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相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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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希望
汪青山后来才知道他大婚那天发生的一切，感激与气愤交织。
张天喜他们要找高万友算账，要他说停电理由，如果解释不清就要捶高万友一顿，明确撕破脸皮。
汪青山劝道：“算了，又没造成啥不良后果，高万友放屁都不成圆块块，找他说别脏了我们的嘴。他也是听别人指使。既然人家已经摆开架势挑战，我们就迎战，非把群众权力要回来不可，不能由着他们乱整下去，给政府形象添污点。”
许新龙将指甲剪抛起来提醒道：“要提防他们搞阴谋诡计，我听说一些地方出钱拉选票，我们这里往年也有人这样干，一些人见钱就收，既不得罪哪一个，还得到实惠，在候选人名字后面都打勾，弄得废票一大堆，只好重新选。又再得一回钱，把好事搅得一塌糊涂，一些别有用心嘞人趁机诋毁最能体现百姓意愿的民主选举制度。”
汪茂云接过去说：“树叶不是一天黄嘞，人心不是一天凉嘞，我仿佛记得金庸先生小说《天龙八部》里辽国萧太后有一句话直刺我们要害：南人（大宋人）贪财，卑鄙无耻之徒甚多，只要舍得银两，无往而不利。反正就是这意思，想不到千年以后，这话更有力道。我常想，一个民族素质高低，不是平均读了好多年书，而是看他们从书上学嘞是啥。当候选人都不合心意时，反正没希望，不如来点实惠，便有选票买卖。如果候选人里有值得期待和信任的人，如果选票能起作用，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汪青山很赞同茂云的观点：“我们要相信乡亲些不会为那点蝇头小利出卖尊严和权利，我们把大家迫切希望做的事列出来，办得到就承诺，办不到或者不能马上办也直说，不欺骗，不开空头支票。”
张天喜性子急，抢着说：“这些年大家一直为干旱发愁，我看解决干旱问题是眼前头等大事，只是这问题弄起来很麻烦，资金和占用土地赔偿最难办。”
汪青山点点头：“这个我想好久了，这件事只要努力能办到，国家有这方面扶助政策，好多问题都好办多了。天喜说的是，修建提灌站和几个大蓄水池要占用土地，协调一定不轻松，但是要相信大多数人会为大局着想，不通商量嘞人毕竟是少数，就是有个别人想拧起干，也没胆子坏了全村大事。”
许新荣提出他的见解：“乡邻中还有些人户管理树子不得法，影响经济收入，我们每年农闲时间在学堂搞个果树管理培训，把他们带动起来。”
新龙补充道：“我们在公有林地边开一块地出来，当作新品种培育试验基地，请农业大学专家来指导，组织村里高手去弄，新品种首先满足村民中困难人家。村上还有几户老弱病残，我们要全方位帮他们，梨园村没困难户才是我们追求嘞最高境界。”
这天晚上，高万全把村委会人员召集在一起，在李三妹家商量换届竞选大事。
学校建筑隐患没了，其它问题要好弄些，高万全觉得腰杆又壮实了一圈：“今天我们几个来开会，月亮坝坝头耍刀——明砍（侃），就是要商量咋样进行下一届竞选。今年情况要复杂些，一伙新力量在向我们叫板，是哪些人大家都晓得。我们头等大事是尽量拉选票，只要能拉到，方法不管，亲情牌、关系牌、经济牌齐上阵。各位看看在往年嘞基础上还有没改进和完善。想好了发言。李主任，你做好记录。”
黄力奎在灯影里盘算：决不能让张兴泰家起势，他家得势我家肯定没得好汤汤喝。我家票一张不能外流，只是不能再投给姓高嘞，从成都回来他就一直防着老子，认定是我拿了红宝石。这人心肠狠毒，二天说不定要找机会整老子。可是，不投给他又投哪个呢？自己又没实力去竞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与迷惘。
李锡林心里早有打算，跟高万全跑，只能吃点边角余料，还让乡亲们小看。不如拥立汪青山，小伙子正直讲义气，在村里威望高，老老小小都向着他。跟着这样的人心里没负担，在老百姓面前抬得起头，我要动员大家把选票朝他那方投。
高万友那天听从哥哥安排停了电，汪福明家没来责怪他，这样一来反而让他一直放不下那事，觉得自己为人太不地道。
汪青山结婚那天，高万友老婆在汪家帮厨，听说用的是发电机，放下菜刀就跑回来。进屋一句话不说，揪着高万友边哭边骂他做缺德事，不跟儿孙留后路。
高万友急忙去把电闸合上，保证以后整死都不干没良心事，不再听任摆布，让人当枪使。
杨连康和许家均有秘密协定，几人里数他最轻松，高万全和许家哪派胜了他都不吃亏，他能作主的几十张票要到临时才决定投哪方。
李三妹低头想心事。向如斌归案后知道了姜术清行踪，晓得姜放羊发达了，她曾想跑到那里去和姜术清赔礼，看能不能修好关系，又怕去碰一鼻子灰。
她从派出所要到姜术清电话，发了个表示歉意和愿意重修旧好的短信过去，姜术清也干脆，只回了她一个字：呸！
高万全等了一会，见还没人开口发言，便动员道：“各位想好没，今年咋整？我们总不能坐着等死，眼睁睁看别人爬到脑壳上屙屎还嫌脑壳不平。”
李锡林想消除高万全的戒心，抢在大家前头说：“还是和上几届一样，把十八般兵器都使出来，一定也能成功。”
杨连康怕别人再占了先，轮到自己发言时找不到话说，嘴皮抖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多年是有群众基础嘞，我们几个有三四百张票了，再去争取一些，我看一定能成功。”
“我叫你们想办法出主意，说这空话有球用。”高万全不满意两人的发言，把头转向黄力奎：“黄组长，你点子多，说说看。”
黄力奎把头仰起，望着天花板，慢吞吞道：“高主任说得对，我们还是要主打那几张牌，要相信我们实力和经验，搞选举是需要技巧嘞，那些嫩水水娃娃懂不起，以为哄一哄，闹一闹就成功了。”
李三妹记录完，抬头看了一眼高主任，轻轻摇了下头，高万全站起来：“那今天就先议到这儿，各人回去做好家人亲戚嘞工作，让每一张能争取的选票都不外流，散会！”
等几人走后，高万全对李三妹说：“这些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拉稀摆带，嘴上说得马咬牛，做起事来不中用，指望他们只有喝西北风，看来还得我们齐心协力，要在其它方面动脑筋。”
李三妹过来依偎着高万全，头发在男人脸上轻轻磨蹭，手指慢慢把男人的衣服扣子解开扣上，扣上又解开，低声问道：“你今年有啥妙计收拾他们？”
“有初步计划了，到实施嘞时间你照着做就是。”高万全有些心不在焉，手随意在李三妹肩膀上乱摸。
向如琼要离开让他心里梗得难受，他把不准向如琼话的真假，计划哪天找她好好谈谈，一定要想办法留住她。
高万全回到家，高樱枝还在津津有味看韩剧，他把车钥匙放到女儿面前说：“老汉最近眼睛发花，开起怕出事，你拿去用。”
高樱枝依然盯着电视，随手把钥匙一推：“我才不要呢，我开起你车子，大嫂二嫂看到眼睛圈圈都是黑嘞，就跟我占了你们好多便宜一样，我要自己挣钱买，买不起就一直骑摩托车。”
高万全笑了下：“老子嘞车想给哪个就给哪个，你放心用，看她们哪个敢喷痰！你不喜欢旧车子，买新车老汉给你出钱，就当是给你嘞嫁妆，大路边上房子你喜欢哪套就重新装修哪套做新房。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哪时候都一样。何况你大哥二哥家修新房子还不是老子出大头，他们心头有数，还好意思和你计较。”
说到新房，高樱枝俏脸上满是幸福，望着父亲说：“爸，我要三楼紧靠香酥梨树嘞那套，装修不要你们心焦，一切都由他来操办。我们成都新房马上装好，家具也定巴适了。”
高万全看女儿心头高兴，便把话锋一转：“老汉在村上干了这么久，积累了许多经验和人脉，只可惜岁数大了，好多事情力不从心，你年轻有文化，该把老汉嘞担子接过去。不明白处有我给你把关，慢慢就抡得转了。换届报名时你去报起，凭我和上头嘞关系，这点事还是摆得平嘞，你如果当选了，多为大家做些好事，还可以帮我弥补些遗憾，把我们家失去嘞人情找回来。”
高樱枝和张翔云商量好了，等他们正式成了家，做水果生意期间，就在梨园村住，生意淡季就到成都住，将来让孩子在条件好的城里读书，从来没想过要去当村干部。
见父亲殷切的表情和语气，高樱枝不忍心直接拒绝，轻轻说道：“爸，人家还没朝那方面想过，何况现在村民选举要投票嘞，我在大家心里没分量，报了名也枉自，你不如扶持个有威望嘞年轻人起来，还会赢得大家好评，也跟自己一个好台阶下，化解些仇怨。”
她知道父亲和汪青山之间有隔阂，一些话不便挑明，但是站在张翔云那头看，她越来越觉得汪青山为人正派，群众基础好，是下一届村主任的最佳人选。
高万全想不到女儿有这样见识，后悔没早些培养她，沉吟片刻，过来坐在女儿身旁，慈爱说道：“樱枝啊，爸对不起你，这些年忙着到处跑，对你关心太少了，二天爸慢慢给你补上。今天就我们两爷子，家里头房产你看咋处理才合适？爸想听你嘞意见。”
高樱枝早就想劝父母把家产明确分配，免得哥哥嫂嫂一直以为自己得了大头，总在心头和她隔着，一家人见了面也没别人家一样亲近。现在时机成熟，立即说：“爸，我不想你们对我和哥哥们不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把家产公平合理明确分了，我嘞两个嫂嫂才不和我们打肚皮官司。”
“好，爸听你嘞，明天你去买些好菜来，我们一家人团圆团圆，心平气和把事情些理清楚。”两个儿媳妇都是梨园村的，她们娘家那面也有不少选票，他明白在这节骨眼上不能再犹豫了，想趁这机会把两个儿媳妇哄高兴。
高樱枝望着父亲，认真说：“哥哥嫂嫂贡献比我大，分好他们先选，我要最少那份。”
高万全摸摸女儿的头，没忘记要说的正事：“乖女，都以你说了算，候选人报名时你要支持老汉工作，也去把名报起，免得人家说我们梨园村年年都是那几条老枪，一潭死水，没得新鲜血液。”
“爸，其实你不了解，我大哥嘞见识远在二哥和我之上，村上好多事情他比我们看得明白看得透彻，只是他看破了红尘，一心过自家小日子，不愿意搅进是非里去。”
高万全苦笑一下：“我嘞儿我咋不晓得，只是我们两爷子脾气不对路，我嘞话他听不进去，再加上你家大嫂在中间挑灯拨火，我们俩爷子嘞交流越来越少，有时候都感觉不到他是我嘞儿了。”
高樱枝抬起头，有些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爸，你把心思多放点在家里，多关心哈我妈，我们自然就跟你亲近了。”
高万全不想把这话题深入，抖了口气说：“我晓得，你家妈对我有怨气，我是有过分地方，二天我注意就是。你不要觉得报名参选难得跑，就当是支持爸嘞工作。”
“随便你，反正报了也是白报。” 高樱枝觉得这纯属多此一举，报了也不过是陪选而已，根本不知道父亲的深意，不把水搅浑咋捉得到大鱼。
黄力奎正在地里匀红富士苹果，又一次为丢失银行卡痛心疾首，高万全打电话叫他去李三妹家开紧急会议，他接完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放，骂道：“我日你先人，一天到黑就晓得开会开会，老子又不得你家使唤奴隶，想啥时叫就啥时到，老子今天就偏不去，看你把老子咋法,惹毛了我们家票一张都不投给你!眼看要被拱下台，火烧屁股心头毛焦火辣了吧。”
高万全斜躺在沙发上，眯起眼睛又一次计算他在这次选举中可能得到的选票，算来算去都过不了半数。
他越算越心慌，李家的两百多张选票往哪方投成了关键。他拿不准李锡林心头的小九九，这些年，他认为自己对李锡林够迁就了，这白眼狼还不知足，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领点救济款出门就骂，和他商量工作总是一副无所谓样子。
他越想越气愤，进而怨自己的先人老祖宗没在梨园村繁衍更多后代，造成今天被动局面。
又等了一会，还不见黄力奎来，高万全想起红宝石的事，对黄力奎近来的言行更加怀疑，心头鬼火直冲，拿起手机拨通对方，正要破口大骂，门外响起黄力奎特有的手机铃声，他把脏话全吞进肚子，一面开门一面埋怨道：“你龟儿子硬是恼火得很，等球你半天才摸拢来，是不得拿给媳妇子拖到不放啊。”
“哪个跟你比得啊，不做活路都过得吹汤喝油，我总不能一身农药臭气就跑来见你哇，惊风火扯把我喊来，有啥好事等到我在？”黄力奎知道今天高万全有事要办，自己处在主动方，说话就不那么客气。
高万全吞了口口水，一屁股坐下，沙发立即陷下去一个大坑，他甩了根烟过去才说：“没得事老子就喊不得你嗦?你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哪个都请不动。”
黄力奎单独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摸摸索索把烟点起，吐了口烟才慢条斯理说：“我姓黄,不姓玉,草民一块,三岁小娃儿都喊得动。”
“你哪是草民啊，梨园村村委会老资格干部，年富力强呢。”
黄力奎的肠子在肚皮头翻了几转，明白高万全今天路数了，把头往后一仰，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裤脚毛一样嘞干部，说起都逗人耻笑，说正事吧，我还忙起在呢。”
高万全把身子朝对方靠了靠，以示郑重和亲近，语气特别具有亲和力：“要不得好久就换届选举，你去报块名参选，我们大家都去报名，把名额占到，随便哪个当选都要得。”
黄力奎在心头快速把这番话打了个三折，做出失望表情说：“我还以为是啥好事呢，原来是你难得混，洗刷我来消磨时间，这事我起不到啥作用，五十好几嘞人还选啥子选，你把好关就万无一失。不陪你了，药还没打完呢。”说完就站起，做出真要离开的架势。
高万全一把拉着黄力奎的手，正经说道：“黄组长，哪个龟儿子惑你耍，我说是真话，现在形势你清楚，我们不拧成一股绳，把这事情整成，二天张兴泰家那方站了上风，有你好日子过。”
黄力奎一想也是道理，万一死对头张兴泰翻上去，自己家就被动了，于是顺势坐在高万全身边，神情严肃问道：“表叔，你是掌舵人，你说咋干我们就咋干，反正不能让那些人得势。”
“是啊，我就晓得你是明白人，我是这样想嘞，今年形势和往年不一样，我们不能再按老套路出牌，这回我们大家都去报名参选，候选人多了肯定不行，必然先要筛选些下来，我们就在筛选那环节上做文章，具体咋整你就不要心焦，只管把你嘞票些组织好，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就根据情况，把选票集中朝一个人身上投，等我们依然在主要位子上，张兴泰就一直拿你没奈何。”
黄力奎想了想，佩服高万全老谋深算，点了点头问：“那你跟李锡林说过没得？我觉得对他不可大意啊，我看他是屋脊上嘞冬瓜两边滚。”
高万全也点点头：“我晓得分寸,晓得咋去把他那头按平，你不要操心，负责把你那片弄好，到时间记得到乡政府报名就是。”
黄力奎见话已说完，自己没继续呆的必要，用余光瞟了里屋一眼，下意识抹了一把嘴唇，站起来说：“表叔，那我去接到忙，先走了。”
等黄力奎出门，李三妹才从里屋出来，柔软的腰肢在粉色旗袍里向男人打招呼，高万全起来一下将她抱在怀里，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初步环节基本搞定，孙猴子再凶也跳不出如来佛掌心，老子要叫他们空欢喜一场，痰都喷不出来。”
李三妹右手勾着高万全的粗脖子，左手拧了一把男人胸脯，笑骂道：“你这只老狐狸，别人还在做美梦，你就早把套下好了。”
高万全把女人横抱起，边往里屋走边说：“老子还是骚狐狸呢，和你好了十几年，依然不打闪闪，今天给我怀个老幺儿，二天好接我们嘞班。”
中午时候，许家均在学校操场后面给晚熟李子打药，张兴泰提着锄头走进李子林，大声招呼道：“老伙计，你就做这点地，等凉快些再整嘛，硬是有福不会享。”
许家均看张兴泰大中午找到地里来，肯定有要事商量，关了马达，把喷雾器放下，在地边找了个干净石头，请张兴泰坐下才依着娃儿辈分说：“二姑爷，我是闲不住，每天不动哈，晚夕就在床上烙锅盔，磨命啊。”
张家和许家是几代姻亲，从哪头理起都是亲戚，两人虽不是至亲，但年龄差不多，脾气也相投，经常一起喝酒吹牛，再加上和这届村委会的人不对付，共同话题就多些。
张兴泰看旁边没人，开门见山问道：“老伙计，今年村委会换届选举就要开始，我们嘞娃儿些都能挑大梁了，这次条件要比往年都好，选举透明度也比以前高，原先我们干了几回都不成功，这回应该把握大了。”
“是啊，他们在台上不为大家办实事，梨园村还有好多地方需要改变，比如春旱问题，单干干不出大名堂，那几家老弱困难户也没得人帮忙。”许家均看着密密麻麻的果树林继续说，“我家老汉要走时拉着我说，不管高家咋过分，我家都要先让三分，才对得起他和高启亮结义一场。你也看到嘞，这些年他家做了些啥。他威风了这多年，占到茅室不屙屎，让大家失望。”
“你家一直忍让大度大家晓得，又不是惹不起他，只是忍让总有个限度，我们这辈老了，恩怨都淡了好多，以后由下一辈些去处理。这回换届，我们要憋起气力干，天喜新龙他们那拨里头数汪青山最有威望，我们集中火力把他推上去，由他来组建村委会班子，把我们梨园村整得更加兴旺。”
许家均点点头：“我也是这想法，青山这娃儿有胆略有文化，心肠又好，办事公道，老老小小都拱服他，推他上去把握最大。”
张兴泰捏了捏手里的锄把，微笑说：“选个大家都拱服嘞人，梨园村才得安宁。就是李家那面我们还要下些功夫，不晓得他们咋打算，李锡林跟你关系好些，你去探探他口气，把他们大多数选票拉过来，把握就更大了。”
“李锡林是条汉子，有正义感，人又聪明，我听人说他和你嘞死冤家黄力奎经常干嘴仗。高万全把他拉进村委会是因为李家人数多，有利用价值，李锡林不大买账，经常闹情绪，高万全对他也不是好感冒。”
张兴泰的计划还没完，继续问道：“有一回我看到杨连康和你打招呼，那眼神不得一般，你们之间一定有啥事。”
许家均不看张兴泰，他和杨连康的事不便说出，无论如何不能让杨连康背当内奸的恶名，随手拿起个拳头大石头甩出去作掩饰：“我看你是眼睛龌龊，瞎球看，杨连康是高万全嘞人，我们咋会整得拢一堆。”
张兴泰把嘴一别，笑道：“就算我眼睛龌龊，不说就算了，把石头甩到自家地里头，你啥时学会了这招？”
看许家均有些尴尬，张兴泰轻轻笑了下：“杨连康那面你去探探他嘞意思，他那里有四五十张选票呢，能拉过来就好了。”
“我和杨连康只是淡淡打招呼，很少说话，更没得实际交道，你叫我去，不晓得咋开口呢。”许家均真有些为难。
张兴泰还是不依不饶：“为了我们大事，为了梨园村老百姓有更好日子，你就主动点嘛，我感觉你们里头一定有啥大事连起嘞，你去说比哪个都管用。”
“我看你今天一条一款，一夜没睡好吧？”许家均拿手拐子碰了下老朋友，“我现在不给你说是有原因嘞，二天合适时才说。走，不打药了，我家去，新荣在山上夹了只野兔子来，我们整几杯。”
张兴泰站起来，提起锄头把地边的几窝野草铲了：“我还有事呢，下午再说，我把刘建强喊起一路来。”
许家均看着张兴泰背影说：“你才安逸呢，我出酒菜，你办招待，你们不要来得迟很了。”
张兴泰转过身看着许家均：“我晓得你在嘀咕我，晚夕和刘建强一起来你家，我们干脆成立个竞选班子，大家出谋划策，协调好步调，争取把群众权力夺回来，让娃儿些实实在在办几件事。”
高万全从李三妹家出来，举起肥胖手臂伸了个大懒腰，把自己塞进驾驶室，直接奔李锡林家去。
现在是用人之际，李锡林这样的关键人物，不能像黄力奎一样打电话叫来，必须自己亲自上门去，才显得尊重和正式。
李锡林刚卖完苹果回家，正弄了几个菜，倒些小酒犒劳自己，听见高万全在院坝头热情叫他母亲：“表姐啊，我哪天就想来看您老人家，村上鬼事缠不清，今天有点空，专门来看您。空脚两手嘞就来，这几斤冰糖，您不要嫌弃。”
李老太婆笑了：“万全老表，你看你，来就来嘛，还买啥子东西，快请屋头坐。”
李锡林出来请客人进去，高万全看见桌上的酒菜，哈哈一笑：“小日子过得滋润啊，中午过点就酒儿喝起了，我是三十夜嘞脚洗得好，赶得到饭吃。”
“表叔不洗脚都赶得到，还看你赏脸不呢。”李锡林对高万全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先坐下。
高万全又哈哈一笑，把右边袖子往上推了下：“好多天没甩开膀子干酒，今天我们好好整一台。”
李锡林明白高万全的来意，微微一笑：“干就干，不许哪个拉稀摆带，我上前年泡嘞大樱桃酒今天出坛，味道巴适。”
“我晓得你是泡酒高手，几年一轮回，冰糖放得恰到好处，酒精度数调得刚刚好，梨园村你家泡酒排第一，等我退下来没事干你教我咋整，二天好去我家喝。”高万全拿起筷子敲着酒杯说。
李锡林把杯子举起：“表叔还用得着我教啊，就你那脑筋，我们从你肚皮头滚几转出来，油气气都沾不到。”
高万全又一次哈哈大笑：“要说脑壳够用，人缘关系好，我看梨园村没得哪个赶得上你，这次换届选举，我想到乡上推荐你来接我嘞班，我还是当书记，跟你保驾护航，梨园村没得你我两个掌舵不得行。”
“逗我耍哇表叔，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整那些事，当村民组长都吃力，还去干村主任，你要我嘞命吗？”李锡林也哈哈一笑，半真半假回敬高万全的招式。
高万全一下严肃起来，端起酒杯示意对方，然后自己一口干了，表示先干为敬，咂咂嘴说道：“锡林啊，论辈分我为长，论岁数我大你十多岁，我们共事这些年来，表叔对你比哪个都好，今天我们两叔子就掏心掏肺摆哈龙门阵。我们一起在村上干了这么多年，是一条战壕嘞，人家也把你我看成穿连裆裤，我们要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不能让侧边人看笑话，说我们球本事没得，随便就叫人家赶下台。我是真心实意要扶你上马，就怕有人在中间捣鬼。”
说到这里，高万全夹了两片香肠在嘴里嚼着，让李锡林有时间回味。
李锡林是何等聪明人，他与高万全之间的微妙关系了然于心，高万全一进门他就想好对策，今天原则就是静观其变，任你花样百出，凡是和选举有关，老子就是哼哼哈哈避重就轻。
高万全见李锡林还是不说话，咳嗽了一声示意。
李锡林感慨道：“这次汶川大地震灾后重建，多亏人家湖北人，又出钱又出力，村上嘞新水泥路，学校重建都是人家援建，我们汉源人大部分是湖广填四川来嘞，一定要记得老家人恩情。国家安排湖北援建汉源，是有深意嘞。我们家族谱上记载是来自湖北麻城县孝感乡，你们家也来自湖北？二天老家有困难，我们汉源人也要全力报答，决不能拉稀摆带，让天下人耻笑。”
看对方装猪痴相，故意把话题引开，高万全在心里骂道：“我日你先人，跟老子装怪，我讲川西坝，你说母猪胯，要不是看你喊得动一两百张选票，老子才懒得理你！龟儿子，村主任都拿给你当了，老子干啥子。”
骂完后依然笑眯眯说：“表叔都快六十了，现在又有硬性年龄限制，我看了下，梨园村干部队伍里头，就数你年富力强，群众基础又好，只有你坐镇，方方面面嘞事情人情才搁得平。到选举过筋过脉时间，我在下头调度，把票集中在最有希望嘞人身上，你们李家我晓得，你大旗朝哪方举，他们就会听你号令。”
说到这里，高万全还怕李锡林没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干脆直接抬明了：“一句话，到时间你我两个里头哪个进入最后阶段，就集中火力投哪个。”
李锡林在心里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你身上，那个最有希望的人就是你。
他站起来轻轻笑了下，把两人的酒杯添满，缓缓说道：“表叔高看我了，我对那些职务没兴趣，就一心想把果树些管好，一年净收入十多二十万，天天有好酒喝我就满足了。我们这边一样人心不齐，我真能有把握嘞票也不多，到时间我会尽力帮你。再说了，你在村上主持了这么多年，上头熟人熟路，下面群众基础牢固，哪个想把你扳倒，想都别想，你就放心，把心思用在连任以后咋接着搞村上工作。”
探不出李锡林实底，高万全有些失望，决定以后再找机会，又喝了两杯，说了会儿闲话，站起来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办，表叔先对你提个小要求，到报名参选时记得去把名报了。” 说完急匆匆走了。
他把车开到静僻处，打电话告诉高万友和杨连康，要他们记得到时间去乡选举委员会报名参选。
弄完这头，高万全开起车直接到向如琼家，向如琼正在为失去小卖部伤心，见高万全来，冷冷招呼一声：“坐啊。”
高万全不理会女人的态度，开门见山说：“你不要怕失去小卖部嘛，学堂你们是有协议嘞，只要梨园村小学不垮，你就有经营权。”
“我担心他们这回不设计小卖部嘞房子，到时间我在哪里摆摊啊，李眼镜狡猾得很，我怕被他们撵起走还喷不出痰来。”
说起李清远，高万全恨得咬牙切齿，汪青山大婚那天，学生老师在他带领下又是挂红花又是挂灯笼，还去围着越野车不放，完全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已经在心头粗略计划过，等这次换届成功后，找个机会好好理索理索李清远，想办法把他的校长职务撤了。
“你放心嘛，学校灾后重建规划还是要有我们村委会参与嘞，到时间我会特别给你留意，保证你有现成屋子卖东西。如果他们敢推翻协议，你就来找我，我代表村委会跟你出头。”
说到这里，高万全停下来观察向如琼反映，看对方脸色温柔下来，他心里欢喜，把底牌亮出来：“如琼啊，你不是想进村委会吗，现在机会来了，过几天就要候选人报名，你哪方面条件都合格，有我跟你扎起，问题不大。”
一听有希望，向如琼高兴了，对儿子说：“益凡，去扯几窝芫荽来，妈给你炒鸡蛋。”
儿子刚出门，向如琼就过来挨高万全坐着，头靠在男人肩上，幽幽说：“万全，我是心情不好，这段时间啥事都不顺利。”
高万全搂着女人的肩，在她头发上亲了下：“放心，有我在，啥都会好起来，你要记得拿上户口本身份证去报名啊。”
“嗯。”向如琼还沉浸在小幸福里，高万全就站起来说：“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哪天你时间合适了叫我。”
从向家出来，高万全望着天空，挥了挥手，长长吐了口气，麻利钻进车里，刚走不远，看见侄儿高本强背着喷雾器在路边走，他急忙停下车，招呼高本强：“这凶的太阳，你还要去打药，小心中毒啊，上我车来，我拉你去。”
高本强被大伯反常的热情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小声道：“看农药把车子给你弄脏了，我一个人走路去。”
“还给老子讲礼呢，我还是不是你大伯啊，”高万全干脆下车来，打开后备箱，不由分说把喷雾器接下来放进去。
等高本强坐好，高万全温和说：“本强啊，大伯一直关注到你嘞，我们家在你们这辈就你有出息有见识，只可惜你嘞时运还没到，现在好了，机会来了。”
高本强正为天天繁重的体力活郁闷，听鸿运来了，一下兴奋起来，问道：“大伯，你说嘞是啥啊？”
高万全见高本强一勾就兴奋，心里为高家叹息，也就用不着饶弯子了：“本强啊，马上就要进行村委会换届选举，候选人报名过不久就开始，你把户口本身份证准备好，开始报名我就通知你到乡政府去，我从你爷爷手头接过梨园村担子，现在可以传给你们这代了，只是这事你不要声张，免得有人捣鬼。”
等报名参选程序完毕，高万全来到乡政府，对负责这次选举的张大成乡长说：“老领导，我们梨园村今年有好多人来报名啊？”
张大成正要解决这事，头都不抬就答道：“你们梨园村今年怪了，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报名，你看看名单。”
高万全抑制着心头喜悦，接过名单假装认真看起来，原来村委会五个成员一个不少，加上高樱枝和汪青山、许新龙、张天喜、汪茂云、向如琼、高本强，一共十二个候选人。
他呵呵笑了，对张大成说：“张乡，好事啊，说明我们梨园村群众民主意识、参政意识高，桌子小还坐不下呢。”
张大成正想听取基层干部意见，看着高主任不说话。
高万全知道是出击的时候了：“我们梨园村总人口一千九百八十七人，按照国家相关选举法，村委会人员职数不得超过五人，按照规定，总正式候选人不能超过八人，村主任和副主任的候选人不得超过三人，现在是超员四个，不符合规定，怪只怪我，这段时间忙于其它事务，对这件事漠不关心，没把好关，跟你们添麻烦了。”
“是啊，你在基层工作多年，梨园村情况最有发言权，你提个方案出来，我们开会讨论。”张大成一摊子事，想尽快解决这件。
高万全吞了口水压着心头狂喜，缓缓说道：“张乡，情况来得突然，我也没心理准备，把初步想法说出来，如果考虑不成熟，说得不妥当，你们领导就当我没说。”
讲到这里，高万全观察张大成反应，见对方很郑重听取他意见，心里又是一喜，接着说道：“候选人一定要符合国家选举法规定的政治条件，这是一条红线，决不能有半点出入，如果不严格把好这关，有人告到上级去，你我大家都脱不了爪爪。”
张大成觉得高万全说得合情合理，点点头道：“是啊，我们在候选人资格审查方面一定要慎重又慎重，不能出啥纰漏，叫人抓着辫子。”
“张乡高屋建瓴，思考问题比我们高出几个档次，资格审查这关一定要严格又严格慎重又慎重，我们村这些候选人情况我都清楚，他们嘞表现都有档案记录，不是我空口打胡乱说。”
说到这里，高万全拿起《候选人报名表》，走到张大成身边，拿笔先指着高樱枝名字说：“这是我嘞女儿，我最了解，成天好逸恶劳，电视就只晓得看韩剧，根本不关心国家大事，这样觉悟嘞人咋能带领大家走上勤劳致富道路？在这点上我必须站在全体村民立场上说话，大义灭亲，强烈建议取消高樱枝同志候选人资格，让思想品德过硬，有能力带领梨园村和谐健康发展嘞人当选。”
一番话说得张大成不停点头称赞，拉了把椅子过来请高万全坐下，旋即做出请接着说的手势。
高万全又拿笔指着许新龙名字说：“去年冬天，他领着我们村上几个人在老坟地和外地盗墓人发生集体斗殴事件，在村上造成极其恶劣影响，其中事件参与人之一的村民向如斌已经被我司法机关绳之以法，这些派出所都有记录。”
把许家的人划了，高万全轻轻松了口气，指着汪青山名字说：“这个人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些，那次老坟地斗殴他也是主谋，更严重嘞是前不久他在我们村小学代课期间，他负责的课堂发生重大安全事故，他也因此受到行政处分，这件事乡上一清二楚，虽然处分马上就可以撤销，但这毕竟是抹不掉嘞事实，这种责任心很差的人咋能担负得了村上重任，咋能领导全村百姓建设和谐社会？”
张大成嗯了一声，高万全马上就拿笔将汪青山名字划了，由于太激动，那短短的一横被他画得弯弯曲曲。
高万全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把报名表完全放在张大成面前，指着向如琼名字道：“这个人平时从来不关心村上事情，以自私心重出名，她当候选人大家会当成笑话讲，会显得我们选举极不严肃，以为当村干部当真就是为了捞好处，建议把她核掉，她有意见我负责去解释。”
把大事解决完毕，高万全还想将就办事顺利，来到王通仙家，再看看那关系重大的红宝石能不能失而复得。
王老先生见高万全满面红光，哈哈笑道：“不问神灵不打卦，祥瑞飘飘进你家。运筹千里乾坤定，乘风破浪走天涯。”
高万全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猛喝一口，看着王通仙说：“高人，帮我看看我家丢失嘞宝贝还能不能找回来。”
王通仙叫他报上生辰八字，然后眯起眼睛，右手拇指在其它几个指尖上来来回回掐，神情越来越严肃，嘘了一口气沉吟道：“老兄所说宝物来头非常，灵性更是非一般可比，天数注定它要在新地方盘桓些时日，才有可能重归旧主。只要主人广结善缘，泽被一方，宝物早日归来也未可知也。”
从王通仙家出来，高万全走着走着，一拍大腿：“老子遭了，宝物嘞旧主又不只是老子一个，他说是未可知嘛，一时疏忽没听清他那套之乎者也，那两百元钱算是给他买药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