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良辰
汪青山在屋里盘算迎亲该准备事项,脑子里突然一激灵,对母亲道:“妈,我要到前域乡去接个老人来,是她让慧娴动了心跟我。”
刘建苹不知原因,问道:“咋?从没听你说过有这人。”
汪青山便把那天流沙河边经过对母亲讲了。刘建苹站起来:“山儿,快去,把老人接来我家。”
青山欢快答应一声,跨上摩托车直奔前域。来到那天买东西的小卖部,打听老人住处。
小卖部主人叹口气:“小伙子,你是她亲戚?咋不早段时间来?正月初头上,邻居几天没见她出门,撬开门看,人已经走了,老鼠把手指头都咬了几根,好可怜啊。”
汪青山蹲在地上缓缓神,买了香烛纸钱,问了坟茔方向和特征,跑到坟前,燃起香烛,搬了块石头坐在无碑矮坟前,眼里泪光闪闪,“奶奶,我,我该早来看您,我只顾忙自己事,要结婚才想起您……那天给您清衣服的姑娘我们就要成亲了,您出现让她对我动了心,奶奶……”
二月十七晚上,是女方家花夜,照例要喝添箱酒。胡慧娴家左右两扇大门上各张贴一个大红喜字,楼上楼下挂了十二只大红灯笼,门窗上贴着奶奶亲手剪的吉祥图案,院子里彩绸飞舞,红烛高照,喜气洋洋。
胡中林夫妇摆了十几桌花酒,左右邻居都来赶礼帮忙,和慧娴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们前来送别。
傍晚,钟家骏和蒋丽娅一起来了,蒋丽娅拉着胡慧娴,先递上红包,然后把一个精致礼盒放在新娘手里:“这是我在海南天涯海角沙滩上捡的一对吉祥贝壳,一直伴随着我,今天起就让它伴着妹妹幸福到永远!”
钟家骏不好意思在花丛中久呆,对胡慧娴说:“吉祥话我不大会说,但是对你们的祝福是一片真诚。我还要去把车子扎成花车,明天和青山兄弟一起来接亲,今夜就让丽娅在这里陪你。”
胡慧娴笑着推蒋丽娅:“送出去再说说话吧,看钟大哥恋恋不舍样子,明天干脆一起办了。”
蒋丽娅也笑了:“一场大火把我烧成穷人,又烧成幸福的人,人间事真是捉摸不透。你们买到医院的衣服我们舍不得穿,好好珍藏着,一辈子当留念。”
她们还要说话,听见站在院子中央的都管高声颂道:
亲戚邻朋请安静,我说一段你来听。
太阳出来红彤彤,骑熊打马过山东。
桃子花开红艳艳,主家花儿映笑脸。
今日华堂喜洋洋,诸位嘉宾听端详:
亲朋好友齐来坐,庆贺新娘理应当,
各位亲友不要急,大家一起坐拢些。
主家今夜摆花酒,幸福美满年年有。
一张桌子四角方,瓶子斟酒杯杯装。
雪打梅花花正红,朋友离别情更浓。
今晚姐妹来相会,不知好久再相逢。
惟愿姐妹情谊长,好比长江水长流。
人生百年多恩爱,五色彩虹在雨后。
都管唱诵完毕,前来祝贺送别的亲戚邻朋一起站起,祝福胡慧娴新生活幸福美满。
汪青山家这边,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村里大人小孩把院子坐得满满当当。人们各自找好合适的人或打牌,或摆龙门阵。
李锡林揣了个写着“预防有人断电”字条,准备在合适时机悄悄交给汪青山,在后院看见篷布盖着台发电机,心里一喜,悄悄把字条撕烂丢进垃圾筐,找人打牌去了。
小孩子们闲不下来,口袋里装满零食,在院子外的梨花树下嬉戏玩耍。年龄小点的把地上还没爆炸的零星鞭炮捡起来,串成一小挂,右手拿香,左手捂耳朵,前腿弓,后退伸,抖抖索索点燃,张张巴巴跳开。
年龄大些的爬在大苹果树上捉迷藏,蒙着眼的顺着树枝往上摸,被摸的人悄无声息爬到旁边树枝上,无处可逃的只好跳下树,“瞎子” 听见声响,立即把捂着眼睛的帕子拉下来:“叫好不许下树嘞,该你当瞎子了。”
张永革和陈岚负责收礼,并排坐在一张方桌前,陈岚对村里人要熟悉些,专管记录来宾名字和礼金数额,张永革负责收钱,两人不停说着话。
刘建苹在一边看了,满心欢喜,走过来扯了下丈夫衣襟,朝收礼那方嘟了下嘴,汪福明在妻子耳边悄悄说:“我早注意到了,好事啊。”
都管爷李式亭今天穿一件暗红色绸褂,皓发齐整,银须飘飘,前前后后帮招呼客人。
他知道汪青山在乡亲们心里的分量,真心希望汪青山能带领大家过上太平日子,等时辰到了,他站在院子正当中,脚踩八字步,双手放在肚子前面互握着,打起十二分精神,放开喉咙说红:
二月里来小阳春,郎才女貌好姻亲。
我把红绫拿在手,说道红来大家听。
有远客,有乡亲,不坐板凳难得蹲。
大家都来贺汪家,不要踩到脚后跟。
今晚上,好兴奋,红绫多得数不清。
不相信,请来看,全部都是红绸缎。
左一转来右一转,给你挽个双飞燕。
手又稳,拴得紧,挽对鸳鸯来戏水。
新郎官,好人缘,人气冲破九重天。
新娘子,好漂亮,天上仙女凭空降。
今晚上,来装担,干盘喜酒明天散。
红绫绸,真好看,再系一道在左面。
恭喜你,贺喜你,多谢芳邻送大礼。
恭喜你,开门红,感谢亲戚与邻朋。
梨园村,好风光,从此多对美鸳鸯。
第二天早上吉时,汪青山家大门口一通礼炮响过,新龙开着微型车和天喜走在摩托车队最前面,负责一路放鞭炮。
由年轻人组成的六十六辆摩托车排成双行,钟家骏的花车载着汪青山紧随摩托车队,十六辆披红挂彩的轿车依次排在后面,张翔云开着摄影车前前后后忙碌。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果香村进发。
和煦的阳光从东山升起,照在露珠莹莹的洁白梨花上,颗颗露滴如同珍珠一般,将白茫茫的花朵们映衬得分外娇媚。
放眼望去,整个九襄盆地满山遍野的花儿在晨风中如潮水般涌动,雪白梨花是那春潮的主体,艳丽桃花是花海卷起的粉色精灵,串串粉嘟嘟的李子花则是花海中涌起的阵阵浪头。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花儿调和在一起的芳香,蜜蜂和彩蝶们在气势磅礴的花海中幸福地忙碌着。
样式不同色彩各异的农家小楼点缀在花海里,城区中间也是繁花似锦,城在花中,花在城里,乡亲们用辛勤的汗水和智慧创造了这无与伦比的人间仙境。
有首《九张机》单来赞美这独步天下的汉源春色:
一张机,燕尾剪波衔新泥,流沙河畔沐春雨。梁间檐下,呢喃软语:杏花明朝启。
两张机,邻家少女试夹衣,西风渐懒慵无力。陌上香草,甜樱脆李,悄然染绿意。
三张机,龙佛大殿歌声起,瑞烟缭绕善男女。八方神祗,护佑四季,得风调顺雨。
四张机,句芒(春神)一夜临黎州(汉源古称),千沟万壑春意流。红襟鸫儿(春鸟),婉啭枝头:赘芽留不留?
五张机,粉萼片片展笑妍,滕六(冰雪之神)神拂洒人间。疑夸峨(大力神)将,松辽雪原,于暗中置换。
六张机,似锦繁花铺九襄,蝶飞蜂舞为谁忙?梨坪枣林,红白花瓤,何处为最香?
七张机,老妪倚杖花间立,泪忆豆蔻咏春曲。杜鹃声里,执手依依:切莫误佳期……
八张机,游人如织相逢迎,谁道南国无雪景?万顷梨花,冉冉白云,天地相辉映。
九张机,齐鲁柔枝相岭雪,如潮花海胜佳节。天人共建,自然伟业,神州又一绝。
迎亲队伍刚离开梨园村地界,李校长就和留下的老师来到学校。各年级同学也按要求到操场集合,几个老师把扎好的灯笼红花抬出来码好。
李校长站在台上,左手叉腰,举起手大声宣布:“同学们,今天是你们敬仰的汪老师大喜日子,我们全校师生要用自己的方式恭喜你们永远的汪老师,以此来感谢他为我们梨园村小学所做的一切!各个班级按指定路段,按照老师要求办理,出发!”
赏花游人越来越多,梨花、桃花、李子花丛中,摄像、拍照的人川流不息。人们看见一队队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将鲜红的绸花和灯笼挂在路两边的花树上,顺着大路一直伸向汪青山家门口。
鲜艳的红花和灯笼与洁白的梨花相互映衬,红里透着白,白里映着红,美好与温馨一下充盈天地间。
游人们更加兴奋,以为在拍电视剧,到处寻找镜头和演员。
突然,大路右边花丛中响起汉源的古老歌谣:
正月里来是新年,王哥儿下山来拜年。
上身穿嘞是新领架,头上戴朵妹子儿花。
下身穿嘞是阴丹布,麻窝子草鞋套布袜。
问你小哥哪里去,老丈母家接我的她。
外地赏花人听见这乡土味道浓郁的山歌,喜出望外,扔下同伴就朝歌声飘来的地方跑。
这边大梨树上,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怕阳光下的梨花刺伤了眼睛,戴副墨镜,胸前挂个装花粉的小瓶子,手拿一根二米多长的竹竿,竹竿一头上绑了十来根软鸡毛,只见他用鸡毛蘸上瓶子里制过的花粉,然后在梨花丛中飞快点来点去,嘴里还不忘了念叨:
结多结少,心意尽到。
今年春早,花儿俏俏。
等到秋高,脸儿笑笑。
枝儿弯弯,梨儿摇摇。
游人们被这绝世美景熏得心神俱醉,举起相机一阵狂拍。
树上授粉老农笑道:“要不得哟,我晕镜头嘞,把我晃下来,你们脱不了手。”
旁边桃花树下,一位老者在补栽小秧苗,各样颜色的花瓣飘落在水面上,组成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老人把沾在插秧靴上的桃花瓣梨花瓣轻轻抹下来,身子倚在繁花丛中,高声唱起山歌来:
太阳出来火辣辣,老汉我汗水起疙瘩。
今天弄完东坡地,明天去授西山花。
这边的山歌刚刚唱完,不远处的梨花林里就传来回应:
高高山上嘛一窝树,年年都把果儿住。
农家不怕那活路苦,米桶都用银箍箍,
不是我来冲壳子(吹牛),屙尿都起油珠珠。
人们听到树上树下的应答,以为只有电视电影里才会有这样场景。有的过来围着插秧老农合影留念,有的准备爬到树上,和那戴墨镜的“演员”亲密接触,树上的果农赶紧说:“我下来,我下来,你们爬树子不得行,绊倒了咋办啊。”
迎亲车队回来时,大路两边的每一颗花树上都已挂着红花和红灯笼,两公里多长的红色走廊与白色花海相互衬托,显得分外喜庆甜美,这样别致壮美的迎亲大道,天下独一份。
被各样花儿映照的大路上,梨园村老年协会腰鼓队排成两行,在迎亲车队前面依着鼓点边跳边行,汪青山的大舅母二舅母一身红装,满面春风在前面领舞。
敲大鼓指挥节奏的许家均脱了羽绒服,站在机动三轮车厢里,身体摆成英文字母X形,将生平最好技艺展示出来。
迎亲和送亲车队的小伙子们停下车,关了引擎,一百多人依着许家均敲出的节奏按响喇叭,一时间,花海中掀起阵阵嘹亮而又欢快的天籁之音,一波波美妙的音响扶摇直上,和着弥漫在空中的花儿芬芳,袅袅婷婷,萦绕在天地间。
游人们被这绝美的场景陶醉,被这撼人心魄的交响乐感染,兴高采烈加入到腰鼓队里,随着节拍一起舞动。
胡慧娴望着车窗外朵朵红花和灯笼,幸福的泪水禁不住涌上来,她把头放在汪青山胸前:“山哥,我好幸福,不晓得说啥了。”
汪青山把新娘的手放在掌心里,内心更是感动,自己没为乡亲们做多少事,却得到这样丰厚回报,他在心里说:“以后我要竞选村干部,利用位置优势,为父老乡亲们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和大家一起建设和谐幸福的梨园村。”
车队来到汪青山家新房下不远处略作停顿,等待择好的吉时进门。
一袭古装,宛若天人般的华馨桃从送亲人群里盈盈而出,对着汪青山家新屋方向,脆生生唱道:
迎亲车队你慢慢行,
听我先来问一问:
什么树叶圆又圆?
什么花朵成串串?
什么花开赛天仙?
什么果实抱成团?
汪青山家大门前,汪茂云的妻子苏雨晴早就站在门口准备应答,等那边唱完,马上接过节拍应和道:
送亲的妹儿请莫忙,
听我慢慢说端详:
柿子叶儿圆又圆,
李子开花成串串,
新娘笑颜赛天仙,
夫妻恩爱抱成团。
汪茂云一直在家镇守发电机,见迎亲车队快要进门,立即去后院墙角启动发电机,把输电线路转换过去。
大门外鞭炮声刚刚停下,全村就停电了。
汪茂云从后院出来,低声对赶来的张天喜说:“我们几个轮流看好发电机,不让任何人靠近。哼!下来再好好听他们咋解释。这仇真结下了,以后别怪我们不客气!”
高万全见鞭炮响过却没停电,从牌桌上站起,对抱膀子的人说:“你来打,我坐累了,出去甩哈膀子。”
他走出来到处看,只发现汪青山家有电,心头一紧,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从汪家后院传来发电机声音,他假装是随意走耍,来到后院门口一望,见汪茂云和张天喜在那里抽烟聊天,高万全吃了一惊,急忙避开,牙巴骨把脸皮顶了几下,决定启动第二套方案。
李三妹在家里等候命令,接到高万全的短信暗号,用新登记的手机卡打了个电话。
高樱枝在院子里倒茶,看见父亲突然离席,感觉有点蹊跷,放下茶壶跟了出来,父亲已经钻进路坎上的梨花林里,她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其中缘由,在心里摇摇头又返身回去忙碌。
李清远正在和几个学生家长嗑瓜子摆龙门阵,简西风走到他身边悄悄拉了拉衣服,李清远跟着走了出去。
简西风急切说:“李校,有人日怪呢,我家表妹来电话,他们管土地房产的那个科接到匿名举报,说青山家新屋占地面积超出报告很多,修好新屋还有几间旧屋没拆,严重违反了国家的相关规定,还大摆筵席庆贺,影响极坏,强烈要求主管部门立即采取措施,执法车马上就赶来了。大喜日子,不能让人来搅臊。”
李校长吓了一跳,悄悄把刘建强叫到一旁,低声说:“汪青山家新屋根本就没超出审批面积,报告是拆旧换新,现在还没拆旧屋,有人故意使坏,告到相关部门,人家马上要来核实罚款,你看,咋能让他们来坏了喜庆。”
刘建强也吃了一惊,急切说:“他家把婚事办完就拆旧屋,这是早就决定的,村上也晓得这事。一定是有戳锅漏在下滥药,李校长。你是文化人,快帮想想对付办法,这事一定不能叫我妹妹家人些晓得,想尽一切办法不要那些人进家门。张天喜他们哪里容忍得下那些人来搅局,一定会跟他们毛起,今天千万不能闹出事来。”
张永革看见他们二人说话神情异样,悄悄过来问了情况,咬牙说:“节骨眼上搅人好事,天理不容!李校长,你看有啥好办法对付?”
李清远想了想说:“我能调动的就只有老师和娃娃些,我们只有把娃娃些组织起,去路上软磨,谅他们也不敢把学生娃娃咋整,另外我马上给赵老打电话,看看他能不能把情况说说,让那些人先回去。”
张永革大喜:“你这办法妙,我去请老年协会人些,建强哥,你去悄悄组织亲戚邻里,这样的事,不能硬顶,我们来个软磨硬泡,争取不要那些人进门。只是人家拿执行公务来说事,有点不好办,一定要注意分寸。”
李清远又想了一下,对简西风说:“你快问一下,他们开的是啥车子,我们好辨认。只有这样了,我们马上出发!尽量拖延时间,争取转机,说啥也不要他们来冲淡了喜事,更不能闹出意外。”
紫色越野公务车刚刚进入梨园村的大路口不远,路上赏花人流突然大增,一群老太太组成的腰鼓队在路中间摆开阵势扭秧歌,不让那车子通过,向前扭几步又朝后退几步,喇叭按烂都不让路,秧歌队前面,两个村民在路中央发生“车祸”,各不相让,把摩托车撂在路中间扯皮。
公务车后面跟来的赏花车辆都被挡住,不一会儿就聚集了几十辆,车上的人下来看究竟,场面越来越拥挤。
领头前来勘察地基使用情况的人脾气有些急,从车上跳下来,把放在路中间装大鼓鼓的三轮车往路边拖,许家均左手拉着车箱上的栏杆不放,右手将绑大鼓的活扣一拉,等那人一用力,许家均左手悄悄在鼓身一推,大鼓从车上掉了下来,在路上滴溜溜打了几个转,滚到路下,许家均拉着那人的衣服不干,要他赔鼓鼓。
那边,一群小学生把越野车团团围着,不让车门打开,一顶顶由梨花编成的花环不停的往车里面塞:“叔叔、阿姨,买个花环去嘛,拿回家给你家娃儿戴起,百毒不侵,每次考试都得一百分。”
几个小孩用泥块在越野车上写有4X4的后面画了个大大的等于符号,又在等号后面写上16,刘镇江在4X4=16的后面打了个大勾勾。
和许家均争论的人见有人在弄车子,跑回来把孩子们赶开,娃娃些嘻嘻哈哈散开,等那人刚上车,孩子们又围上来。
许家均干脆就在路底下的梨花林里甩开膀子使劲指挥,老年腰鼓队的人们又在路中间扭了起来。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路上车辆行人越堵越多。
领头人见和他们作对的是老人小孩,感觉有些不对劲,不敢再造次,拿起电话请求援兵。
张永革看他们还没回去的意思,把钟家骏请到外面,将情况和他说了,钟家骏很气愤,冷哼了一声,跑到静僻处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看见那辆车掉头走了。
高万全蹲在小山包梨花林里瞭望,满怀希望,他和李三妹等人商量好的,趁汪家大喜日子来这一招,那帮年轻人一定按捺不住火气,要和执法人干仗,做出出格举动,他们再趁机火上浇油,把事情搞大,一举荡平这群潜在对头。
路上的情况突然出现逆转,高万全气恼至极,双眼冒着寒光,黑圆的肥脸胀得通红,一伸手扳折头顶上的一杈梨树枝,梨花纷纷抖落下来,覆盖在他的头和脚背上。
他如同掉进陷阱的熊瞎子,低吼一声,抬脚想甩掉那些花瓣,一下踢在树干上,花树被他踢得一阵摇晃,由于用力过猛,反弹力震得他呲牙咧嘴。
汪青山一家人不知道大路上发生的一切,幸福地忙碌着。
胡慧娴脚穿红色高跟鞋,胸前的红花把粉脸儿映衬得更加娇美。过了一会,她去换了件粉色绣花旗袍,秀美的身段淋漓尽致凸显出来,她刚一到院子就引来一片惊呼和赞叹。
送亲的姑娘们急忙把她团团围着,不让别人靠近。
林华芳可不管这些,颤巍巍过来拨开人群,拉着胡慧娴的手:“乖孙媳妇,婆婆要和你唱段歌,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我家唱佛偈子不?婆婆早就盼着和你一起唱歌了。”
胡慧娴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喜滋滋说道:“婆婆,孙媳妇先给你行个大礼,然后好好唱一段。”
林华芳慈爱握着新过门的外孙媳妇,清了清嗓子,轻声唱起来:
梨子花开嘛白茫茫,喜气盈盈满华堂。
行善人家余庆多,积德修行福绵长。
多谢亲朋与乡邻,真情实意把忙来帮。
席上荒疏少酒浆,望其众客要原谅。
院子里打牌说话的人们听见老人在唱歌,都侧过身子,静静听着。胡慧娴等婆婆唱完,立即接过来唱道:
核桃开花嘛吊吊长,侍亲如佛啊敬高堂。
看那瓦口屋檐水,点点滴在原位上。
刘建苹笑眯眯走过来,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着新过门的儿媳妇,放开喉咙即兴唱起来:
大樱桃开花成团团,善因才能结善缘。
慈母贤媳在两边,红绫挽成双飞燕。
今春儿媳迎进门,来年孙儿绕膝前。
亲朋好友大声喝彩,几位年长的老婆婆过来围在“活菩萨”林华芳旁边,刘建苹急忙叫人抬来椅子,请老人些坐好,又亲自去提了壶茶,倒好一杯向胡慧娴介绍一个,胡慧娴便上前叫一声长辈,挨个敬茶。
站在人堆里的钟家骏把手伸过去,握着蒋丽娅细腻的纤纤玉指,在她耳边低声说:“丽娅,我现在就向你求婚,愿意不?”
蒋丽娅羞红了脸,指尖在钟家骏手心划了一下,悄声回答:“人堆里头求婚,你才想得起来,晚上再求一次,说不定就准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永革挎了皮包来汪青山家大门外,刘建苹见了,急忙出来招呼:“他伯伯,你前前后后忙了几天,这么早就起来,多睡会嘛。”
张永革笑道:“弟妹,我背起十多万块钱,咋睡得着,昨天看你们忙累了,我就和陈岚约好,今天才来对账交礼钱。”
汪福明听见说话,走出来喊:“哥,有话进来说,不难得站啊。”
“我咋晚夕梦到干爹干妈,他们在那窝大柿子树底下编背篼,叫我坐他们旁边学编,可惜那梦不够真切,醒来一直回想他们样子,兄弟,你给我的老人相片放在成都家里,隔会你再拿张给我,我去照相馆放大了,挂在这里屋头,看他们方便。”
汪福明把张永革拉进屋,趁机说:“哥,我们跟你商量个事,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爹妈儿子,修好新屋却不来住,叫我们咋想,让别人咋说我们。现在新屋修好了,三楼那套房子已经打整出来,你必须搬来住,不然,兄弟情分都没得了。”
刘建苹在一旁帮腔:“你不搬来就是看不起我们,那些弟兄亲情话都是假嘞,管你愿不愿意,二天办房产证我们是要把那层屋写到翔云名下。你看,这修屋用的建材,哪一样不是你拉来?你住一套屋理所应当,天底下那么多人当知青,就你到我们家来,你说,这要多大缘分才行,你不来住,我家老人些在那头都不安身。”
话都说到这份上,张永革还能说啥呢,现在是青山侄儿大喜日子,他努力把热乎乎的感动压在心底,走到二老遗像前,深深鞠三个躬,拿了三炷香点上,抬起潮湿眼睛望着老人们说:“干爹干妈,我张永革几世修来的福气,你们在生时收留我保护我,现在还保佑我和兄弟两家平平安安,我和福明弟会像一家人,互相帮扶着过。”
汪福明见张永革同意,松了口气,过来拉着张永革的手:“哥,我们一起上楼去,你看看还要添置哪些家具和锅碗瓢盆。”
他们刚上楼,陈岚就来了,刘建苹依着儿媳叫道:“姨妈,你先坐,我去泡茶。”
陈岚笑着说:“建苹妹子,你这样叫我一时不习惯呢,还是喊我姐姐,张老板来了没?我们说好早上交账。”
“你叫他张老板,我咋听起有点不顺耳,你就和我们一样叫永革哥要得不。”刘建苹笑嘻嘻地把陈岚拉到沙发上,在她耳边说:“我家永革哥人品咋样?”
陈岚冲口回答:“有情有义,你们真像一家人,他回城这么多年,发达了不忘回来帮青山创业,言谈举止自自然然,那份真感情是从心头流出来嘞。”
“是啊,永革哥是好人,可惜他岁数也一大把,老伴不在,孤孤单单,翔云又经常不在身边,有个病痛端口热水都没人。”刘建苹急忙抓着机会说,“他要是能找个知书达理的老伴就好了。”说完有意拿眼睛看陈岚。
陈岚从没朝那方面想过,也认真附和道:“是啊,不晓得他有啥标准,缘分到了没。”
正说到这,张永革和汪福明走下来,刘建苹只好压下话题,起身倒茶。
张永革朝陈岚点头致意,把茶几上的皮包提起来说:“我们抓紧把账交了,免得我难得挎。”
汪福明接过皮包,拿出里面装钱的红袋子:“还要交账点数啊,麻烦不麻烦?幺婶,你把记录本给我,我们二天好回礼。”回头对妻子吩咐:“去弄早饭。”
“慧娴早已起来,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了。”刘建苹收拾着饭桌上的东西回答。
汪青山洗漱完进来,一一叫了老辈们,打了个哈欠说:“顾成兵打电话急着要进货,我们吃了饭要去开门。”
张永革把手伸向青山:“把钥匙给我,大喜日子,你们就在家里头,我和幺婶去。”
刘建苹抢到儿子面前,眨了几下眼示意:“是呀,老风俗是讲究,今天你们出不得门,就等你伯伯和姨妈去。”
青山看母亲神态异常,有点明白其中深意,马上说:“好,那就劳烦二老。”
汪福明看了妻子一眼,嘴角动了动,帮腔道:“我和你妈结婚时也是这样讲究,今天你们必须在家里,老规矩该讲就要讲。”
薄薄的晨雾飘忽在白茫茫梨花海洋中,梦幻般仙境里,一簇簇艳丽桃花闪烁着,给花海增添了缤纷色彩与无穷活力。
太阳出来,朝霞拂过花海,薄雾不见了踪影,细细一看,花瓣上还沾着些晶莹小露珠,在朝阳映照下发出宝石般光芒。桃花的清香,梨花的微甜,李子花的馥郁被风儿拌和在一起,浸润着每个角落。
张永革把车停在视野开阔地方,站在车门旁痴痴看着第二故乡旖旎风光,不停用小声的嗯嗯来表达内心赞美。
陈岚站在另一面,望着漫山遍野的花树,忘情念起丘处机吟咏梨花的诗句:“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她还没念完,发现张永革赞赏的眼神投过来,自己不好意思,赶紧掩饰道:“永……慧娴她大伯,我们走得了,人家顾老板等着呢。”
大路两边的红花和灯笼在晨风中招着手儿,张永革突然停下车,从地上捡起一朵红花,轻轻吹去上面灰尘,然后细心将红花拴在梨花枝头,弄完就站在这株花树下,拿出手机对车里的陈岚说:“幺婶,请帮我拍几张,我发到知青群里头,眼红他们。”
等陈岚拍完,张永革过来拿起手机,一起看拍摄效果。
回到车上,陈岚问道:“张老板,昨天那辆车咋就轻易回去了?”
张永革轻轻一笑:“梨园村男女老幼都出动了,他们进来天理都不容,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民心向背的巨大威力,何况我们还有高人暗中帮忙,他们自然是进不来。人啊,靠耍手腕是长久不了的,一旦丢了人心,任凭你咋折腾都枉然。”
陈岚估计张永革指的那人是谁,不便进一步探问,看着花枝上的红花灯笼说:“苦李子做不得香梨嘞脚树,性格安排了命运,绕来绕去最后都会归于那个必然结果上。”
李媒婆站在鸭梨树下采摘花朵拿回去制作花粉,昨天汪福明家为儿子办宴席,她去赶了礼,本能地把戴着红花坐在一起的陈岚和张永革来回瞄了几遍,没看出啥苗头,她抓了几把喜糖装起,把汪家新屋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就回家。心头有个疙瘩一直堵得她不舒服,这汪家祖坟当真是开始冒青烟了嗦,一顺百顺。
她埋怨高万全不把婆娘娃儿思想工作做通就来找她,一定是高樱枝拿架子耍大小姐脾气才把事情搞黄了。
在她的理念中,结婚没媒人就是男盗女娼,就是不合礼教,就是有辱祖宗。可惜,现在自由恋爱的比例越来越大,人们也不大在乎婚礼上有没有媒人这环节,李媒婆感觉自己在梨园村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能当汪青山的槐荫树是多么荣光的事,可惜这好事让陈岚和张永革白占了。
她正情绪低落时,江可琴兴冲冲跑进来说:“死婆娘,你还在屋头窝起咋子,大路上在耍把戏喽,听说是有人捣鬼,把汪家多占土地修房子的事告了,政府嘞人来找他家摆龙门阵,人些都去大路上看热闹了。”
李媒婆一下站起来,埋怨道:“死婆娘,咋才来跟我说。”
“老娘好心来叫你,你不感激还怪我,人家也刚听说,马上就来约你,不去算球。”江可琴一侧身摔门走了。
李媒婆赶紧跟着跑出去,见不远处一群学生围着一辆车,老年协会的腰鼓队在大路中间扭秧歌。她看不出有啥精彩地方,又埋怨江可琴:“惊风火扯嘞,我还以为当真干起来了,原来离肠子八十八丈远。”
江可琴眼睛紧紧盯着大路说:“你在急到投胎嗦,事情是慢慢变化嘞嘛,精彩节目都放在后头。”
两人正满心期待时,只见那辆车子往后退了一截,掉转头走了。
突然,她们俩对面的小山顶上,一窝梨树打摆子一样抖了几下,江可琴吓了一跳,边快步离开边说:“拐喽拐喽,梨园村要变天了,青天白日嘞树子都要发疯打摆子。”
李媒婆掐完一杈花,抬头看见陈岚正在和张永革拍照,拍完后两人头挨着头看手机。
她在心里冷笑道:“哼,平时在老娘面前装出一副高贵样子,男人才死几个月,就和张配军搅在一堆,还不是看在钱嘞面子上,老娘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哪天。”
骂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张永革是高万全的儿女亲家,又是汪福明的干哥哥,陈岚是汪家姻亲,这两家现在是梨园村红人,自己咋都惹不起,陈岚的事最好参不得言。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身份低微,越想越生气,狠狠将手里的鸭梨花摔进篼篼里。
摘完花,李媒婆心情稍稍缓和了些,回家路过大核桃树下,爱翻是非的本性又占据了主导地位,不把这惊人信息传递出去她会寝食不安,于是决定不忙着回家去抖粉烘粉,一屁股坐在石板上东张西望。
正是授粉大忙季节,家家户户能做事的人都没闲着,坐了好一阵才有个人过来搭理她,李媒婆等江可琴坐稳当,笑骂道:“你婆娘娼到哪去了?半天才冒出来。”
江可琴回击道:“你婆娘才是一天到黑到处娼呢,老娘天天制粉授粉搞球不赢,有啥时间陪你翻是非。”
李媒婆挪了挪肥屁股,冷笑道:“老娘以为当真是要修贞节牌坊呢,平时在老娘面前鼻孔都朝着天,哪晓得男人坟上嘞青草还没发芽,就跟其他人裹起了,哼,不就是看人家有钱。”
江可琴只估摸到她暗指的是陈岚,不晓得那男人是谁,于是假装不明白李媒婆说啥,一脸迷茫问:“死婆娘,神秘兮兮嘞,要说就明说,老娘难得猜哑谜。”
“你婆娘拧筋掼骨呢,一踩九头翘,跟老娘装疯迷巧,说那右派后代,光天化日之下和男人脸贴脸看手机,要贴床上贴,看到都恶心。”
江可琴站起来做出要走的姿势:“究竟是和哪个脸贴脸嘛,神神秘秘嘞,不明说就算球,吊我胃口。黄力奎家吃闲饭嘞老娘这段时间糊涂比清醒多,一点都靠不住,我还烘起粉在呢,温度过了就白干。”
李媒婆冷哼一声:“还有哪个她看得起?成都府来的有钱人嘛。”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桃子上市季节。
高万全感觉身体机能日益下滑,劳累一阵后,睡一夜都恢复不过来,现在浑身疲软,正趴在村委会办公桌上打瞌睡,酣口水顺着桌面滴到地上。
突然,一阵晃动传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脑壳头迷迷糊糊的,实在想睡,就没多想,又趴下继续睡,还没睡安稳晃动又来了,比第一次更强烈,他才意识到是地震,脑子一下清醒,迅速跳起,将藤椅掀了个四脚朝天,飞快窜出屋子。
学校操场里已经聚集了大批学生,李校长指挥老师们迅速跑到各个教室查看还有没有滞留学生。
王涛冲到二楼一间教室前,听见里面有哭声,他用力推了下,门纹丝不动,才发现门框已经变形,把门卡紧,他后退一大步,一脚踹开变形木门,把躲在课桌下的两个一年级学生拉到门外,一只手抱一个就往楼下跑,简西风和李校长见了,一起跑上去接应,他们刚跑下楼,第三波晃动又来了。
王涛老师跑在后面,听见楼上教室里还有哭声,他又返身跑上去,在走廊里刚跑几步,剧烈的摇晃让他站不稳脚步,他急忙扶着栏杆,借力向前跑几步,听见哭声从面前的教室里传出,他用肩膀使劲撞,门没撞开,门上面的砖头落几匹下来,砸在他头上,王涛顾不得晕眩和疼痛,也不管热乎乎流下来的血,再次用肩膀狠命一撞,门一下就撞开了,他止不住惯性,一头栽进教室,惊慌中的孩子看见老师冲进来,迎面就扑上去,王涛冲进来的力道大,将那学生扑倒在地。
操场上的老师们看见王涛被砖头砸了还冲进去救人,几个男老师立即往上冲,把浑身血污的王涛和学生背下来。
李清远叫人马上把王涛送医院,然后吹响集合号,各个班主任举起双手,把惊慌失措的孩子们团在自己身边,其他老师四处安慰哭泣的孩子,要他们回到自己的班级里。
高万全见墙面的白灰还在掉,心里一阵狂喜,跑过去对李清远说:“李校长,我看情况危急,把娃娃些留在学堂头出了事不好向家长交代,我做一回主,你们老师分头把娃娃送回家,免得大人些心焦,你看行不?”
李清远打电话到乡中心校请示,信号中断,想想高万全的提议也有道理,就把全校集合起又清点了一次人数,然后安排老师们分各条路把学生送回家。
高万全看人些走完,在操场边抱了个篮球一样大石头,跑到教室走廊上,对着齐腰高的护栏往外就一阵狠砸,砖头灰沙纷纷掉落下去,砸完一处又去砸其它容易垮的地方。看见楼底下一地烂砖头和灰尘,他得意地笑了。
走下楼,他见砖柱上裂开了一条细缝,一下扑上去,紧紧拥抱着砖柱,厚嘴唇在细缝上亲了又亲。
向如琼从小卖部走出来,惊异看着狼藉地面,再抬头看看走廊上面目狰狞的高万全,赶紧回身跑进屋里,把门死死关了。
高万全跑下来叫她开门,向如琼吓得浑身发抖,在里面哭道:“我啥也没看见,我不要在这里经营了,我男人下落已经晓得,过几天就带着娃儿去他那里,永远不回来了。”
第二天,学校全都停了课,高万全用相机把学堂受灾情况拍下来交上去,没过多久开来两台挖掘机,将学校夷为平地,准备灾后重建。
高万全长长松了口气,心里狠狠说:老子硬是脱裤子打屁,还淘神费力去砸墙,政府为了保证娃儿些安全,所有用预制板建的学堂都要换成现浇房。姓汪的想用这把柄要挟老子,哼!这下子我高万全天王地老子都不怕,老子要想尽一切办法甩开膀子搞连任。
王家坟地最顶端是一片古老乱坟岗,由于年代久远,这些乱石堆都成了无主坟,乱坟堆间的空地东一块西一坨,不成规模,土壤又贫瘠,再加上地势比较陡,没人愿意来耗费劳力开荒,野生桐子树马尾松和灌木丛趁机抢占地盘,成了这片地里最显眼的生命。
黄力奎在成都把到手的巨款弄丢,一闲下来就会想起那件锥心事,心口就一阵阵刺痛,三十一万啊,白花花的银子,说没就没了,他为此甚至产生过撞墙跳楼的念头。
江可琴对他的成都之行一直怀疑,一有空就追问探究,整得黄力奎更加难受又无处发泄。
为了逃避老婆无休止的纠缠诘问,黄力奎有空就来这片僻静乱坟岗开荒,这天正在乱石坟前用钢钎撬树根,突然看见面前那坟堆的石块动了起来,还发出嗑嗑嗑的声音,他以为是坟主发怒了,要冲出来找他算账,吓得一下跪在地上,磕着头结结巴巴乞求道:“先人老祖宗,小的不敢再来打扰您清修了,明天来给您烧香烛纸钱赔罪……”
突然,下面地里有人在大声说:“好凶嘞地震啊,树子都打摆子一样。”
黄力奎从地上爬起,看看四下无人,松了口气,沾着湿泥的手在脸上狠狠扇了一下,抓起钢钎继续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