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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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乡村紫色的裙摆
雨后，我看见失血的天空
一阵白，一阵黑
太阳像颗红枣，益气补血
布谷鸟，在泡桐树上
歌唱麦子，和开着收割机的人
紫色的泡桐花
与紫色的苦楝花合谋
把半个村庄都染了
七月的东南风一吹便掀起
乡村紫色的裙摆
你看到的瓜果，都在成熟
它们已有了足够的雨水
现在需要更多的光照
增加糖分。千万只蜜蜂
飞来飞去运输着蜂蜜
雨后，我看见失血的天空
有了红润的企图
和一道天桥般的彩虹
电线上有许多的麻雀，斑鸠
灰喜鹊，喜鹊，三喜子……
它们都把自己当成了
命运交响曲中不可忽缺的音符
我试着按下十指
听见了七月细腻且粗糙的琴声
我一直试图把蝉声加进去
蛙鸣加进去，还有闪电
与雷声的京韵大鼓加进去
刚生产完的七月
需要滋补
2020.7.6
她也在等我说话
今夜的月亮终于圆了
就好像生了半天气的她
突然给了一个笑脸
月明星稀，是不是也跟水清
则无鱼，一个道理
一个人独自在林荫道上走着
竟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
这多么奇怪。小时候
每次走夜路，都感觉有东西
在身后追我，一片落叶
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变得如此美好
让我不再害怕，不再迷信鬼神
从了天意。终于坦然了，干净了
像月光般单纯，伸展开四肢
落在桂圆树上
第一次离月亮那么近
想起去年的一句诗
不是所有单纯的事物
都像今夜的月亮
可以用鲜艳这个词
我在林荫道旁的石椅上
坐了很久，我在等一个人
跟我说话，她在椅子的那头
也已坐了很久
她也在等我说话
可我不是牛郎，我对神仙
真的一无所知
我还是比较害怕命运
2020.7.6
饶过
在一块荒地上
我看见了久违的茅草
芦苇，与蒲公英
至于，茵陈，车前草
野菊，我也一一点头示意
我知道，这一块荒地
是房产商的金矿
也许马上就会开采
我捡了半截树枝
想在地上画点什么
或者，写点什么
但将来都会被高楼压下
我得寻找楼与楼之间的空隙
饶过我画过的人
和写下的人
2020.7.6
一首没写好的诗
这个下午阳光很好
遇见的人都面带笑容
那些芒果树上落下的树叶
多么快乐，好像根本不害怕
再也回不到树上
天空多么辽阔
比我想象的更加辽阔
鸟鸣，像一个孩子吹着口哨
它不是我的房子
每一扇窗户都是关闭的
我打不开它，看不到里面的糖果
田野上的烟囱
久已不在天空写字
蓝天白云，就像一幅油画
懒于解释
夏日就要过去
秋日与冬日即将到来
有时我会哀嚎一声，老了
可并没有人搭理我
更没有一个人会停下
冷空气该来还来
雪该下还下。这个世上
已很少有人
讲究什么侠肝义胆
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出卖
一只天鹅，正在逗着湖边
VIP的蛤蟆开心
这个下午阳光很好
我遇见的人都有一颗向死的心
他们只顾向前
他们从不回头
2020.7.6
致失眠者
失眠并不可怕
只要有一件事能让你
忘了时间
对于我，就是写诗
当然，也许会有更好的事
譬如，你也失眠了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再譬如我们又几乎
在同一时间，想起了同一件事
比写诗更投入
更忘乎所以的事
你说，我的想象力很好
我说，写诗的想象力都好
2020.7.6
我每天都来这个世界一次
凌晨三点发现了紫色的行李箱
我已忘了它装了什么
它的轮子上的尘土，又加厚了一些
我看见她的油画架
那幅全是油菜花的《水乡》
已不知去向，我躺着
不想去寻它。在这间出租屋里
莫名丢失的东西，有很多
它一定还在这个屋里
它不会真的丢失
它会在某个恰当的时间
猝不及防地突然出现
可有时螺母出现了
螺丝又丢了，人生就这样
莫名其妙，不受控制
桌上的几个药瓶，哪只是空的
或者，哪只剩下多少颗
我并不知道，也无需知道
慢性病，这个词
已厌恶了十年
有时以为它把我忘了
可它却很痴情
还有那个获奖的水晶杯
它的头掉了
昨天，我已用胶沾牢
至于获奖的诗，它们已像蚂蚁
爬满了出租屋的每个角落
有时会遇见它们，在树下
观察它们，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
十多年前，父亲在老家的瓦房里走失了
母亲头上的积雪，至今未化
我每天都来这个世界一次
如若某天，决定不来了
会不会有人会哭泣，或者下一场雪
这个我不敢赌
我每天都来这个世界一次
她不习惯，我不来
2020.7.6
夜市
其实，也没有什么
我只是看到了为生活
不停努力的人
借着路灯的光，她们在
售卖着这黄昏的时光
发卡，衣服，玩具……
其实，也没有什么
夜色渐浓，月亮比昨夜
似乎又圆了一点
我看着她们，有时欣喜
有时失落的眼神
我也与她们一样挣扎着
自以为是地生活着
当她们收摊回家
夜色又浓重了一点
她说，天快亮了
我说，离黎明又近了一点
这不是诗，只是生存
当我说出了自己的卑微
内心却从未给予确认
2020.7.6
上村的天空
云，像匹骏马
在慢悠悠地吃草
草地，有红色的火光
是谁家的灶火
急着要与马儿玩耍
我的童年，天空还有老虎
龙，和羊群
还有耕完地的水牛
在池塘里打滚
七月的蚊子，有点吵闹
我急走几步
就把它们甩了
就像地下党甩了
跟踪的特务，它们太笨了
却偏又执着于吸血
蚊子是悲哀的
它吸了我的血
我却不想拍死它
也是悲哀的
这世上有从不感到
悲哀的人吗
外婆那一辈人称他们神仙
而我称他们神
这天上人间，有许多的人
想做神仙
也有许多神仙想做人
想试一下人间烟火
我的理想没那么远大
不求富贵
也不求长生不老
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就够了。如有来生
就做一云，自由地
旅行一次宇宙
2020.7.6
今夜，我想不出比美好更好的词
有许多美好的事情需要等待
而你也原意等待
有时，这美好很简单很庸常
它仅仅是新疆烤羊肉串店里的
羊肉串，鱿鱼，鸡珍，脆骨
韭菜，白菜，香菇，茄子……
我突然想起，在这些名词前面
再加个烤字，就更漂亮了
为了对付等待，他还去为民便利店
买了好多袋豆干，和花生米
要了几瓶哈尔滨啤酒
我们为这一顿燃烤，打了电话
走了近一个小时的路
脚底板都走出了一个大水泡
在一张张铺了黄色桌布的桌子上
有许多人，正像我们一样
一边闲聊，一边等待
而我们聊到了诗，散文
甚至，聊到了报告文学和车
而我还抬起头
看了月亮，它的圆还没画得很圆
我看了天上的云朵
似有闪电与雷声，雨
我想，但没有说出来
只是大口吃着豆干，喝着啤酒
并让服务员关了那个巨无霸的风扇
我们都说，出点汗好
这是七月的夜晚，出点汗
似乎也成了我们等待的一部分
自然，我们还谈到了
长得略微有点丰满的女酒水推销员
谈了她的收入，和会不会被食客
调戏的问题，大家显然有分歧……
烧烤终于上来了
摆了满满一大桌，真是太好吃了
我们赞不绝口
都说了几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话
也说了，怪不得生意好
要等这么长时间，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我们都吃撑了，回家的路上
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
都是在公明吃胖的
他说，还有疫情的大半功劳
我笑了笑，表示赞同
这个夜晚是美好的
新疆烧烤是美好的，等待是美好的
时间这东西，每一分每一秒
都是从我们身上流走的
作为河床，我没有资格说
浪费了流水。而时间也从未被我们浪费过
这世上有许多伟大的人和事物
而更多的却是卑微的人和事物
他们愿意为一顿烧烤而等待
而默念夜晚的美好
这会儿，我又看了一次月亮
它是桔黄色的，似乎涌动着一种暖
一种朦胧的酒意，月亮很美
也很庸常，我看着它
没有想李白，也没想杜甫，苏东坡……
我与月亮的关系正常
天也没有异象，今夜用美好这个词
都觉得有点庸常
虽然，我想不出比美好更好的词
2020.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