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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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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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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已有了些许秋意

今夜的一半是七月的,一半是八月的,它们没有痕迹地粘在一起,像孩子的拼图。风原本吹着七月的树现在开始吹着八月的树了。我与妻子手牵着手,不敢松开,生怕一不小心走散了,八月找不到七月,七月找不着八月。

书桌上有冒着热气的绿茶和面包,一本月光下的村庄,我写过命里的八月——野蜂,南瓜花,和白山羊。拾棉花的母亲,她的白发就是八月最近的一场雪。失眠的人,像一条雨季的河流,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采野花的女孩,在八月手捧野花,亲吻了脚下的大地。寂静的树木,和它怀里的鸟,在八月天气好的时候,不论是早晨或者黄昏,都有天使降临。

神秘的夜空,流星不时地飞过。收割后的麦地多么辽阔,干燥的泥土,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草木是地球的外套,有山,有水,有亮着灯的房子。黑暗,只是暂时的,就像是人生的一块黑板。爱是上半场,也是下半场。黎明并不是与黑夜的战争获得,它只是文章的一个过度,让转折不至显得突兀。

当星星熄灭,像烧烤店喝啤酒的人,一个个离开。天亮了,一切照旧。我们并不知道,这一夜少了点什么?或者,又多了点什么?我们继续像昨天一样活着,也像明天一样活着。欢乐着,疼痛着……窗外的小叶榕树的树叶,还没有落,还是绿的,还能摇出鸟鸣。

八月风吹走的,只是天上的浮云,吹不动太阳,也吹不落星星。八月滩涂上的芦苇与平原的棉田连在了一起,防风林里的鸟雀在八月十分安静。石拱桥把村里的人和故事,运出去再运回来。石拱桥驼着的背从没直过,像匍匐于大地的母亲。农历里藏着农业的秘诀,公历里藏着星座的秘密,它们有着永远倒不过来的时差。像朝霞与晚霞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西呼应。

八月,一个女孩曾告诉我,我是射手座。我会远离村庄,悬葫济世,可她只说对了一半。我离开村庄,只是打工写诗。我拯救不了病患,更拯救不了世界。我最多是一只蚂蚁,作为药引子入药。

我的诗歌亦然。

风吹起的落叶,就像打谷场的麻雀。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舍不得树。就像三姑夫头上的一圈头发,舍不得三姑夫。天边不远也不近,一棵树,一个人间。落叶就像是村里辞世的人,要在树下停三日。听听鸟的欢叫,鸟的忧伤。树叶,不是一下飞走的,也不是一下飞来的。春天和秋天,不是两只鸟。而是一只候鸟,左翅叶落,右翅归根。

我不是候鸟,我只是一只麻雀,在尘世流浪。识破了稻草人的伎俩,把稻草人筑成了窝,生儿育女。

窗外的阳光很好,小叶榕像个跳肚皮舞的小姑娘,把满身的绿叶摇得哗哗作响。我不知道这样好的蓝天白云下,为什么还会有忧伤?我努力地回想,却并无答案。一只闪过窗玻璃的小鸟,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个世界上多少人呵,走着走着,就散了。人生是个大箱子,我总是一个劲一个劲地往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我想快点把它装满,再无缺憾。可属于你的快乐,或者忧伤,总会见缝插针地挤进来。

这一天我也许会很安静,我看着窗外的阳光,它正临近黄昏,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将付诸晚霞。而我就安静地坐着,我要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搬走。让自己就像一只大箱子空空的,装满等待。

在春天,人们歌领春雨和草木;在夏天,人们歌颂闪电和雷鸣;在秋天,人们歌颂稻麦和月亮;在冬天,人们歌颂阳光和白雪;其实这些美好的事物歌不歌颂,照旧美好。

八月,窗外的工厂终于停止了喧嚣,要搬走了。现在,安静就是我手中的苹果,谁也抢不走了。这半年来它几乎一直被工厂掌控着,让我眼巴巴地盼着,垂涎欲滴。现在好了,我可以用刀一小块一小块地把安静切在盘子里,用牙签慢慢品它了。就像上海人坐火车,从上海到北京,一只螃蟹醮酒,北京到了,蟹还没吃完。

八月,我被窗外的鸟鸣诱惑,落入小叶榕绿色的梦。山并不在于有多高,关键必须是石头的。乡愁已不再是烈酒,而是低度酒,适合小酌怡情,加几味草药,亦适合养生。

河流经历了夏日的喧嚣,已学会了沉默,甚至连一个涟漪也舍不得乱花。

八月街道上的行人东南西北各走各的,毫不相干。但都是在朝着九月走,朝着岁月的尽头走。今年的春天越远,明年的春天就越近。

八月,已然有了些许秋意。

2018.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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