵客,心儿跳到身儿前。
大门里鞭炮响过,胡中林吴凤夫妇出来迎接贵客,张永革把车子缓缓开进院子,张翔云抢先下车,从后备箱搬出五色礼,恭恭敬敬放在院坝中央的红木桌子上。
吴淑英今天穿一件浅咖啡色衣裳,对襟上各绣一枝牡丹,右手腕戴着一串光洁圆润的檀香佛珠,笑容分外慈祥。
胡中林把客人们请来坐好,汪青山先把同来的伯伯婶婶哥哥介绍了,上楼去把他的娴儿牵下来,并排先在奶奶身前躬身行大礼,恭祝奶奶健康长寿,再对慧娴爹娘和永革伯伯幺婶行礼。
他们把礼行完,准备入座,张翔云在旁边咳嗽一声,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一脸严肃,那神情分明是在等一对新人的礼数,胡慧娴笑着抓了把糖放在他手上:“哥,等你把嫂嫂娶了,再对你行礼。”
幺婶站到五色礼后面,一脸严肃颂道:
“天无忌、年无忌、月无忌、日无忌、时无忌。
汪家薄礼敬亲家,心意一点不掺假。
胡家女儿人品好,上得天庭也难找。
胡家女儿手儿巧,绣得彩云当空照。
心善手巧兴家业,孝敬长辈睦邻里。
汪家小伙品行好,乡亲邻里齐称道。
汪家小伙有头脑,能文能武心气高。
恭祝汪青山胡慧娴结为秦晋之好。
老奶奶,慈眉善目活菩萨,
一直活到九十八。
王母娘娘来相邀,
瑶池会上品蟠桃。
汪家来宾恭祝奶奶健康长寿!”
吴淑英高兴得眉开眼笑,不停朝大家手里塞好吃的。
等大家说了一阵话,吴凤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出来,把吴淑英扶上去坐好,一下跪在母亲面前,颤声说道:“爹妈养育恩情比海深,女儿一直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今天是妈七十寿庆,您老请接受女儿一跪。听听女儿自己编的敬亲歌:
女儿幼小失双亲,孤儿院里难安身。
别人当我是累赘,拉我四处送乡邻。
乡邻家家缺衣食,不敢再添一口人。
走完张村去李村,烈日高照女儿身。
眼前土路无尽头,汗水和着泪花滚。
路上遇见妈妈您,脸挨女儿分外亲。
妈妈抱我回门庭,爱怜胜过自己生。
爹爹上山挖野根,弥补缺粮度荒情。
十冬腊月下大雪,爹还上山追兔影。
五黄六月虫子多,妈坐床头赶虫蚊。
好吃好穿先女儿,哥哥亲生还生分。
爹妈恩深难报答,来生再来奉双亲!
吴凤依着自己的身世,把悄悄写好背熟的敬亲歌儿满含深情说唱完毕,大叫一声“妈——”,用双膝走到吴淑英面前,抱着吴淑英双腿,热泪长流。
陈岚上去把吴凤扶起,用纸巾帮她擦去腮边的泪花,安慰道:“吴家妹子,我听明白了,你虽然从小就失去亲生父母,可你在这里得到比亲生父母还要好的爱,你是幸福嘞人。今天是大好日子,我们要高高兴兴。”
“你们不要分开!”吴淑英擦去眼角泪水,突然站起来,走到吴凤和陈岚中间,一手牵一个,看完这个又看那个,“我咋看你们像亲姊妹一样?慧娴,你帮奶奶看她们像不像。”
胡慧娴听见奶奶叫她,过来仔细看看母亲又看看幺婶,不说不注意,细细一看,她们的样子、身形真有几分相像呢,连站姿都像。
胡慧娴问道:“幺婶,您是哪一年的?”
陈岚也觉得奇怪,刚才吴凤和自己站一起,心里有一种异样感觉,心在激烈乱跳,难道失散多年的妹妹就在眼前?“我是六一年年初嘞。你问这没用,我对失散的妹妹印象已经模糊。你妈更不晓得。”
胡慧娴看到了希望:“你大我家妈好几岁,记得走丢妹妹身上有啥特殊记号没?”
幺婶想了想说:“小时看见我妈跟妹妹洗澡,记得妹妹肩膀上有颗弯月一样的红痣,那时不懂事,还怪我妈偏心,没给我生得有那样的红痣,只是长在哪边肩膀就记不得了。”
吴凤惊叫一声,不顾有男客人在场,解开衣服上边扣子,露出肩膀上弯月样的红痣。
陈岚一下扑上去抱住吴凤,手颤栗着,泪眼认真端详那颗红痣。
胡慧娴在旁边说:“那天我输血給幺婶时,医生就说,这种血型很难找到匹配,除非有血亲关系,我当时心里牵挂那摔伤工人,就没多想。”
陈岚更加信了,抱着妹妹的肩膀,一边流泪一边亲那轮红弯月,哽咽说:“妈临走时就是叫我看这红痣来相认走丢嘞妹妹,老天爷啊,您咋今天才让我们亲人团聚!爸、妈,我找到妹妹了!我找到您们失散的女儿了!您们天上有知,一定高兴得很!爸、妈,您们听到了吗?”
吴凤紧紧握着姐姐的手,额头放在陈岚肩上,泣不成声。
张永革坐在儿子身边,悄声说:“翔云,你看看这些善良人,他们晓得感恩,与人友善,好人有好报是有道理嘞,你对别人和社会不好,咋能指望自己有个好结果。你未来的老丈人不咋样,你在他家进出,爸不放心,等你和樱枝成了亲就搬出来住。”
自从出来见识社会后,张翔云慢慢意识到父亲的苦心和不容易,抵触情绪一天天淡了,亲近感越来越强烈。他摸着爸爸手上日渐明显的老年斑,很是感慨:“爸,我晓得了,你为啥要回梨园村,为啥要帮我青山兄弟家,因为他们都是好人,跟他们在一起,会感受到在城里感觉不到的温暖和安全感,心都会在他们的感染下变好。高樱枝和她老汉不一样,我才和她好。放心吧,爸,等我成家了,你一定要和我们一起住,我也和他们一样知道感恩,孝敬老人。”
吴淑英好高兴,眼里含着喜悦泪花,把吴凤和陈岚看了一遍又一遍,端了一大钵钵糖在大门外头,逢人就发糖:“我家凤儿今天找到亲人了!我几十年的心愿得偿了!”
等老人把糖发完,胡中林把母亲请到椅子上坐好,“咚”一声跪下去:“妈,今天是您老七十大寿,儿子也要表达一下对您的感激情分:
“世间人必须心存孝廉,为人子孝父母理所当然。
我的身是父母精血一点,娘把儿怀腹中受苦万千。
倘若是十月满临盆分娩,那可是生与死性命相关。
是男女父和母一样欢颜,急忙忙喜滋滋把儿包缠。
三日满上趟街去把命算,倘若是百日关儿女所犯。
一百天娘不敢走出外面,普天下父母亲爱儿女不差一点。
儿今天用现成老话把心头感激说出来。古言话说得好,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父母亲,妈,今天我们家三喜临门,儿感激您几十年养育恩情,感激您把凤儿接到家里来!感激您让我们成为好人!”
胡中林说完连磕三个响头,才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陈岚过来拉着奶奶的手,眼含热泪:“是您老改变了我家妹妹的命运,待她胜过亲生,我代表我爸妈感谢您对我们家大山一样恩情,没有您就没我们姊妹骨肉团聚,您以后就是我亲娘,我也和妹妹一样当您女儿,孝敬您一辈子。”
吴淑英高兴得手都在抖,把陈岚和吴凤一手拉一个:“善因结善缘,我今天又多了个好女儿,我们三娘母进屋去,边做事边说话。”
胡中林从屋里拿出钟家骏留下的资料给张永革他们看:“这人好奇怪,找上门来白白拿赚钱工程给我做,还怕我拿不出材料款,要先垫支工程材料给我,你们帮我看看,这里头有没蹊跷?”
张永革把材料和图纸反反复复看了,想不出其中缘由,疑惑道:“亲家,你们从来不认得,咋会这样呢?自古恩怨有由头,你对他无恩,不存在要报答你,你们往日无怨,他也不会绕这么大个圈子倒贴钱来设圈套整你。青山翔云,你们看呢?”
汪青山一看名片就猜出了几分,他与胡慧娴仅仅是和钟家骏吃了一顿饭,基本谈不上有啥好深交情,就把这么大好事送上门来,除非是有其它意图。
他那天就发现钟家骏看胡慧娴的眼神有点那个,这里面说不定还有人在撺掇,不过这事得让娴儿自己处理。
想好这些,汪青山把图纸资料交到岳父手里:“爸,我看没啥问题,不应该有圈套在里头,他怕做工程时和地方上勾兑不好,影响进度,所以才搞成他出钱你出力,没得啥,你可以放心去做。”
等吃完饭送走客人,胡中林把包工程的事对女儿和盘托出,胡慧娴听完问:“爸,青山咋说的?”
“他叫我放心做。”
隔了一天,胡慧娴听父亲说钟老板今天要来她家谈修建观光平台的具体细节,就打电话告诉汪青山,说她家里有事今天去不了门市。
胡慧娴到地里做了一会儿农活就回家,叫奶奶去村上老年活动中心打牌,要爸妈别忙着回来,她打扫完院子就在家里等钟家骏。
十点刚过,钟家骏来了,一见胡慧娴在家,钟家骏兴奋得直搓手:“你在家啊,我正想,正想谈谈梨花节观光平台的工程呢。”
胡慧娴泡好茶,抬了两把椅子在院子里,请钟家骏坐下,“钟老板,我爸还要一会才回来,我想把我和汪青山的事讲跟你听听,消磨时间。”
钟家骏笑了笑,表示很愿意听。
“我和汪青山偶然认得,我去他家买树苗,摩托车被邻居骑走了,他就约我去网鱼消磨时间等车还回来,在河边碰见个可怜的孤老婆婆,他把最多最大的鱼都倒给了素不相识嘞老人,我当时就想,这样的好人值得信赖。
后来我爸再次摔伤,是他帮我联系车子去济世医院求医,路上遇到倾盆大雨,车子陷在泥坑里头,他一个人在大雨中搬石头和树枝垫泥坑,鞋子都蹬烂才把车子推出来。到了济世医院,他帮我侍候我爸起居,天天在排椅上睡,帮我那么大的忙,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要和我咋样,还声明决不拿那事要我报答。
他们村小学缺老师,请他去代课,他二话不说放下生意就去了,学生上课时间打玩出了事,为了保住好老师的饭碗,把好老师留在梨园村,本来不关他事,他却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还挨了处分。
他开始学做生意,钱很紧张,到成都看到有人处理大批儿童图书,借钱买了几千本书捐给村小学建图书室。有人要去他们那里盗墓,是他组织人深夜去荒山上打跑了盗墓人……”
钟家骏越听越坐不着,抬头望了望晴朗天空,从椅子上起来说:“胡女士,我明白了你意思,请你也明白我现在的意思,从现在起,我把你们当亲弟妹,你们一家人是我嘞人生老师,跟你爸说,工程他必须做,就当帮我忙,工程监理我改派人来担任。今天我有个额外要求,请你去楼上把佛乐放起,我要洗洗心。”
黄力奎没想到自己堂堂村民组长,村主任倚重的左膀右臂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几个小老百姓羞辱了一顿。
此时此刻,他最恨的人不是张兴泰父子而是刘建强,这个平日不说别人长短的好好先生今天竟然和仇家一鼻孔出气,还在老子面前提劲,说老子的组长不是选举的,呸!你去调查调查,有好多人真是一票一票选嘞?选出来嘞人听谁的话?连这点常识都不晓得,愚民!
黄力奎越想越气愤,故意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把血迹面积扩大,让高万全他们看看形势是何等严峻,反对力量是何等嚣张,再不采取有力措施就很危险了。
张天喜咋就那么容易从刘建强怀里挣脱出来?分明是在演戏跟老子看!他就这样以小人之心一路往下想。龟儿子些现在越来越张狂了,越来越不把我们这批村组干部放在眼里,他们还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仗着以汪青山为首的一批青沟子娃娃长大成人,翅膀硬了,前些年老子们那一回不把你们收拾得抹耳抹耳(服服帖帖)的?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越想越觉得很有必要狠狠展示下肌肉。于是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向高主任告状,一看手机屏幕都压烂了,心头更加痛恨。
他狠狠拍了几下手机,才接通电话。
听到高万全“喂”的一声,黄力奎就像到处疯跑的狗被别人痛打了一顿,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回来,见到主人才敢可怜兮兮叫几声。
“翻了天了!表叔,我白眉白眼就被张家和刘家几个人打了一顿,光天化日啊,我们究竟咋嘞了?难道就这样让他们骑在脑壳上屙屎还嫌脑壳不平?现在不把他们医治住,二天退下来受死嘞气,你想我们后代在他们夹肢窝底下过日子?表叔,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黄力奎焦急里夹带哭腔一阵控诉。
高万全在那头想,也是啊,老子们还在位子上就有点忌惮他们,当真二天退下来了咋办?硬是要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嗦,硬是要眼睁睁看别人从手头把好处整起走嗦?是该公开商量商量对策的时候了。
打定主意后,高万全通知几个村民组长来观音庙开最后一次村委会,还特意叫黄力奎把他家轻型卡车开来,散会了将就人手多,把村委会那些杂七杂八东西拉到学堂头去。
看人些到齐了,高万全示意李三妹去把门关严实,他先挨着发了一轮烟,然后清了下嗓子说:“各位,县上要我们把观音庙腾出来搞旅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儿开会,会完了大家就把东西弄上车,拉到学堂头去放好。我们一起这样开会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要死在沙滩上,你我就是那前浪啊。明年就是三年一度换届时间。换不换,咋个换就看我们大家了,你们说是不是?令人寒心嘞是我们还在位子上,就有人不打我们钱(不买账),公开提劲叫板,藐视我们这届村委会班子。”
说到这里,高万全故意停顿下来,看着黄力奎:“黄组长,你把今天发生嘞情况跟大家说说。”
黄力奎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今天我到地头做活路,看到张兴泰家故意把枝条留来朝到我家地上长,心头就窝火,想起这些年我们两家矛盾,忍不住把长过来的树枝扳断了几枝。张兴泰来打药,看到就乱骂,还用喷头把我家苹果树枝条打断了十几根。我实在是受不得才开腔,后来打起来。气人嘞是刘建强来拉偏架,后头张天喜又跑来,帮他老汉打我,我一块人哪是他们对手,你们看我脸上嘞血……我估计张天喜是刘建强打电话喊来。最气人嘞是刘建强还说我们这批人不是一票一票选出来嘞,不得人心。”
高万全及时点评道:“你们听听,这话里是啥意思,还在哪里就说这种话,要是真换届了,不晓得他们说得好难听,做得好过分。”
李三妹抿了一下猩红嘴唇,扬起引以自豪的下巴,紧接着说道:“所以,我们预先要作些准备,做好每一张选票工作,争取换届不换人。上头有千头万绪工作,未必就能在我们这里明察秋毫。再说了,我们只要有好法子,就能叫他们空欢喜一场。只要主要职务在我们手头,看虱子能把铺盖拱翻?”
一向不大说话的一组组长高万友闷声问道:“我哥还能不能连任?”
黄力奎急忙回答:“咋不能呢,可以连选连任嘞,对村干部在年龄上又没卡得那么死,你哥年龄还不算大嘛,身体又好,只要我们大家和往几次一样扭成一股绳,就可以达到目的。问题是有人把劲使在我们前头,在私底下鼓动,拉选票,有人还在经济上做手脚,弄些小恩小惠拉拢人心,特别是小娃娃些,屁事不懂,弄点小好处给他,就拿起到处夸赞,一些愚骨棒见到封皮就当信,到处添油加醋乱说,那影响对我们很不好。”他只差直接提汪青山名字了。
村委会成员李锡林对汪青山捐建图书室一事从心里佩服,对汪青山为留着好老师甘愿主动挨处分竖大拇指,觉得黄力奎这样说太昧良心,再加上向来看不起黄力奎,忍不住反驳道:“你积点口德,骡子抠背光使嘴,说起轻巧,抬灯草都要抬尖尖嘞人,啥时候看你吃过亏?你要是拿那么多钱出来捐给学堂,老子就服你嘞气,说话要摸到良心。”
高万全对李锡林近来的表现不满意,听他这样说,心头火起,想狠狠斥责他手拐子朝外弯。一方面找不到理直气壮的理由,另一方面现在是非常时期,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兵马未动,内部先乱起来,李家那么多张选票还要仰仗李锡林去做工作。就出来当和事佬:“你俩爷子在闹啥嘛,别跑题啊,我们是在集思广益,不能让恶势力影响大好局面,影响梨园村健康发展势头。我那天到村学堂去,总觉得操场太小,现在外村学生又来了很多,显得更加拥挤,我建议由村委会牵头,打个报告递上去,把学堂后面那快地征来做操场。打报告由李主任具体负责,大家看要得不?”
听起来是商量语气,其他人都知道,实际上就这么定了,谁也就没再多言。
村子就这么大,里面的钩钩绞绞大家都心知肚明,高万全一翘尾巴,就晓得他要拉啥子屎,这分明是想从许家下刀,达到敲山震虎目的,或许还能趁乱顺带弄出些有利于他们的事情来。
杨连康装作没注意听,闭了眼假装打瞌睡。
上前年他家娃儿在放学路上突发阑尾炎,危机时刻是许新龙和他老汉把杨连康儿子弄到医院做手术,等杨连康赶到医院,手术都快完了,他抱住许家父子一个劲感激。
许家均在他耳边说:“我们家不要你感激,只要你答应一条,以后他们有对我家不利嘞情况,你提前告诉我们,今天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我嘞意思你明白?”
杨连康重重点了几下头,存好许家均父子的电话,许家父子马上就走了。
高万全根本不知道对头在村委会有内线,依然按自己思路说:“至于换届选举嘞事,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时间,今天说出来大家心头有数,下来好好注意动静,有机会就提前做些铺垫工作,再好好想想有没得更好办法。我相信谁都不愿被灰溜溜撵下台来遭人笑话,受人冷气,是不是啊?今天就说这些,下来大家把东西收拾上车拉到学堂。”
李三妹去开了门,一股清新空气扑进烟雾缭绕的屋子,大家来了精神,七手八脚把桌凳柜子往车上搬。
黄力奎爬上车,接人们递上来的物件,他把桌子往车厢前挪时,有东西从抽屉里掉出来,正好砸在他脚背上,他捡起一看,是个红色石头,质地细腻圆润,色泽粲然。他知道是块宝贝,快速揣进衣兜。
高万全最后一个离开观音庙,站在曾经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心里很是不舍。
要不是林青莲逼着,他不想离开这里,他总觉得在这里有菩萨保佑,总能逢凶化吉。他还喜欢柱子和檀香木板散发出的幽香。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以后来李三妹家就没那么方便了。随即反过来又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到学校离新欢向如琼近,和她往来又方便了。
想到向如琼,高万全心里就有一种冲动,在心头冷笑:林青莲啊林青莲,这回可怪不得老子,是你逼我搬来挨着她,你拿离婚要挟老子,要不是考虑影响不好,考虑明年就是换届选举年,老子正求之不得,三只奶奶找不到,两只奶奶遍地跑。跟你婆娘离了,凭老子嘞实力,说不定还能找个黄花大姑娘呢,哪个怕哪个啊。
李三妹见高万全在里面发呆,以为他怀旧,舍不得离开自己,心里升起一阵暖意,见其他人都和车子一起去了,悄悄走到高万全背后,从后面抱着他,侧脸贴着高万全脖子,柔声说道:“万全,上头要我们搬,我们拧不过人家,二天在一起嘞时间还有,我嘞门一直给你留起在,我们快去,我怕他们乱翻东西。”
高万全转过身把女人抱在怀里:“账目你弄好没,别整出啥漏洞来,公有林那边收支账目马虎不得,‘天保工程’那块更敏感,你要特别当心。不过我相信你,兼职村会计这么多年了。”
此时此刻李三妹想要的是暖心话,高万全却扯到工作上,她深感失望,从怀抱里挣出来:“你不放心还在耽搁啥子,他们把账本整落整烂我看你咋下台,要是哪个起烂心,把账本弄跑了,叫你哭都找不到庙门!”
高万全脸上寒光一闪:“哪个敢!看老子不撕了他!羊子脑壳上没得咒语了嗦。”
驾驶室里,高万友坐在中间,手和黄力奎裤兜里的红宝石几乎挨着,黄力奎的心都快飞出来,他用余光把心中的恶毒诅咒全喷在高万友头上,“我日你先人,穷痨饿虾嘞,哪辈子坐过车?一定要挨到老子才安逸?”
转弯时他故意不减速,把角度取小,高、杨二人没准备,身体齐齐的朝右车门甩,趁他们分神瞬间,黄力奎略略一抬右边屁股,快速将宝石按在大腿下,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又用余光瞟了下高万友。
汽车把村委会乱七八糟东西拉到学堂门口,跟向如琼拉货的车头朝外停在大门中间,黄力奎按了两次喇叭都没人理会,他以为是给学校拉东西的车子,不敢再按,吩咐高万友和杨连康下去看看。
等他们下了车,黄力奎迅速从裤兜里拿出宝石低头仔细看了下,努力压住阵阵狂喜,快速将宝物藏在驾驶室最隐秘地方。
高万全载着李三妹急速赶来,拉货的车刚开走,小卖部门前码了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纸箱,向如琼正在小卖部里忙着收拾,高万全下车来,想都没想,跑过去抱起纸箱就朝屋里搬。
李三妹叫道:“整拐喽,我们的东西在这方。”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万全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自嘲道:“你看我,昏头昏脑嘞,真是老了。大家快来帮她搬开,我们的车才开得进去。”
把东西搬完,桌椅柜子安好,组长些都识趣走了。
高万全想把李三妹也熬走,好和向如琼亲近亲近,就故意慢慢清理抽屉些,正要抱怨那些人毛手毛脚,把锁着的抽屉整烂了,突然心里重重“咯噔”了下,急急忙忙把藏红宝石的抽屉打开,在里面风快翻找镇村之宝。第一遍没找到,他索性把抽屉放在桌面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边拿边捏看有没夹带,底朝天了还是没那宝物的一丝影子。
汗水从高万全额头上冒出来,他不甘心,又细细找了一遍,还是不见那宝贝影子,他把抽屉看了又看,确定没认错,只是抽屉后面裂开个口子,他心急火燎跑出去,发动车子就朝观音庙跑,到了那里,看见原来的办公室里有个人正在把地上的废纸往蛇皮口袋里装。
高万全一把夺过蛇皮口袋,把里面的纸抖出来看,用手把废纸些捏了一遍。又去把拾荒人背篓里的东西倒在地上,细细翻检,末了还不放心,伸手又把张皇失措的拾荒人身上仔细搜了两遍,还是没有。
他鼓起眼睛对那人吼道:“把鞋脱了!”拾荒人明白过来,把鞋子脱下,鞋底朝天抖跟他看完,一脚把刚才倒出来的废纸踢得满屋都是,一甩身拿起空背篓和口袋出了大门。
高万全冲出空荡荡的屋子,拿起烂扫把把外面地上的垃圾扫拢一堆,认认真真检查了几遍,还是不见宝物。
他把扫把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青灰,喉咙咕咕直响,却发不出个完整词句来。他恨自己太大意,抽屉后面有个裂口都没发现,拼命回忆最后一次把玩那宝物是在啥时,越想越迷糊,最后连那宝物的样子都模糊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床上打了一夜烙饼的高万全跑到最有名的算命匠王通仙家。
王老先生还在高卧,听见外面有动静,在里屋吟道:
紫云一片西边来,搅我清梦我不怪。
贵人登门求指点,东山巍巍祥云开。
高万全听把他捧为贵人,心头一喜,把一张百元钞票放在八仙桌上,女主人见了,把茶杯盖子揭起又放下,敲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屋里人接着高声吟哦道:
上下都和同,小劳积大功。
出门通大道,从此保初衷。
明天卯时,雄鸡叫声一停,出你家大门向南走三十步,九品香烛备齐敬奉。分散的会重聚,失去的将复得,心想的会顺意。”
高万全将信将疑,觉得这钱出得也太容易,又不好将钱收回,心里咒骂道:拿去买药吃。生离死别般地看了毛爷爷一眼,才起身告辞。
许家均今天上街买菜,随便把发理了。
许新龙正在人家安壁橱,顾国芬打电话告诉他父亲上街来,要他把人找到,弄顿午饭给他吃,不然一向节俭的老人又要饿着肚子回家。
许新龙放下工具打父亲的电话,要爸爸来他这儿,有事情商量。
过了好一会许家均来了,新龙接下背篼,看到里面有个纸条,拿出来一看,纸条上只写了个电话号码,许新龙觉得没用,正要扔了。
许家均一把拦着:“不忙丢,奇怪呢,刚才我在菜市场出来时,人并不多,感觉有人故意拍了一下我的背篼,我回头看是啥人在打招呼,却又没人认得,说不定是在提醒我呢。”
新龙按着号码一打,显示的是外省地址,对方没接听,他也觉得奇怪,把号码输在手机里并做了标记。
刚操作完,短信来了,是杨连康发来的:“你家要小心,在打你家操场后面土地的主意。”
许家均听儿子把短信念完,沉吟道:“我们家和他家冤仇不晓得要干到哪代人才了结,虽然他们一直仗着权势,但是搞了这些年也没把我们按服帖。我们立家根本就是软的不欺,硬的不怕,与人为善。我看他家气数也不长久,下辈里没得个撑得起家族的汉子,二天我们比他们强也不要去欺负他们,让大家看看我们是啥样家风,以后如果国家有难,我们嘞后代依然要上战场去,效法岳飞,精忠报国。你爷爷提前把孙子名字改为许效岳和许效飞,就是这心愿。汪青山是条好汉,二天你们联手把梨园村整兴旺发达,把正气树起来,让大家评判下做人的高低。”
许新龙找了个干净木板让父亲坐下:“爷爷的心愿我们晓得,不会让他失望,你不要向如琼额外赔偿,我们佩服你。哥哥找我商量过,你和妈连那几分地都不要做了,我们两弟兄多出些汗就补起来。现在倒是要商量个办法,对付他征用土地嘞招数。”
许家均想了想才说:“龙儿,有个事我想倒是可以利用,就是这样做有点不地道,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那向如琼没了男人也可怜。只是高万全已经打定主意要整我家,我们只好迎战。”
“爹,你说,是啥事?”许新龙看父亲表情凝重,知道不是小事。
“我感觉他和向如琼关系不得一般,现在把村委会都搬到学堂头去,更方便来往了。你们上老坟地抓盗坟贼那天半夜狗叫得很凶,我以为有小偷,起来查看,在楼上窗子头看见一个人从向家一瘸一拐跑出来,身形很像高万全。”
许新龙点了下头:“他们干得出那不要脸嘞事来,我今天回去和哥哥商量看,想个办法让他吃些苦头,吸取教训,再拿着他把柄,让他不敢再打我家主意。”
许家均叮嘱儿子:“你们给他点教训拿住把柄是可以嘞,但不要整过火了,你家爷爷说过,要我们看在他和高启亮是结义兄弟情分上,让到他家些。”
隔了几天,一个月黑风高晚上,许新龙和哥哥在楼上看见个胖黑影一溜就进了向如琼家院子,两兄弟立即拿上准备好的绳索和手电筒,一人提了根梨木棒,在离向如琼家大门几十步的路上埋伏。
寒风一阵阵刮在脸上,许家兄弟赶紧把衣服裹紧。一只家猫从向家院墙上跳下来,看见有两个人蹲在不远的路两边,“喵” 的叫了声,迅速消失在暗夜里。
又过了好一会,向家大门轻轻开了一道缝,又迅速关上。一个胖黑影轻手轻脚走过来,等那人走到面前,看清来人的确是高万全身形,许家兄弟把绳索一抬又拉紧,那黑影被绊着,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上。
许新龙迅速跳上去踩在那人背上,许新荣照着那人屁股就是一闷棍,低声吼道:“不要脸嘞小偷,老子今天要弄死你!”
许新龙等哥哥的棍子提起来,又把他的棍子打下去,地上的人闷哼了一声,新荣又一棍子打下去,那人低声叫道:“是我,打不得。”
许新龙不理,嘴上说:“你是哪个?老子听不出来。”又狠狠打了一棍子。
高万全痛得遭不住,怕他们打个没完,更怕惊动周围人家,急忙说:“我是高主任。”
许新荣沉声叫道:“我们主任哪里会半夜出来偷人,竞敢冒充侮辱我们领导,该打!”说完又举起棍子打下去。
高万全痛极,又不敢大声叫唤,略略提高点声音说:“真是我,打不得了。”
许新荣打开电筒照着高万全的脸,高万全被刺得睁不开眼睛,本能举手挡光线,许新龙用棍子拨开手,快速用手机拍了几张,然后冷笑道:“哥,真是我们大主任呢,半夜三更还在群众家做工作,当真敬业呢,今天暂时饶他一命,不过我们兄弟有句话要带跟你:以后少打老子家歪主意,要不然,哼,弄死你不得天亮,滚!”
高万全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泥土,右手捂住锥心般疼痛的屁股,屁滚尿流逃走了。
进了腊月的风渗透力最强,吹在脸上感觉寒风顺着毛孔直钻到肉里。小草蜷缩着枯槁身子,将有限的能量储备在根茎里,为来年春天再一次萌发积蓄力量。大多数果树叶子早就掉光,剩下深褐色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瑟缩。
唯一不屈服于寒冬的是水源充足地方的樱桃树,依然枝叶繁茂,一心要等到来年开新花时才脱旧衣服。樱桃树底下,只看得见稀稀疏疏的常绿禾本科杂草,一簇簇绿油油的炫耀着,夸饰生命的坚韧顽强。
往日往来穿梭于林间的小动物们用自己的方式蛰伏起来,静静等待新的轮回。
七八只喜鹊从鹤鸣岭上飞下来,在新翻开的泥土里寻觅食物,吃饱后站在梨树枝上喳喳喳地争论不休,还没等得出统一结论又一窝蜂飞走了。
汪福明一大早就去苗圃,他和许多老农民都有个相同习惯,下地三件宝:锄头、背篼和镰刀。走到地边,他放下背篼,提起锄头四处巡视,哪里不顺眼就用锄头弄一阵。弄完来地坎边歇息,抬头看见刘老六在上面修剪梨树。
汪福明走到树下,仰头依着汪青山的辈分喊:“六舅,这么早就动工啊,下来歇歇,我有事给你商量。”
刘老六答应一声,从树上留好的“路”走下来,把手在脏外套上揩了揩,也依着儿子的辈分问:“幺姑爷,你家新屋完工了吧?我刚才上来时随带看了你家树苗,隔几天就可以卖第一批了。”
汪福明递一支烟过去:“是啊,房子前天就开始简单装修,事情些堆到一起,忙得不晓得先做那件。六兄弟,我有个事想先和你商量。”说到这里,他看了老六一眼。
老六把嘴上刚燃起的烟拿开:“你说,要我做啥子,我正闲着呢。”
“过几天卖树苗和枝条,我想请青山家大舅二舅和你来帮卖,你是管树子好手,看一眼摸一把就晓得到没到卖嘞火候,我要说的主要在后头,你先答应了我才说。”
老六立即回答:“说嘛,幺姑爷硬是,见外了嗦。”
汪福明看着刘老六:“我家这片树苗是你救活嘞,我们全家商量过了,这些树苗枝条先满足你用,先等你挑,你弄够了才开始卖。至于价格下来才商量,你不答应就是拿我们当外人。”
汪福明不能把“不要一分钱”那句话先说出来,不然,以老六脾气,他马上就会说他家不需要。
刘老六听出弦外之音,举起右手抠了下脑袋,显得不好意思:“那我先交订金再买,买完算账。其实我只是卖了个空头人情给你家,你家一点水都没用过。”
汪福明不干:“心意到情意到,我事情多,懒得帮你保管钱,你自己去弄,完了报个数就是。”
刘老六看汪福明这样真诚,再讲礼就显得不耿直,爽快说:“那就这样,过几天我先把可以嫁接的挑来用了,等你忙完我们再结账。”
晚上,许新龙、张天喜、汪茂云在汪青山家耍,许新龙翻出奇怪字条上的电话号码要他们分析是咋回事,大家看了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清其中缘由。
要说意外飘进背篼决不可能,因为当时还有人拍过背篼,有故意提醒的意思。
汪茂云说:“嘴多不撒饭,我看就把号码一直留在手机里,留起又不跟它饭吃,说不定到时间才晓得用处。”
汪青山点点头,赞同汪茂云的意见。他们几个好朋友里,汪茂云说话少些,心思却最缜密,他们一起做事,许多细节都要由他来想周全。
刘建苹下厨房炒了几个家常菜,切了一大盘香肠,端了些花生瓜子放在桌上。
汪福明把酒坛从里屋抱出来放在电视机旁边,对儿子道:“给你家大舅二舅打电话请他们来,还要另外打电话请你六舅来,将就人些,我有话要说。”
张天喜去橱柜把杯子碗筷拿来,咕嘟嘟把大杯子些倒满,手上忙碌嘴不歇气:“好几天没痛快喝酒了,那天要不是你家大舅抱着我,消了我嘞头把火,非把黄力奎那杂毛肋巴骨踢断几根不可,老子家和他家早迟要大干一场才了结。”
许新龙说:“你就是张飞脾气,遇事不冷静,踢断肋巴骨讲到哪里你都没理。那姓黄嘞不要脸你又不是不晓得,弄伤了他不把你缠安逸才怪。有时用巧劲能办好大事。对付那些人光用死力气不行,我家有体会。”
汪青山看了许新龙一眼,希望他继续往下说,许新龙却打住了,用指尖夹了片香肠在嘴里嚼着,品评道:“你家这香肠不光是颜色好,闻到也香,忍不住要吞口水,味道更是不摆了,花椒味调得刚刚好。”
汪青山见许新龙把话题扯到另一边,也不便再追问,拿起筷子发给大家。
院子外传来刘建强的笑声,汪青山的大舅二舅六舅来了,等大家坐好后,汪福明郑重说话:“都腊月初头上了,一晃就要过年,房子开始装修,我家现在有几件事要抓紧做,第一件是树苗些可以卖了,我们事太多,就请大舅二舅六舅帮我们卖树苗枝条,都是一家人,你们就不要推辞,放开手脚卖。第二件是等明年开春,花开时把青山婚事办了,这事千头万绪,今天将就人多,大家帮想想有哪些要预先办,哪些要注意。”
刘建强接过去:“你家就青山一个儿,宴席非大办不可,汪家刘家这辈里头只有青山还没收亲,老人家要不要又在说青山啥时办宴席,我看她老菩萨最心急,我们要让她早些高兴,了了她心愿。今天我们分下工,哪个心焦哪方。写在本子上,完成一样勾一样,想起嘞又添上。”
大家边吃边议,汪青山一项一项记下。前期准备工作有几条,要准备的物件有哪些等等。
汪茂云突然说:“办宴席前两天记得去借个发电机来预备起。”
这话一说,大家都佩服他想得周全,想到关键地方。
电一直是高万友管起在,变压器就安在他家后院里,要是到关键时间那些人找个借口,扯个怪教,把电停了,那非得乱了套不可。
刘建强刘建兴站起来敬了汪茂云一口酒,啥话没说就坐下。
许新龙说:“这事好办,前段时间我给个通讯单位装修过办公室和门市,那领导叫我虚开了些发票和收据,他得了大好处,对我好着呢。他们单位有两台应急发电机,到时我去找他借台来用几天,保险没得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