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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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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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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说书》

瞎子,是一种民间叫法,书面文雅的叫法是盲人。在汾西,耳聋的人叫聋子,腿瘸的人叫跛子,智力缺陷的人叫憨子,均指有生理或精神缺陷的人,属中性词,不带任何贬义的成分,实则是山区缺乏文化的表现使然。盲人丧失了视力,眼睛无法看,其它感官功能却得到增强,包括听力、记忆里、语言表达等能力大多都超乎于平常人,大脑也有所改变,因而盲人另路的谋生手段也特别强,有算命的、有说书的、有按摩学医的……由于残疾,没有劳动力,过去在生产队不能出工,只能干点自食其力的工作。瞎子说书,是盲人谋生手段的一种。

听说书,还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

那时,农村里没什么文化活动。偶尔来了说书的,便能给人们带来极大的欢乐。村里说书也不是常有的事,一年也就是那么一两次,村里人认为说书可以祈求平安,因此,说书先生云游到一个地方,方圆村子的人听到了,就会请过来,今日东家,明日西家,在村子里说上三天五天、十天八天。家里许愿还愿的,或有喜事的,都会请说书的在家中说上几场。主家图个平安,艺人拿点收入,庄邻凑个热闹,如此而已。

说书的基本是瞎子,大都是四五十岁,没有专门的领导机构,也没有负责人。大都是单人或着带个徒弟活动。干说书的行当,须在文艺方面有些天赋或特长,他们一般从师于个人,并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和学习。乐器是自制的,弹三弦和绑在小腿上的刷板是必不可少的,另外他们有的还带有二胡,板胡,快板等乐器。段子是自编的,说唱的内容也是自己加工的,名为说书,实际他们也说不了什么整本的评书,不像正规的剧团,也不像正规的评书演员,有正规的剧目或长篇连说。只是搜集些搞笑的逗人开心的唱词唱段。芦家原村地处姑射山腹部,交通条件不好,到村里说书的,是勍香河的两个人,一个是落户本地的河南人,一个好像是堡落村的本地人。他们一般用河南坠子的曲调表演,也唱段蒲剧、道情、眉户的小段子。说也罢唱也罢乐器也罢,其表演形式不拘,词语也粗俗,甚至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语句,供人取乐而已,以此来养家糊口过日子。听书的人不知不觉一两个钟头就过去了,也不去在乎,也不去深究,反正热热闹闹寻开心罢了。

印象中,小时候听说书,每次都在夜晚时分,由家长牵着手带上去听。往往是没开场前人们就三三俩俩陆续赶到说书的那家,在比较宽敞的窑洞后的地上,早已摆好的一张桌子的周围,各自坐在自带的板凳上,妇女儿童大多坐在靠前的位置,青壮年们围在四周或站或坐。那不算太大的家里,炕上、箱子上、地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劳累了一天的男女劳力们得到了暂时的松懈,男子们吸着旱烟,烟袋锅的红光一闪一闪,满场的呛味,老太太们埋怨地发着牢骚,小孩们禁不住地咳嗽两声,青年们打着忽哨,不时地传来姑娘媳妇的嘻笑声。直到说书的人进场,先在正殿烧几柱香,据说是献文神孔夫子。烧香作揖后坐定,人们才安静下来。

说书开始,说书人惊堂木一拍,三弦弹起,刷板响动,先说几句开场白,无非是”我今天来到××村,给大家说段评书”或“父老乡亲静一静,我们说书大家听”之类的。然后再来一个小段子,说书才正式开场。当然这“小段子”有荤有素。由于当时年龄小,“荤”“素”不懂,只有在听了一些精彩片断后,才让我如痴如醉,慢慢喜欢上了听书。

别看那说书先生场下文绉绉少言寡语,可一说起书来嘻笑怒骂表情极其夸张。时而摇头晃脑,指手画脚,时而男扮女妆,幽默滑稽。说到悲苦初,声音嘶哑,如泣如诉,声泪俱下,听众也往往情不自禁,泪流满面。说到高潮时,令人忘乎所以,忍俊不住,窑内爆发出哄堂大笑。听书的人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高兴,时而悲切,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散场后意犹未尽,久久不愿离去。说书的夜晚,整个窑洞中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大多说书盲人都有奇思妙想,说书幽默风趣,有时在说书中间还来个小插曲,吊一吊大伙的胃口。比如一段说完,他问大家:“《呼延庆打擂》说完了,你们还想听什么?”听众中有说听《武松打虎》的,有说听《十二寡妇征西》的,众口不一。这时他会用二胡发出:“听什么?嗯——?”的声音,绘声绘色,引来一阵阵欢笑声,掀起了小高潮。当说书内容的呼声僵持不下时,盲人就会拉上一段二胡,婉转、悠扬的二胡的音调就会在窑洞中央回荡。完毕,盲人们就会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起更加动听的故事来。每天结束,总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然后“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瞎子说书可算游走在乡村的艺人,说书是充满乡土气息的草根评书艺术。那时我们最爱看瞎子在村中行走,前面有人领着,后面相牵竹棍连着。我曾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看不到。有的人家专门试探,算完卦,五毛一块的故意给错,而他们用手一摸就清清楚楚,很是神奇。我的母亲非常反对这些人的做派,她说一个盲人来村里说书,这是给大家带来欢乐,这样对待一位五官有缺陷的人,良心上过不去。每逢请来说书,总是做最好的饭给他吃,招待非常尊敬。村里有人说书的日子,每天傍晚,孩子们便迫不及待地盼着父母收工回家,提前拿着小板凳在人家大门口等。会听的听门道,不会听的凑热闹,其实那时的较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也不知说书的说些什么,唱些什么,只是觉得好奇新鲜罢了,挤在说书人跟前,主要心思不在听书上,而是看说书人家俱怎样转动,机关设在何处,闹得厉害时被大人呵斥,或抱在怀里限制活动,孩子没趣有时还没散场便呼呼入睡,还要父母背着回家。

瞎子说书打破了乡村沉寂的夜空,是乡村里一道道不大不小的风景。在那个乡村文化贫乏的年代,也可以说是惊艳了年代,温情了岁月。这些艺人流浪于山庄窝铺,赚点小钱,有时只要讨得顿饱饭便上路走人。让那个年代枯燥、烦闷的乡村生活盎然着生机,增添了热闹、活泼的气息。听说书乐趣无穷,有个冬天雪雨绵绵数日,那说书的人一连住在村子里说上好几个夜晚,我次次不落。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眼也不眨,生怕听漏了一句话,看漏了一个动作,直到深夜全部讲完为止。

瞎子说书,在我人生经历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从那里我了解到了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的英雄好汉,金戈铁马,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有那么多的奇文怪事,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个个故事都那么离奇那么巧,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听完有许多的故事,第二天还在小伙伴们中间口口相争复述,成为我们的精神偶像。说书人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随着年龄的增长,后来我也读了《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名著,所有从他们那里听过的英雄人物,逐一回味,他们个个爱憎分明,侠胆义肠,行侠仗义,妒恶如仇,保家卫国,对我的人生观有很大的影响。

随着农村的发展和群众生活的逐步改善,说书的这一自发的民间绚丽文化逐渐消声匿迹了。但它盛行时代带给农村的欢乐却也是难以忘却的,瞎子说书的场景、腔调、唱腔仍留在我的脑海深处,我深深怀念着瞎子说书这段不寻常的经历。即使到了现在,我有时还爱听说书,时常在网上搜一些河南坠子来听。说书自有它的情趣和韵味,是那个时代的一种特色,也可以说是时代的需要吧,这是无此经历的局外人所感受不到的。一听那铿锵悦耳的三弦音律,仿佛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一句“要知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腔调,足够我们终生回味无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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