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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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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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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猪油的故事

每天上午不等放学,我就饿了。早晨吃的从来都是玉米面粥、玉米饼子和煮熟的地瓜蛋儿。菜,是每天一成不变的芥菜疙瘩条。其实,饭桌上有白面馒头,每顿半个,那是给娘的。娘身体不好,常年生病,尤其是胃病,家里那点儿白面,都给娘吃,日子久了,也就不馋了。但早晨确实吃不下,喝半碗粥,洗把脸就上学了。



第四节课,总是在肚子咕咕叫的时候结束。走出教室,想跑回家吃饭,可两腿无力,跑几步就气喘。学校离家有一里多地,差不多穿过半个村庄。路上,总会遇到玉米秸秆或者小树枝,我总是捡着拿回家。因为有一次我听见娘跟邻居婶婶说:“我们家老二过日子,放学回来从不空手,拣回的柴火,几天能做一顿饭。”



那天以后,放学路上,即使再饿,我也睁大双眼,那些能烧火做饭的东西,一概不能错过。这天回家,把几根玉米秸秆和一根槐树枝,放到灶前,我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仔细一闻,仿佛是肉香。这香味儿,只有过年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有,可这还没到过年呢。



那天中午,娘炖的白菜。跟往日不同的是,白菜里面有星星点点,仿佛红锅巴样的东西。说肉不是肉,有点硬,但极香。娘给我和哥哥每人一碗。我不舍得大口吃,夹一点就一大口饼子。我问娘:“菜里的肉,怎么这么硬?”娘说:“这是用猪肉脂炼油剩下的肉脂巴”。



肉脂巴,我头一次吃。


下午放学后,放下书包,得去拾草,娘身体不好,公分挣不多。队里分的草,不够烧。每天傍晚的这筐草必不可少。我习惯性的拿上一块凉饼,刚要去拿咸菜,发现橱柜里有一小盆白白的东西。我想,放在橱柜里的东西,一定是好吃的,于是用手指蘸了一点儿,放在嘴里。这东西,摸上去是硬的,送到嘴里即刻就化了。融化的瞬间有一股奇香,在口中弥漫。我断定,这东西好吃。可又怕娘发现挨骂,于是,轻轻的抠了一下,抹在玉米饼上,拾草去了。



那天的玉米饼就着白色细腻的东西,香得我来不及细嚼就大口吞咽,直到吃剩最后一口,才恋恋不舍得细嚼慢咽,直到嚼的玉米饼成了玉米糊糊才咽下去。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娘问;“盆里的东西谁动了?”


我看了看哥哥,哥哥看了看我。我瞄了一下,盆里白色的一层,有一个大大的坑!这绝对不是我干的,我只是轻轻抠了一点。肯定是哥哥干的,可他到最后也没有承认。娘的表情很严肃,说:“这是炼好的猪油,是这个两个月炒菜用的。不能偷吃,谁再偷吃,就不要吃饭了。”



哥哥和我都没有说话,各自怀着心事吃饭。有几次,我偷偷看看小盆里的猪油,咽了咽唾沫,又怕被娘发现,连忙把目光撤回,若无其事地吃完饭。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跟往常一样。但放学回家多了欢喜———因为知道有一盆美味在那里等着。总是用指头蘸一下猪油,一路满足地拾草。我想积极表现,即使娘发现也就不会挨骂了。


此后,每隔两天,娘就在饭桌上宣布一次,不许偷吃猪油!可猪油还是渐渐少了。有一天,我蘸到的猪油,颜色很深,硬硬的没有融化。我尝了尝是咸的,可咸味儿中,依然透着奇香。冬天的傍晚,饿了一个下午的孩子,这咸中带香的猪油味道充满诱惑。这咸味比上面那层白油还让人牵挂,吃起来总是忍不住贪婪。有两次,就那么不就饼子吃了,一下,一下。



冬天风大,迎着风,一遍遍吮吸着手指上的咸香。那两天感觉真有力气,筐里草多,仿佛背回一个小小的草垛。娘看我能干,吃饭的时候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我夜里开始咳嗽,天快亮的时候格外厉害。咳得我爬起来,弓着腰,肚子翻江倒海,肠子仿佛翻了个个儿。



猪油只剩最后一点的时候,娘做了新的玉米饼子。吃饭时娘说:“今晚你们把猪油抹在热饼子上吃吧。”



我和哥哥立即动手,哥哥刚下手去抓,被娘喝住,改用筷子。我见状,赶紧拿筷子去夹。娘说:“你们试试把饼子掰开,把猪油夹进去。”



我们照做,猪油夹在热饼子里倾刻就化了。渗透到饼子里的猪油,还有盆底那些细细的红褐色盐粒敷在面上。这是怎样来形容的人间美味啊!我和哥哥吃的,比平时都多。吃完起身时,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娘等我们吃完,用饼子擦了盆底,擦得极亮,直至不用再洗。



第二天傍晚,放学回来后,我看到空空的盆子,寂寞的在橱柜的角落。日子又回到,一块凉饼,几根咸菜条的从前。



我的咳嗽日益加重,原来只是黎明咳嗽,发展到后半夜不停地咳。娘带我去看大夫,那是村里唯一的老大夫。头发胡子,全是白的。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证明没有发烧。他又给我号了脉,问我:“有没有在风里吃咸的东西?”



我想起来最后那两天,吃的猪油盐粒。看了看娘,怯怯地点头。老大夫说;“不用吃药,回家用香油煎鸡蛋,早晨空腹吃两天就好了。”



偷吃猪油的秘密就这么不攻自破。



后来的几天,我吃了几天炒鸡蛋。鸡蛋是娘攒了好多天,留着赶集卖了赚点家用零钱的。我吃了两天没好利索,又多吃了两天。咳嗽渐渐好转,终于在不知不觉中好了起来。



这是1978年的冬天,我六岁。从那以后,我的记忆里,有了一种特别的味道,至今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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