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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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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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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过

                                              (一)

在邮电局的院子里,乔斌看到一张特别的笑脸。那是一张羞的通红通红的脸,看了他一下,马上把眼帘低垂,匆匆走过。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那羞、那笑,分明是冲他的,这是乔斌从没见过的,一个女子对他这样的笑。恍惚间他突然想:歌中唱的“姑娘好像一朵花”是否就是这样的?这明媚的、令人动情的一笑……

      “她爱我了?”仅仅是第二次见面,但她羞涩的笑,令20岁刚出头的乔斌有了这样的想法,这笑有多少意思在里头?过了头他仍琢磨不透。

与她相遇的第一次,也是乔斌来邮电局办事儿,找在这里上班的一位同学李华。在上楼梯的时候,她从上边下来,也是这样和他擦肩而过,他望着她的背影,和同学打趣道:“小姑娘扭得真美呀!”李华诡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当时他们只是相互开了个男人间的那种坏坏的玩笑,说过就过了。

     不久前的一次,他和机关一伙无话不说的愣头青同事们在一起说笑,谈论女生是他们这个年龄阶段共同热衷的话题。他说:“县直机关这么多女的,没一个长得好看。”一位同事立即反对,说:“邮电局张箐还长得不好吗?”

“张箐是哪个?”乔斌当时对她还没对上号,并不注意谁是张箐,那次之后,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再以后,他知道了张箐原来就是她。

     乔斌是省农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县政协办公室工作的。从学校到机关,两种环境比较,机关工作显得无比的枯燥。每天工作唯一的事情,就是接电话、上传下达,然后再接电话、再上传下达。

     电话机是带手摇把儿的那种,代表那个年代最先进的通讯联络工具,各个机关单位基本上都有一部固定电话,而各部电话之间,是靠邮电局话务员中转才能接通的,也就是说,必须先摇把儿接通话务员,告诉她接哪个单位,话务员把线儿倒到哪个单位,才能接通。因此,邮电局有专门的话务员,各个单位都配备有专门看电话的工作人员。

     作为政协办公室电话员的乔斌,寸步不离电话,一天围着电话转。他上班之前也有一位老同事在这个岗位一连干了七、八年,干成职业病。有过这样的一个笑话,有次上厕所,刚松腰解带,猛然听见电话铃声,就条件反射本能地“喂”了起来。同时如厕的同事见这主儿神经质的样子,差点笑死。

     接电话时间长了,和邮电局话务员也就熟悉起来。那时邮局的话务员基本都是女生,原因大概有二:一室内工作。若室外爬杆架线维修什么的,自然是男同志的事。二女生声音细而清晰,有利于交流。乔斌干这个工作,与这些话务员虽不曾谋面,但从声音也清楚哪个钟点是哪个人的班,甚至连脾气性格也能略知一二。有的脾气火、性子急,话不投机,便吵起来,吵的结果是不给你接线,任凭你有天大急事也奈何不得。而有的班点话务员温和又通情达理,总能随和听你讲话,热情为你服务。这段时间,话务员又增加了新人,一个银铃般的小姑娘的声音,说话干脆利落,一口好听的标准普通话让人感到神清气爽,乔斌凭听声音,感觉对方肯定是那种机灵活泼又漂亮的类型。后来,乔斌知道了,这个银铃般声音的女话务员就是张箐,就是与自己有过邂逅相遇、又与机关同事共同谈论过的那位,刚从省邮电学校毕业分配回来上班,科班出身,业务素质就是不一样,乔斌心里称赞。

    同龄人之间的沟通总是很容易的,尤其是青年男女。在以后的工作时间,每每电话里遇到张箐在班,乔斌总是想和她多攀谈几句。起初是客气而有礼貌,后来开始淘气说俏皮话,乔斌的冷幽默让她忍俊不禁,但又保持着少女的矜持,他们算是能互相接上对方话的、比较默契的一对儿。他们在电话里是熟人,生活里却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就是知道了谁是谁后,见了面他们谁也不好意思开口打破这个局面,这,就是乔斌遇见这张奇特笑脸的全部背景。

     她为什么对自己有这样的笑?笑归笑还桃花满面,难道是同学真的跟她说了什么话,她真的有意于他?乔斌这么瞎想着,马上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仅是一句玩笑而已,发小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吧。

                                                    (二)

这件事有后续,也是因为后来乔斌住进了邮电局。乔斌的母亲是邮电局的中层干部,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那时候的办公室并不仅仅是办公场所,通常放着一支带被褥的木床,以备值班时住。乔斌上班后,不想同父母挤在不足50平米的家里住了,除了每周三、五值班在机关住,平时就搬到邮电局母亲机关办公室兼机关宿舍住。这样,他同张箐有了接触的机会。这种机会,通常也被人们解释为“缘”。

     乔斌母亲的办公室在一楼,张箐的宿舍和工作机房在三楼。有一天下班乔斌吃过晚饭刚到母亲宿舍,张箐推着辆自行车也到了机关。这次张箐不再脸红了,而是老熟人般直截了当地喊:“喂,把我的自行车放你宿舍吧?”这是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当时人们最普遍的交通工具,机关大院没有车棚,放楼上又是很费劲的事。

乔斌说:“没问题啊,不收你停车费的。”张箐莞尔一笑,放好车子,转身上楼。她是当晚的班,话务员一般三班倒,上午一个班,下午晚上各一个班。这以后,只要张玲玲值夜班,乔斌这儿每天成了她的存车场。

     政协办公室年轻的科员的乔斌,人长的英俊,一米八五的个头,高高的鼻梁,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宝石般的黑眼珠镶在天蓝色的眼球上,小的时候就有人说他是个混血儿。他人长得英俊又聪慧,从小学到大学成绩优秀,一直到毕业分配上班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家里人对他的前途给予厚望,乔斌也非常努力,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然的爱静特性,不喜欢多说话,行为举止慢条斯理不爱冲动,和别人说话交流也总是慢半拍,因此给别人的感觉总是什么事,想好了才出口,思维速度大于行为速度的那种。平时没事他就是爱看看书,听听收音机,不太乐意和社会上的同龄人喝酒打架飙车无事生非。下班后的邮电局机关人很少,那位发小同学李华虽然也住在机关单身宿舍,但他的性格和乔斌截然不同,总是飘忽不定,四处游串,或者没事时吆五喝六,在宿舍中喝酒海聊。乔斌一般不参与他们的活动,顶多偶尔来了兴趣和他们一块儿打打扑克、下下象棋,因此朋友很少。乔斌的性格令父母担忧,这样的儿子恐怕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的。

     其实三点一线式的生活,对一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儿来说,确实是有点单调。每每八小时之外看书学习的余暇,乔斌也常常感到空虚寂寞。无数个长长的夜晚,面对着宿舍一面白墙,他年轻的心脏扑棱棱的跳个不停。他常常在空虚中想象着自己的前途和爱情,不安分的想法使他的心绪变化很大,时而雄心勃勃,时而一落千丈,有时从梦里醒来,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感觉自己好像是大海上飘荡着的一叶小舟,被搁浅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张箐的出现,对青春孤寂的他来说无异于漫漫黑夜里的一颗北斗。

     当一根电话线牵引、一座楼居住使这对妙龄男女走在一起的时候,两位“线友”的见面彼此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彼此谁都不愿意表现出什么。相见时她眼皮朝着地下,张着一口白净的牙齿和他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偶尔看他一下,又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瞧向远方。乔斌呢,虽然也想显示自己男子汉的风度,却又心怯、激动,局促不安。这就是他们接触的开始,追求、向往而又小心翼翼。

     后来,渐渐地,像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乔斌爱把自己打扮的精精神神,高跟鞋擦得澄明瓦亮、喇叭裤熨得齐垄吊线,到邮电局宿舍,等待同样穿高跟鞋喇叭裤上夜班的张箐来存放自行车,跟她腼腆地说上几句话。张箐也总会定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工作时间在电话中那么灵活自如,显得有点发窘,似有千言万语,一段时间,却谁也没勇气打破这个局面。

     夏天的一个傍晚,天刚刚还是阳光明媚,突然间就狂风大作,厚重的乌云从四面迅速集结,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乔斌在宿舍里猜想张箐肯定会被雨袭击,果然,在暴雨开始的时刻,她如落汤鸡一般推着自行车出现在雨幕中,当她跑进门来时,乔斌开门迎接,替她把自行车放好,递给她干毛巾,让她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他们之间谁都没说一句话,但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好像这一切的发生理所当然。

     窗外大雨倾盆,机关静无一人,一时把他们与世界分割。他给她倒好一杯热水,当乔斌递过水杯时,两人的手接触了一下,他感觉她的手很冰凉,又很柔滑,像丝绸一般,很奇异。她似乎也感觉到什么,脸上飘过一片红晕----同上次一样的红。脸红是装不出来的,乔斌感觉到女孩心底的纯。她坐在桌旁喝水,一点也不客气地接受着他为她做的一切。他看着她湿湿的头发在灯光下愈显漂亮,话匣子一下打开。他们开心地谈,会心地笑,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过去了。交谈的专心与热烈,使他们忘记了时间,这是他们长谈的第一次,虽然他们之间所说的,无非是些工作和社会上的话题。

     她走后,乔斌去茶炉房打水,返回时发觉宿舍中荡漾着一种特别的香味儿,那是一种年轻女性特有的体香。乔斌的家庭,就他一个独子,因此对年轻女性的了解,除了学校的女同学一起上上课、跑跑操之外,几乎是一张白纸,从来没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乔斌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自信。他感觉这才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度过的一个真正的夜晚,他获得了一个年轻人的满足。在这样的夜晚,不爱说话乔斌似乎找到可以交流的高层次对象,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同异性这么顺畅的长谈,他们谈得那么的专心与投机,使乔斌自己都吃惊,他觉得自己俨然变成一个哲理家、一个演说家,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连串对话使自己过后都神奇,自己好似成了一个精通世理的博士。对话中,他对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似乎一下子都辩析的很清楚,再不是茫然无措。

     他们的话题也许没有实质意义,但他们开始向友谊迈出第一步,才具有真正的意义。当两颗互相爱慕的心开始碰撞,从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动作中,能发现对方的隐秘、心机、不安,并与自己相吻合,那才是最大的欣喜与甜蜜。一粒爱的种子,在这个水肥条件都不太好的角落里,开始生根、开花、滋长。从她身上,他似乎能得到一种力量,在一段时间里,乔斌工作、学习都充满激情和自信。

     那天之后一连五六天,张箐再没出现。上班时间,电话里她银铃般的声音也悠然消失,乔斌几次有向李华打听的想法,但不好意思开口,怕人家问:“你们什么关系呀?”他无法回答。每天晚上下班,乔斌匆匆回家吃完饭就到宿舍,盼望她的出现,但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乔斌一颗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许多。他在反思自己,是否自己剃头挑担一头热?人家并没有什么意思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在胡思乱想中,一点自信都没有了,几乎跌入绝望的深谷。他在自责中发狠不再想这些,想要静下心来把自己融入到书本中学习。就在他的心刚刚平静的时候,那熟悉的脚步声又出现在门前,他的心又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又来存放自行车。这是仲夏入伏的季节,她剪了头发,原来的辫子不见了,换成干净利落的短发。一进门就羞赧地笑着说:“看我把头发剪成这样了!”

他按捺住内心的欢乱,强装风趣地说:“嗯,采蘑菇的小姑娘。”

她娇嗔地反驳:“还小姑娘呢,早老了!”

乔斌心里早就想急着问她去了哪儿了?但那会表现出他对她的太在意,他并不好意思问这个的。倒是她自己主动说,这几天随父亲出门回北京探亲了。她的祖籍是北京,父亲是上山下乡的老知青,插队来到这里,娶了当地的妻子,就一直生活在这里的。

     对她的身世,他并不太清楚,在与她的交谈中,他才慢慢了解到,她的父母之间,竟有着一段回肠荡气般的感情故事。当年,作为北京知青的父亲,怀着一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火热雄心,和一群同样朝气蓬勃的同学来到这穷乡僻壤,那时,她的母亲也正是青春好年华,是村里的青年积极分子,又是当地美丽的一枝花,他们热烈地相爱了,村前的小山岗、打麦场,留下了他们约会的背影。当他们走过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时候,有了爱情的果实,怀上了张箐。

     这时正是国家那场为期十年的政治噩梦结束后、知青落实政策一批批相继返城的时期。面对这种情况,她爸必须在返城和同母亲结婚之间作出抉择,他的思想激烈地斗争着。爸爸和妈妈是真正相爱的一对儿,而她的妈妈也是一个烈性女子,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一件极为见不得人的丑事,她说要是爸爸离开她,她也无地自容将跳井自杀,离开这个世界。爸爸平时酒量很大,有一天在他们激烈的争吵后,爸爸心情不好,在外面和人喝了将近两瓶酒,晚上醉汹汹找不到妈妈,沿着路一直找到郊外,听见路边一口旱井中有“扑腾扑腾”的声音,他爸就以为是妈妈寻了短见,等爸爸呼天喊地的惊来许多人下去打捞时,救上来的是一只失足的羊。这之后,老爸下定决心不再返城,和母亲结婚,是苦是甜要和她在这里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

     张箐出生后,一天天长大。老插队知青安心在这个土旮旯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同当地农民没有两样,贫困平静平安地生活着。然而她十六岁那年,厄运再次降临这个恩爱的家庭,母亲得了乳腺癌,四处医治无效,撒手离开人世。老插队知青失去了回城的机会,又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变得沉默寡言,多年一直没有再娶,父女俩相依为命,一天天抚养张箐长大。好在张箐争气,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上班,有了这份工作。

     张箐同乔斌讲完这段往事,陷入长久地沉默中。

  乔斌没想到这个机灵活泼的女孩子后面,竟有这样的痛苦身世,除了喜欢之外,他开始更爱怜面前这个对命运不舛的姑娘。

                                                    (三)

这一天,张箐对乔斌说,你能帮忙用铁丝给我做一个凉衣服的衣架吗?乔斌说可以啊。铁丝衣架在街上的杂货铺很便宜就能卖一把的,但张箐想让他给做,那肯定也是有她的意思的。

     乔斌找来铁丝和钳子,很用心地给她做衣架。他以前是没做过这类活计的,有点笨手笨脚。他想把它弄的漂亮一点,不小心把手挂出了血,等他把弄好的几个衣架给了她,张箐直夸他做的好看,他心里觉得美滋滋的,一点都没为弄破手感到后悔。

     此后,张箐总是找乔斌帮忙办些小的事情。工作空闲时间,他们会在电话中“假公济私”聊上一会儿,问他看什么书?能不能借她看之类的话。这些都似乎给乔斌传递着一种“信号”,使乔斌断定张箐没有对自己反感,而且还有继续交往的意愿,乔斌心里坦然了许多。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在一起交谈的次数与日俱增,彼此了解也进一步加深。

张箐说:“讲讲你的故事吧?”

乔斌说:“我就没故事。”

张箐说:“只不过是你不敢讲罢了嘛!”

乔斌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讲?”

张箐说:“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他不一般的心路经历,而这些事情一般人都是秘而不谈的。”

乔斌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这一般的人呢?”

张箐语塞,反驳道:“那你是个特殊的一般人喽?”

“我是个一般的特殊人。”两人大笑。

他们两个在电话中绕口令式的斗嘴,虽有点无聊,但这无聊的下面跳动着的,是两颗愉悦的心。

     有一天,张箐把她宿舍的钥匙给了他一把,她说每天晚上等她来到机关,就过了机关茶炉放开水的时间,而乔斌每天来得早,要他打开水时,给她捎一壶开水。乔斌当时很激动,为她对自己的这份信任。他心甘情愿为她服务,丝毫没觉得一点的麻烦。也许这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吸引力吧。当他帮忙灌水打开她的闺房时,房间里的整齐亮洁和脂粉香气,他从未见过的女孩用品和贴身衣物,又使他如同进入一个神秘世界。

     青年男女,随着交往的增多,总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问题,我们是在恋爱吗?爱情这两个字,在乔斌心中,那是最神圣的字眼。他从小就是一个多情的孩子,在心目中无数次对自己的女神加以描绘。学校里,班级上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常常成为他一段时间暗自迷恋的对象。如同对自己的未来、前途无法度量一样,他对自己的爱情也无法定位。那些小说中、电影中的爱情场景,常常构成他对自己爱情的想象。

     当张箐迈着坚定欢快的脚步,活生生地走进他的生活的时候,他由小心翼翼的接触,到得到证实的喜悦;从对异性神秘的探究,到得到信任的友谊,开始对自己的内心加以考证:自己是否爱她呢?

     初恋的男女,总是把外表放在第一位的。乔斌有一个观点,那就是一个人的品质、习性是可以改变的,但相貌的美与丑不能变,这是硬件。年轻的乔斌,在迈入爱情第一步的时候,他的心目中的爱人,是不能有一点瑕疵的。李华曾经有次问他要选什么样儿的女朋友时,他说天上摘星星的,这虽是戏言,但也是他当时的真实心态。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乔斌盯着张箐的脸仔细看,总觉得她有一点缺陷。她的身材很好,皮肤质地也很好,可究竟什么地方有缺陷呢?后来终于发现,是她那略显扁胖的大鼻子,鼻根还有黑点,这令他很不满意。他不甘心自己要一个有缺憾的女朋友。

     时间的脚步永不停止,随着交往的增多,乔斌和张箐的友谊一步步加深。这时性格的反差很明显地显示出来,张箐开朗活泼,主动热情,而乔斌属于那种静的性格,相比之下反而显得木讷被动。每次总是张箐来找他,他呢,不拒绝,也不积极,不温不火的。

当乔斌心目中有了张箐的形象差强人意的想法后,他变的害怕别人关注。张箐的多次找他,不能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坏坏的李华直接问他:“你们关系进展的怎么样了啊?”乔斌急忙掩饰道:“什么怎么样啊?不要胡说!”

     张箐邀请他去看电影,那时的电影院大概是刚刚开放后男女青年谈恋爱的最佳场地。乔斌心里很矛盾,去吧?不愿意,怕别人说长道短;不去吧?又觉得不好拒绝,人家女孩子主动邀请,不去显得小家子气。于是,硬着头皮,趁着夜色的掩护,相跟她去看了电影。一路上,他老感觉别人在看他们俩。好不容易进了电影大厅,隐藏在黑暗中开始看电影,他才稍稍有点放心。

     这是他和一个女孩第一次看电影,对他来说,也有点像搞恋爱走套路的感觉。他极不自然,如坐针毡。电影什么剧情,好像看进去一点,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进去。在他的想象中,同爱人一起看电影,那应该是非常甜蜜的事情,但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看着别的情侣亲昵地磕着瓜子说着悄悄话,或者在黑暗中抱着拥着打情骂俏,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具僵尸,干巴巴端正地坐着,根本进不了角色。他冷眼观察张箐的表现,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很投入地看着电影,不时随剧情哈哈大笑。

     在孤寂的邮局大院,有了张箐这样的女友,乔斌确实是有一种幸福感的。在往日,他非常羡慕同龄人出双入对搞恋爱走在一起,他曾经为自己没有女朋友而自卑过,而现在,至少他为自己也拥有了这样的经历而自豪过,他如同一个刚学走步的小孩,满心欢喜而又小心翼翼地走着。

在这样的年龄,在青春的寂寞中,乔斌和张箐走在了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张箐很单纯、很热烈,大概天下的少女都是这样,开始的时候,她的心如一汪平静的湖水,凭你万丈热情,她微澜不惊。而一旦惊动她、点燃她,就势不可挡。每天,她总是大踏步地走进乔斌宿舍,高跟鞋在水泥板踏出她特有的节奏,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乔斌面前,给他带来糖果好吃的,跟他讲自己机关、自己班上其他姐妹们有趣的笑话。

     而乔斌呢,有点幸福并矛盾着的感觉。一段时间,他觉的张箐很丑,丑得让他反感。隔几天不见,再见时,又觉得她很美,觉得自己实在是离不开她。他担心她会提出那个心照不喧的问题。她若提出来,该怎么办呢?她没什么让他刻骨铭心的地方,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同样也没什么让她佩服的地方。乔斌觉得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应该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回肠荡气的美丽故事。而他现在和张箐之间,他觉得太平淡了,好象爱也可以,不爱也可以。扪心自问,他真不知道他们进行的是不是叫爱情。对她的主动、热情,他无法回绝,也无力回绝,只能任其发展,见面的时候他害怕窗外有别人走过,怕别人看到、议论,怕别人说他们在恋爱,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恋爱。

     他与她的交往,在一种偷偷摸摸态势中进行着。一次次“天方夜谈”式的交往,年轻的血液,对异性的神往,总有激情与冲动在萌生。愉悦的心情,使他们在各自面前的表现,总有些像小孩一样天真,如同孩童游戏般的开心。他偿试拉她的手,那是一双很美的小手,洁净、凉爽、丰腴,如婴儿般细腻滑润,使他有想咬上一口的感觉,他在想,这就叫秀色可餐吗?他把自己宽大的手与她娇小的手合在一起,比较着大小,脸上像火在燃烧,一颗心咚咚在跳。当他渴望的时候,她从他的眼睛中读懂了,那是没有任何亵渎和杂念的纯真。她默许了,她也渴望着,如同羊羔般顺从。很久的日子里,他爱盯着她的嘴唇看,那是多么鲜艳的一双唇,闪着诱人的光。他把它想象成刚成熟的樱桃,他想象着它的甜润。当有一天乔斌真的把自己的唇印在她的唇上,她也毫无反抗地接受着,他们热烈地拥抱在一起,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她在他怀中,对他说:我很丑是吗?

他仍是慢半拍,才说:“你不是最漂亮的,但再没有别的女孩在我心里有你这样的重量。”

她一张脸因幸福而泛着红光,娇嗔地说:“若不是觉着你好,我也不会和你交往这么长时间的。”

在一起的时候,乔斌沉醉在一种美好之中,分开的时候,乔斌常常又被理智拉回冷静的彼岸。他在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绝对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不能容忍自己对一个女孩感情的亵渎。

     有一天他们在一起谈到爱情,他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爱情观点:“我反对山盟海誓式的爱情,那是一种古典套路,爱情是应该时刻保持新鲜的、有活力的,不应该死气沉沉。爱情就是男女间的一场战争,就是一种相互征服,没遇到好的前我爱你,有了更可意的,我就去爱别人,为一句承诺而维持的爱情不叫爱情。”这确实是乔斌的一种观点,但他说这话,更多的用意是在提醒张箐,他观察她的反应。

对这个近乎木讷的人口中说出的话,张箐是有点诧异的。但是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对面的年轻小伙,还会有一点其它小小的心思。大概初涉爱河的年轻人都有类似感受,在得到爱的同时,也会感到一种自由权利的剥夺,她表示理解并认可他的观点。

     乔斌说:我们分手吧。张箐说:为什么?乔斌说:我不爱你。

---好啊,只要你下得了这个决心,明天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再见面咱们就是路人乙与路人甲。

张箐的话让乔斌大出乎意料,为了这句话,他费了很多的心思,等他好不容易说出来,她却是这般反映,她把这理解为一种试探,她的干脆利落更让乔斌很感动。半晌,他才慢慢腾腾地说,其实我并不是爱上谁,我是怕最后我会辜负你。

---你真坏,你欺负我!一双柔弱的小拳头狠狠地砸在心事重重的乔斌的胸上,乔斌感到生生的疼,却又无比的受用。

     也许张箐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张箐太爱着这个英俊的男生。如同他们的相识一样,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交往这么久,张箐并没要求乔斌表白什么,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承诺,她从他的眼睛中已读懂了爱,她把他的被动理解为性格,因此,她接受着这自然而然的发生。

                                                  (四)

没有转折就没有故事,人生也像故事一般,当狂热奔放的夏天过去,带着凉意的秋风吹上人身体的时候,从张箐那里传来一个消息,爸爸向她宣布了一件事情:北京的爷爷为她联系好一个工作,要他们父女回北京。爷爷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顾,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孙女,他希望晚年一家人能够团圆。爸说话的时候表现的很热情,这么多年来,他好像忘了北京还是自己的家,而这种遗忘仿佛被突然间终止,回家的念头猛然被激活,使他浑身充满了向往的力量。

     这样的事情,张箐从来没想过。她在这突然的变故面前有点发蒙,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她从来没把自己和北京联系到过一块儿。当北京与她近在咫尺、一夜间自己就要变成一个北京人的时候,她感到很激动,可是,刚刚高兴了一半儿,一种忧愁马上跟着掠过她的心头:乔斌怎么办?

她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乔斌,乔斌这回可算是语言迟钝大脑更迟钝,当他把这个信息在大脑中折腾了几圈后,几个字才脱口而出:好事啊!---

什么好事?你怎么办?张箐快人快语。

怎么办也不怎么办呗---乔斌语句有点含糊。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张箐猛地抱住乔斌,好像有什么力量,马上就要把他们分开一样。

     乔斌心头也像压上一块石头。如果说两天前,他还对这段感情挑挑拣拣,现在,他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这世上的事变化说慢就慢,说快就快,他们之间的故事说没就没了。他知道,就他们之间的这点事,与张箐沉重的家庭背景相比,仅能算是生活旋律中的一段插曲。他没有理由让这个家庭再上演因为年轻时的感情用事、铸成一生的遗憾的悲剧了。他努力地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你走吧,不要让老人们伤心。

      几天后,乔斌得知,张箐把他们的事告诉了老插队知青,她唯一希望的是能从爸爸这里找到两全其美的答案。过来人的爸爸,瞬间发现姑娘已经长大,回北京这件事确实来得晚了一点,他隐隐担心自己身上的故事,怕要在女儿身上重蹈覆辙。

老插队知青长长叹出一口气:孩子啊,进北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一个人就更难了,当年爸爸放弃了一次机会,这么多年,就再也没有了机会了……

老插队知青没有表明态度,但张箐知道爸爸的意思。在这个装满父亲血泪的伤心之地生活了这么多年,落叶归根恐怕是苍老的父亲最后一点点心愿了。他那颗饱经沧桑的心,再也经受不起雪上加霜。

张箐说:老爸,我懂了。

两代人的凄凉,远胜于一个人的痛苦,张箐理性的天平倾斜了,在大是大非面前,能果断作出抉择,这便是她的风格。乔斌夜不能寐,他的心里,充满对不知珍惜往日的忏悔。

                                                   (五)

告别,是在张箐回北京的前一天夜晚。老爸在两天前已经出发,她借故单位还有一点业务还未交接留了下来。

那天,走进这间他们交谈多次的宿舍,张箐精心地化了较重的妆,穿着她最喜欢的橘黄色夹克衫。见了面,乔斌还故装轻松地说了句:北京人哦,真漂亮!张箐没有平日的活泼与轻松,转过脸好半天没看他。

     张箐鲜亮的装束被李华看到,这位不明就里的好友终于抓住了这对情侣的把柄,专门过来看个究竟。这是他们在一起被李华正式看到的第一次,这次,乔斌很坦然,到是李华有点不好意思,他装作是来邀请乔斌去打扑克娱乐的,乔斌婉言谢绝。看着好友诡笑着离去,乔斌心说:好兄弟,等你知道了,黄瓜菜都凉了。

张箐的到来,让乔斌很感动,同时,也给他带来一种悲凉的情调。乔斌的心情很复杂,如果说一直以来他是被动式接受的话,那么今晚,他发觉,对于感情而言,自己是多么的浅薄,他根本没有任何挑剔的资本。虽然,她的鼻梁还是那么的扁,但熟悉的面却充满温柔与亲切。她表现出的成熟端庄和周身散发出的幽幽体香,让他心碎。

我走,还是留下来陪你?她问,似乎要他来决断。他,摇摇头。

那我走了,你可以另找一个更好的。她也用揶揄的语气对他说话。他一点都笑不起来,一点都不轻松,又摇摇头。

桌子上的马蹄表,滴嗒、嘀嗒。

你倒是说上一句,我只要你说一句话!她突然急切地望着他,打破一片的沉默,喊道。他面无表情,还是摇摇头。

她说:你口上什么都不在乎,心里什么也在乎,以为我不知道?一语点破,乔斌无言。

她说:亲我一下,让我一个人的时候能够回味!

他有点尴尬,语无伦次:不了吧……这样不好。

乔斌内心又涌过一阵的感动,觉得是该说点什么。他喃喃地说:每天傍晚听见你推着自行车来,每天白天听见你走路皮鞋的声音,一天中好像你时时在我身旁,多好啊!

她一下子投入了他的怀抱,一颗滚烫的泪珠从面狭缓缓淌下,乔斌抱着这个凄楚的人儿,心潮澎湃。一年的交往,一幕一幕,也许就此了断,满腹的话语,此时更难以表白。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这么多天,我在骗你!”她却说:“还没见过这样一个骗子。”

她问:“我离开你,你恨我吗?”

他说:“肯定是要痛苦的,但是,这只能是唯一的选择。”

     夜,已经很深了,她似乎很疲惫的样子,她说:今晚,我不走了。他抱起她,把她轻轻放在床上。黑暗中,他们相拥而卧,她的泪水再次汩汩涌出,打湿了他的面狭。她说她的心在疼,把他的手拉过来,按在胸前,让乔斌给她揉。慢慢,他们昏昏睡去。这些天,她也已经有好多天失眠,她告诉他自己的头发一团一团的掉落,他真心希望她能多睡会儿。

长长的夜,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入睡。她的泪水一直在流,黑暗中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下,露出白哗哗的胸和乳,带着哭腔说:斌--你就要了我吧!迷糊中的乔斌惊呆了,心中一阵发紧,年轻的血液一下子暴涨,他感到一种窒息。

往日他们相拥之时,乔斌的手会坏坏地伸向她的私处,都被她坚决地阻挡。但今天,这个特别的夜晚,她把自己脱得精光,呈现在他面前。乔斌感到自己像被一团火烤着,咽喉干涩痉挛。他知道这是他和她的最后,他的大脑以每秒一万转的速度在运行,年轻身体的渴望,面对这个火一样爱他的姑娘,他有点昏厥。他知道,她是用一种方式,来表达对自己爱的一种补偿;或者说用一种牺牲,来了结一段难忘的情缘。一切的发生,就在一念之间,若走出一步,他将一辈子为她背上一副沉重的情感十字架,他不能这样做,他没有领受她的这份情谊的资本。

     面对身边这个美好,肌肤光洁滑腻、馨香诱人的躯体,乔斌内心翻江倒海,他感激这个美丽的姑娘,是她,给了他人生第一次来自异性的关怀;是她领他一步步走进青春的情感世界,虽然他的渴望在燃烧,但分别的现实,使他更感到心间充斥着一种悲壮,他不能,不能!他只能用周身的力量,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一动不动,希望这短暂的时间,一千年一万年无限延长……

心碎的夜晚,难眠的夜晚!

     当乔斌被自己额头的冰凉惊醒,他睁开眼时,已是清晨五点,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着。张箐已经衣冠整洁地站在床边,是她凉凉的嘴唇吻醒了他,一种清新的气息表明她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出发。

张箐又变成白天的张箐,对他笑笑,说你再睡会儿,我要走了。乔斌睡眼松惺,一激灵从床上爬起,他要送她一程的。

     深秋的黎明,大街上带着凉意的路灯白哗哗地照着,高音喇叭一如既往地开始唱起东方红,客运站客车的鸣笛在声声凄凉地召唤着客人,环卫工人无动于衷地划动着手上的扫把,张箐迈着她特有的步伐,义无反顾地走向远方……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乔斌觉得人生就像身边急匆匆上学的学生,只是擦肩而过,走过后谁也不认识谁了……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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