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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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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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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

    脑子转着圈算了算时间,如果我明天——61号儿童节——早上回家的话,就能赶到乡里的派出所补办身份证了。

    可明天偏偏又是星期五。

    但如果过了星期五,派出所的户籍警放假休息了,我再回去,那还有什么作用呢?

    又衡量了衡量明天上的各门课的价值。

    早上第一、二节院长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必须得上。

一是因为院长讲的国史课有意思,听到妙处不禁就想鼓起掌来;二是因为这一门课是专业基础,对待专业基础,我必须得把它给打牢固了;三是因为对这一门课程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更有想考这一方面研究生的强烈愿望。

    下午的西方哲学史,因为老师要出差,所以在上一周就已经将这一周的课给补过了。

    所以,西方哲学史这一门课也不用担心。

    但一想到要错过晚上那节老师分析电影情节的精彩课程,心里就隐隐作痛,就像别人把我珍贵的东西偷走了一样。

    经过判断,身份证关系着校园一卡通的办理,关系着乘车买票,关系着驾照考试的最后一关。我只能忍痛割爱,决定上完明天早上院长的国史课就请假往家里赶。

    脑子转了几圈,又重新回到了起点,把所有要处理的事安排妥当之后,洗漱了洗漱便扶着扶梯爬上了床。

    8点多,太阳将热量运送到了地球,阳光照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如果长时间在屋子里坐着,突然到外面去,很有可能会一连打好几个喷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着,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很好的生物研究或者重大发现呢?

    有时候更是愤怒地想着,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啊,简直想把人活生生给逼上梁山嘛!胳膊在太阳底下暴露5秒钟,都能生出几个大泡来!

    大教室的风扇呼呼呼呼地旋转着,院长戴着扩音器讲着课。

    因为这学期的课程马上就要结束了,学校规定学生要有平时成绩。

院长布置了作业,让写一篇关于1950年代的论文,可以写那个时间段发生的大事,也可以写关于一部1950年代的电影的观后感,题材很多,范围也很广,选择决定权在学生们的手上。

    最低要求3000字。

座位上的学生们一边笑着一边“哇哇哇哇”地乱叫了起来,站在讲台上的院长看着同学们撒娇式的面部表情,听着同学们叽喳乱叫的扭曲声音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讲了论文的写作规范,讲了什么是摘要,什么是脚注、尾注,什么是参考文献,什么是引用。

    院长笑了笑,说本科阶段的论文通过中国知网、读秀就能找到相关的文献资料。

    接着情不自禁地讲了一些研究生的“犯罪经过”,因为写论文时抄袭,学院规定那些研究生一年之后才能申请学位,处罚导师停止一年招生。院长严厉地说绝对不要去网上复制粘贴,那是学术剽窃!是非常可耻的行为,关系到同学们的学术道德问题!

    不过,院长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院长笑着说我把秘密武器都介绍给同学们了,大家也都知道怎样去写论文了,我看咱们那篇论文字数要求太少了,得增加到10000字啊。

    同学们一听,都不干了,“哇哇哇哇”地高声叫了起来,那场面就像被压榨的穷苦劳动人民呼喊着口号要打倒土匪恶霸一样。

    那样壮阔雄伟的场面我怎么忍心错过呢?我也不违背良心地加入了讨伐恶霸的“伟大队伍”。

    在那样的环境下,我充分体会到了“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的真谛。

院长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所淹没,笑着收回了自己增加字数的非法要求,我们代表正义的一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国史课结束后,顶着烈日,我手里紧攥着一枚一元硬币朝西区门口的站牌处疾走。

说来也幸运,一辆我要乘坐的公交车驶了过来,我赶紧在人群中一路小跑左冲右突,把硬币投入小铁箱听到响声后,我那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坐在公交车后半部分的座位上,我又有点不安。

    脑子想着,如果一会上来了一位老人家,我该不该给老人家让座位?

   环顾一圈,发现老弱病残孕座位上都坐着年轻的男女学生,有几位看样子像是毕业了拉着行李去汽车站或火车站回家的大四学生。没有座位的过道上有两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叔字辈扶着扶手站着。其余座位都坐满了人。

    我告诉自己看情况吧,如果一会上来了老人家,在特殊座位上坐着的学生如果不给老人家让座位的话,我就把老人家给让过来。

    我要坐汽车而不是坐火车回去。

第一个原因是坐火车只能坐到市里,还得重新倒车才能到家。

第二个原因是我对坐火车有看法,几乎每次坐火车,明明买的是坐票,可等上了火车去找座位的时候,座位早已落入他人的屁股之下。

想着去找非法占了我座位的人理论一番,但我那慈爱宽容或者说是敢怒不敢言的心总是劝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也没多大点事儿,到市里的路程也不远,没多长时间就到了,可能人家要赶远路,要学会换角度思考问题,可不敢以自我为中心,将就一下就可以了,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啊。

于是我就在火车上找了一个堆放旅客行李箱的地方靠着熬到了车站。

市汽车站买票的机器不能用了,只好拿着借来的宿舍兄弟的身份证在窗口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很奇怪,每次到汽车站都有一种时空穿梭亦或说是极不适应的感觉。

心里总是感觉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是不是坐错车了?这个地方怎么又熟悉又陌生呢?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翻江倒海逼着我行动起来查找答案,问了问车上一位学生模样的女生,她用方言说车是到那个地方的。我点了点头,放心了,又重新回到座位上。

一坐在座位上就开始想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呢?

车窗外是一片烈日炎炎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景象。

手里拎着洗脸盆,里面放着零碎东西,另一只手拉着小车子,上面放着玉林包,里面装着被子衣服;肩上扛着玉林包,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玉林包,免得它掉下来

给妈打了个电话,没通,可能是因为干活太忙没空接电话。

给妹打了个电话,通了。我说我今个儿回去把身份证补办了。妹说我在幼儿园上班呢,咱家今个儿估计要收麦了,咱叔也从矿上回来了。我说那中,那我办完身份证了在家帮忙收完麦了再走。妹说那等你快到家了,你给咱叔打个电话让他去车站接你,我这没空,俺们晚上还得去表演,今个六一儿童节了。我说中,吃人家一口饭不容易,你好好表演,我还想让你给我理理发呢。妹说今个黑儿是不中了,等明个黑儿吧,我回咱家耍一会顺便给你理发。我说中。

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我简直不是人!一说出“帮忙”这两个字我就觉得我是一个不要脸的人,我怎么能说出这两个字呢?我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有多少次就是家里面收麦卖麦子的钱给我当了学费啊!我怎么能说出“帮忙”这两个字呢!亏我还是一个师范大学的大学生呢!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吗?我说出那两个字,就好像我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局外人一样!

坐在汽车的后排。

估计妹给叔打电话了,车刚出了站叔就打来电话了。

叔说到哪了?我说刚出站。叔计算着时间说从市里到县城得俩钟头,倒了车还得再坐40分钟的车,你快到站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我说中。

车子通过了桥洞。

可能是想让车里面照进点阳光。前面座位手指上带着金戒指的老人家把窗帘给挽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我不知道这是老人家的习惯,还是老人家不知道车上有那么一个小装置是用来固定窗帘的,亦或是老人家知道有那个小东西,但不习惯用它。

看了看老人家的手,我就想到了高三时在学校做的一个梦——晚上突然梦见奶没了。吓得我第二天早上早读一结束就赶紧给妈打了个电话。我问妈俺奶在哪?妈说在家啊。我把晚上做的梦告诉了妈。妈笑着说梦都是相反的,恁奶在家好好的,说不定恁奶还能活个大岁数呢。

我一听也笑了。

只是不知道我的笑是为奶能活个大岁数而高兴还是为我做的那个梦是不真实的而高兴?

向窗外看了看,有的地方麦还没收,麦穗、麦秸秆的颜色看起来比土坷垃的颜色要更亮一些;有的地方麦已经收了,只剩下了麦茬;有的地方已经种进玉蜀子并且开始铺水管浇地了。

我不禁说出了话,哎呀,真快啊,我这才离家一个月啊。

路上一侧有乡镇拉的禁烧条幅,有的比较温和——禁烧秸秆,保护环境;禁烧秸秆,美化家园。有的就比较严厉——谁烧一把火,拘留十五天。

车继续走着。

在窗外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开着电动三轮车,上面堆放着快要成型没涂漆的家具。妈妈在前面也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上面放着同样的东西。

我在心里想着生活或许还真是由一个一个的循环组成的。

回想小学、初中、高中,小学跟着爷在玉蜀地里拔玉蜀苗,钻在一人高的玉蜀地里拔草。到了初中高中,每星期回家,跟着爷去地打药、浇地。有时候爷想起来给菜地上点肥料,说咱们今个儿拉点茅粪吧。我说中。爷说咱们从大街那好路走。我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我拉茅粪,就对爷说咱从西头走吧。爷说不中,走那路茅粪都撒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在前面拉着绳走着。

拉过一两次后,也就感觉没啥了。别人看我在前面拉着绳子时,我就朝他笑笑。

心里想着,我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还是啥大人物?拉个茅粪还委屈你了?不好好上学以后说不定连茅粪你都拉不上呢!咋了?咱拉茅粪还犯错误了?咱又没偷谁抢谁,咱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咱怕啥?地里面长的菜不都是靠这点肥料供养出来的吗?咱这叫自产自销!咱这叫合理利用!咱这叫原生态!

一番自我论辩,心里便更加坦坦荡荡了,连腰杆子都挺得直直的。

城里孩子比学习,农村孩子比干活。

村人不会因为你干农活就笑话你,你干农活,说明你知道替家里人分担负担了,这是好事。更何况,作为一个农村人,你连干农活都不会,真的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农村人?

 

到了县城坐上了回家的车,大概40分钟后给叔打了电话,叔骑着电动车带我往家里赶。

我看了看沿路的麦都没收,就问叔咱这麦咋还没收啊?叔说先收滩地那麦。我说为啥先不收这麦啊?这离家多近啊。叔说滩地是沙地,这地基本上都是土地,得先收滩地那麦。

爷奶都在家,一到家,奶忙着招呼我,把叔给她买的香蕉拿出来让我吃。我说先不吃这,你先给我做碗面条吧。

奶就忙着做面条了。爷、叔,我们仨坐着说话。

爷拿出来一张传单说听说眼现在能治啊,你看看这传单,上面说县城能做激光了。我接过了传单。叔笑着说哪点都能治,要是真等县城能做激光了,那市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先进了。

我也跟着笑了笑。

叔当年上学不行,后来经爷奶跑关系把他送到了市矿上,结婚生子后在市里贷款买了一套房,这次来家收麦便是骑了电动车从市里来的,叔笑着说骑电车灵活方便,不用受公交车的限制。

我心里笑了笑,我在笑大人们总是喜欢找理由掩盖事实。

叔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老大上大学了,老二上高中了,男孩不正经上学,叔让他上了个学院学火车技术,三个孩子要吃要喝,他又怎么会舍得坐公交车呢?

奶做好面条后,放在牌位前敬了敬神后就端给我。

我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向爷打听以前的事。

我说爷你那以前崩玉蜀花的机器了?

爷说在屋里放着呢,前些个还有人寻到咱家想让我卖给他,我没有卖给他,咱那机器还好好的,我也舍不得卖。我说爷那个放在火上烤的肚可大那东西是不是锅?爷说是。我说那在后面拖的那个长长的筒是个啥东西?叔笑了笑说那是用来接玉蜀花的,不然把玉蜀花崩出来了没有东西接,那不是撒了一地?我笑了笑接着说,一般情况下你咋看玉蜀花熟了没有?爷说一般就是那8个气压,等到气压跑到了10个,那锅里面的玉蜀花就算熟了,把玉蜀花放出来,气压就一下子没了。

说着说着,爷说国民党那个时候,咱们村就有可多枪,也没人管,只要手里有钱就能买一把手枪。那个时候可乱,别人看你有点钱来找你借钱,说几点几点你把多少钱送到哪里,你要是不送,就有人来找你的事,你要是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把钱送来,人家也不要钱了,还是要想法治你。在村里要是看谁不顺眼了,就把他骗出来说一起去外面做点事,等到半路趁他不注意,掏出来手枪“啪”的一声就把他打死了。

爷举了村里玉林他爷的事,他爷被人在河边枪杀了,那人趁他爷不注意就掏出了枪。我说那人把他爷杀了扔到河里毁尸灭迹了?爷说扔到河里面干啥,扔都不扔,就让他躺到那自己腐烂。

我说,那,那个时候还真是黑暗啊。

叔说恁三卫公当年更猛了,杀人放火。我说那他不就是一个土匪?奶说这要说起来就长了,当年皇协军把恁四卫公那牛牵跑了,恁四卫公就一个人拿着狮子耙追上他,把那个皇协军活生生给敲死了,把牛又牵回来了。恁三卫公那事是解放后的事了,他是被咱们县公安局给枪毙到大堤下面了,他杀人放火抢劫,在青海还开有门市部,他被枪毙到大堤根后,身上穿的皮衣裳啥东西都让别人给他扒了,就给他剩下了个裤衩,俺妈听到消息后,就和几个亲戚一起去用凉席把他裹了起来,挖了个坑就把他埋了,等到再后来,才把他那坑又重新起了出来葬到家里坟上了。

说着话,叔看了看表说你赶紧去办身份证吧,现在都快两点半了。

等我办好了身份证回来,奶说爷去滩地看来收割机了没有,恁叔在恁家看看车,加点水,加点油。我说我也去俺家看看。

刚到街上,叔就骑着另一辆电车出来了,篮子里放着一个装油的瓶说去买点油。

我正在院子里拔杂草,叔带着油回来了。我问叔买的是啥油?叔说柴油,柴油劲大,有气。我说那普通小轿车加的是啥油?叔说一般小车加的都是汽油。

爷骑着电动三轮车回来了,说跟人家说好了,咱们吃过晚上饭就收拾好去滩地收麦。

爸妈干活回来后,坐在一起吃饭时我说俺叔给车加了点油。爸惊讶地说他买油干啥?车里还有油啊。妈说他买点油不是他应该的吗?前几年一到收麦的时候,他说矿上要加班,回不来了,还不是咱们出人出力把麦给他收回家了,等他来家了把麦一卖,拿着钱一拍屁股就跑了,让这一干人给他出力,让这一干人给他当儿当孙。爸说不要再说了,多大点事,不就收个麦,咱是老大啊,吃点亏没啥,再说也是亲兄弟啊,我不照顾他照顾谁?

晚上吃了饭,叔早早到滩地给人家说好,不敢让别人把收割机给带走。爸开着一辆车,妹夫和我开着另一辆车,一前一后往滩地赶。

坐在副驾驶上,我说你可以啊,啥车都会开,小轿车会,这车也会开。妹夫笑了笑说这实际没啥窍门,知道档位在哪就中了。我说这是恁爸教你学开的?妹夫说都是自己学的,以前收玉蜀的时候,俺爸对我说说档位在哪,我就在玉蜀地练了练就会了。我说那你是真中。妹夫说不上学在家就是这,这只能算是基本功,当个农村人,这车不会开,到季节了那就没法去地里收麦收玉蜀,当个男的还不被人笑话死。听着妹夫说,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妹夫说的都是老实话啊。

收割机像黄风怪一样在地里掀起阵阵烟尘。

趁着收割机在地里面收麦,我和爸说起话来了。

我试探着说爸我想了想,还是等我上到博士了再出来干活。爸看了看我,低声说你赶紧不要说了,恁妈经常说身体不得劲,她就盼你赶紧上个研究生出来,她就在家好好歇歇,养养身体,你可不敢说你上到博士再出来,等你上到博士出来了,我跟恁妈都老成那个样了,还能给你看小孩儿?,我看咱一中就中,教个书多得劲,你研究生出来先结婚再说,有孩儿了就不管你了,你想考博士想考院士你随便。

原本我还想说服爸,爸一说妈身体不得劲,我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收割机仓里装满麦子后就得往车上装。

三家的麦子要分开装,爸笑着说咱们滩地地少,一车还不知道能不能装满呢,咱就不装包了,直接倒进车里拉走吧。爷家的全部都得装成包上圈。叔家在滩的地比较多,只好在车上装一部分,再用玉林包装一部分。

全部收完后,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塑料毯上的一堆麦,收割机收的还挺干净。爸咬了点麦尝了尝说这可中,不用晒了,太干了,今年这收成可不太好,咱们家滩地以前还能打10包,今年估计也就8包。

一边往玉林包里装麦子,身上不知不觉就出了很多汗。

收割机收完后便在漆黑的夜里消失了,一条长长的马路上就剩下了我们四个人,四个人一边装,一边说着话。

叔说你学的是啥专业啊?我说学的是思想政治教育。叔一听专业名就笑着说,那恁们是搞政治的?我说差不多吧,上出来估计是个高中政治老师。

等全部都收拾完运到家里,看了看表,已经晚上1120了。

洗了洗澡就瘫倒在床上睡着了。

   人一累,就啥都不会想了,啥杂念也都没了。人一累,就只想好好睡一觉了,觉得世间上最珍贵的就是能睡觉。人一累,什么烦心事也都暂时被抛在黑洞里面而获得片刻的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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