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道（组诗）

林荫道（组诗）

             刘炜

花开花落，很简单

黄桷树开了

六月的最后一批黄花

它让我觉得

一棵树很简单

花开花落，很简单

一棵树，一个人

千万片的树叶

都是不同的日子

看似重复相似

可一叶一叶看下去

就像一本书，终会看完

总以为看透了尘世

也看透了自己

其实，还是一无所知

我们，见过美好的东西

也见过丑恶的东西

大多数的人，都是一边赞美

一边忏悔

所谓的人之初就是个空篓子

我们选择了什么

就是什么。篓子里的东西

不管有多复杂，只要去了伪装

就是个，一目了然

2021.6.30

尊重

石头上的两条死鱼

被苍蝇歌颂

我不明白是谁的恶作剧

死亡的呈现是种罪恶

所有的美好与想往

都会变臭，尔后消失

山一样的乌云，压着太阳

太阳在挣扎

乌云也在挣扎，像摔跤

结果，乌云总是被太阳掀翻

阳光照耀的茅洲河

波光粼粼，像藏着金子

蓝花丹的香味

驱散了今天所有的不愉快

活着真好

对石头上两条死鱼的尊重

就是悄悄地走过去

不说话……

2021.6.30

明天

零点一过，滴答一声

明天又成了今天

希冀像个跳高运动员

一蹦三尺高

昨日的雨落到今天

就是今天的雨

明天，总能全身而退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暗暗地把日子变成了

一个个的数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每天都是新的

不再分昨天

也不再分今天和明天

二十八号的明天

是二十九号

二十九号的二十四小时

是今天的

也是明天的

在这喧嚣的时代

我始终相信，二十九号的明天

就是三十号

人有的时候，需要的

不仅是抵达，而是获得

明天与今天的重叠

犹如花柄与果柄

一个人的双重人格

也许并不算分裂

2021.6.28

桑园

桑园满枝红的

紫的桑葚

桑叶就快釆尽

草木，尽是露水

三眠之后，蚕的食量大增

它们啃噬桑叶的声音

时常与雨声混淆

父亲，弯腰喂着桑叶

他身上劣质卷烟的味道

蚕似乎并不嫌弃

它们长得又白又胖

大眠一过

就要上山结茧

这是父亲走了十多年后

我第一次梦见家里的桑园

和劳作的父亲

醒来，躺在床上

半天不想说话

听窗外的雨声，蚕吃桑叶

就是这样

每一片桑叶都会

留下丝丝缕缕的齿痕

这些小路，蚕破茧成蝶之后

变成绫罗之后

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

2021.6.28

林荫道

林荫道，地砖湿滑

绿色的苔痕，略显嚣张

我能嗅到草木缺失阳光的怪味

有鸟鸣与虫声，像岁月的散章

打在一个人记忆上的绳结

我们停靠过的站点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甚至，误以为再没有终点

我是在等一个人

还是在追一个人

两个说法，都能成立

林荫道上没有别人

只有我。能嗅到雨季后

草木郁积的孤单

我只是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孤单的人，无需安慰

孤单的树木，也不需要

在林荫道的尽头

地砖干净，没有一点苔痕

我回望了一眼

刚刚走过的林荫道

它葱郁幽深，并没有更多的行人

我不管从林荫道的那一端

进入林荫道

都会从另一端走出去

2021.6.28

鱼

月亮在天上

我在地上，抬头看它

圆也好，缺也罢

尽在眼中

月亮也看我

在它眼中，我是啥样的

只有它知道

我很少与月亮交谈

因为每次交谈

结果，都会是自言自语

月亮在天上

我在地上，我们之间

没有阻挡

也没有捷径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

就像是一条鱼

不断地咬住月光

又吐出来

可月亮，好像在打盹

忘了提杆……

2021.6.27

暴雨

还记得春天

它小时候的样子

那么瘦，那么轻

只比雾稍稍胖那么一点

整天喜欢与柳树燕子

混在一起……

而现在又是雷又是闪电的

不怒自威

连道路与河流都沸腾了

连大树都抖动着身子

一个劲地表示

欢迎，欢迎，欢迎……

人们撑着伞

麻雀躲在屋檐下

阳台上的衣服扭着大秧歌

春天的毛毛雨

一下子就长成了夏日的

大暴雨，抱不动了

只不过，我还是喜欢

它小时候的样子

又瘦又轻，打人也不疼

我想象了一下

它老成一场雪的样子

白头发，白胡子

与这个世界玩起了捉迷藏

说不见，就不见了

如果有来世，我相信

它还是会从毛毛雨

长成暴雨，轰轰烈烈

像喝了一场大酒

轻狂地说，此生不悔

此生，不悔矣

2021.6.27

明天的某一天

两场雨的空隙之间

茅洲河静静地流淌

土黄色的皮肤

以及宽阔的水面

像一个人突然膨胀的内心

有点按捺不住

天空，乱云飞渡

河边漫步的人们

似乎有点偷偷摸摸

在下一场雨之前

万物，既紧张又生动

像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

又怕见另一个人

雨季，多情又无情

一个女孩弯腰从黄桷树下

捡起一朵黄色的落花

托在掌心，仔细端详

她看到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

其实，并不重要

五月已成往事，六月也将成回忆

明天的某一天

我也许会对你说起

今天，在两场雨之间

抢回的片刻晴朗

或者，什么都不说

只是安静地度过余生

2021.6.25

雨天，就得想点晴天的事

雨太大了，我在屋檐下避雨

看见芒果树下摔烂的芒果

它们也会疼吗？像跳楼的人

一生就飞了那么一秒

有时候，根在一个地方扎得太深

遇到危险，想跑都跑不了

风吹过来，芒果树抖了抖肩说

NO，你错了

雨天，就得想点晴天的事

不然雨停了，以为还在雨里

这次疫情已困了我们很久

晴天去凤凰山看许愿树

听听溪水声和鸟鸣

极目远眺，半个人间尽收眼底

晴天，去茅洲河看流水

去明和塔听禅

仰望一下蓝天与白云

美好会把心中的杂念腾空

就像收拾打扫过的屋子

满心舒畅……

雨天，就得想点晴天的事

不然，天晴了

被生活追赶着，没时间想

2021.6.25

雨季已开始

昨日的半枚月亮

像童年粘满了白糖的桔子糖

早被雨水融化了

今夜的天空，再没有黄金头饰

只有一天的雨水

高楼大厦像死去的蘑菇

分不出哪些是有毒的

哪些是可以吃的。我从没有过

采摘的念头。青春锈迹斑斑

岁月空旷，雾散之后

许多模糊的事物，变得了然

这并不令人惊喜，佯装的豁达

与余生，允诺如同安慰

六月布满雨水的路上

谁的脚步沉重

就会踩出更多的水花

雨季已开始，“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人间，也没有不散的宴席

2021.6.23

直觉

许多熟悉的事物

它们原本不是这样的

这棵树，这声鸟鸣，这阵雨

我真的觉得它们是孤单的

一个赶路的人，大声地吼了两声

我原本以为他是个疯子

而现在，我明白他是在寻找快乐

这个世界原本不是这样的

又好像就是这样的

总有一个人站在河边看流水

看雨后的天空，草木

人原本就是孤单的

现在还是孤单的，我更愿意

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些事物原本的样子

孤单的样子

2021.6.22

空隙

雨终于停了。过一会

还会下，明天。后天都会下

但不可能下二十四小时

总有空隙，让我们

像蚯蚓似地钻来钻去

像钉子挤进木头，墙，石头

更多坚硬的东西。鱼游进了水

水有了鱼的形状，更像橡皮泥

还是一块蛋糕

九点，红色预警变成了橙色

就像一个跳楼的人

顺着梯子爬到了天台

有点恐高，又下来一阶

犹豫着是跳还是不跳

天气预报说，二十六日

是晴天。一个怀才不遇的人

就像夏日的太阳，十二月的风

投错了胎。雨怎么下

都不像在缝补人间

我眼花了，穿不了针

写了几十年的诗

连个秀才，都不算

2021.6.22

怀念

走了，就杳无音信

我在春天等他

又好像是在等别人

一个人的怀念

有时说了，以为就好了

谁知会越说越多

犹如，山谷的回声

雨一直下一直下

花开，花落

时间多长呵，超过了生死

走了，就杳无音信

我在所有的季节等他

仿佛他也在等我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干净了

我心底的梦，和善良

反而越来越干净了

走了，就杳无音信

我在春天等他

也在夏天等他，秋天等他

冬天等他，犹如等我自己

彩虹再美只是瞬息

枫叶再红只为告别

一场雪，要落在多高的山顶

才能终年不化

一个人怀念一个人

到最后就如同怀念自己

一个人的怀念

有时说了，以为就好了

谁知会越说越多

犹如，山谷的回声

202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