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记忆,在我的童年时代,寒冷培育的疼痛是刻骨铭心的,寒冷刺骨的感觉,真犹如刀割一般。
那时的条件差,一入深秋,母亲们就开始做棉衣棉裤。棉衣棉裤是直接上身的,没有衬衣衬裤或秋衣秋裤贴身衣服,风可以从袖口裤口灌入,小腿小臂还是冻的厉害。依稀记得,那时的孩子们穿的都很残破,调皮捣蛋的,棉袄前襟、肘部穿不了几天就已经磨破,棉花露在外面,光着脑袋,冻得直流清鼻涕。男孩子的棉裤前面开口便于撒尿,裤口总挂着一道黄黄的尿渍。条件较好上心一点家庭的大人,会给孩子做“布+棉花”而成的暖鞋、绵手套,暖鞋在下雪天,常被我们在雪水中浸泡,冻成硬邦邦的“铁鞋”;绵手套是只有一根大拇指与其它四指分开的那种,用一根长绳相连怕我们丢失,却还是常常丢失找不到。
男孩子的手背一般到了冬天是洗不干净的,黑黑的一层“皴皮”,大人们说是手没干出门后冷风吹的,进而会出现一道道的“裂子”,很疼很疼,家里人买来“裂子油”、雪花膏之类的给抹,也无济于事。手上、脚上时常有冻疮,一会儿奇痒难忍,一会儿又生疼不已。每天放学回到家,雷打不动的第一句话就是:“冻死了!”然后摘掉火车头帽子,放下书包,爬上炕头靠着墙温暖好一会儿,冻僵的手指、脚趾才能找到感觉。
家里的窑顶,父亲用木板架成一个木棚,上面放着红薯,红薯怕冻,热空气在上面,温度高一点,能保证红薯不坏,这是我们一冬主要的食用蔬菜之一。
冬夜漫长,记忆中的冬夜,就是每天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我用石板写学校新学的生字,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母亲则在纳鞋底,做针线活。有时是一家人剥玉米,炕上放许多玉米棒子,男人用铁钉在棒子上捅出一道道痕迹,其他人用剥完玉米粒剩下的“圪垛垛”,搓棒子上的玉米。一个晚上要剥很多的玉米,玉米磨面吃,圪垛垛成为生火的好燃料。
村里的窑洞密封性不好,门缝、窗户缝中凉飕飕自往进钻风,夜晚睡觉最能感觉到。每天进入寒冷的被中睡觉时,犹如在澡堂里进入高温热水时感觉,腿一下伸不进去,需要慢慢地、一寸寸地适应。然后把脱了的棉衣棉裤要都盖在被子上,增加保温度,一个晚上身子缩成一团不敢动。家里的温暖全靠那一盘炕,遗憾的是,那盘炕也不争气,除了炕头热以外,后炕冰拔凉。待到后半夜炉火熄灭了,家里犹如冰窖,下地尿尿就是一关。灯绳离炕很远很别扭,但这个问题好办,找根线连接后拴在枕头边,就算万事大吉。但光着身子站在地上尿完,然后再迅速钻进被窝,真如生死逃离一般。早晨起床也是最难受的事情,因为衣服冰凉,无法穿进去。每天起得最早的是母亲,她要起来生火做饭,特冷的天气,家里连水缸、尿盆都能冻成冰。母亲做饭要砸冰取水,我常被砸冰的声音惊醒。她生了炉火后,就会把我的衣裳塞进炕头的褥子下,等我起床,棉袄棉裤暖呼呼的。
寒冷的季节,早上起来家里的玻璃窗上总是积满了冰霜。那冰霜花纹每天都会有一个新的样子,有的像树林,有的像雪花。我经常在玻璃上,用指头画画,画的最多的就是小鸭子、小老鼠之类的简单一笔画。一次,我对母亲说:“你看,这是我画的冰山!”母亲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谎言,说那是屋里热气与冰冷的玻璃自然形成的结晶图案。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到半晌午雪霜还未化掉,我和小伙伴们对着窗户哈气,以便尽快融化玻璃上的冰霜。再把食指放在嘴边哈气,开始发挥我们的想象来创作。只是冰冷的窗花,和我们用热哈气制作的图案,寿命太短了,还来不及炫耀,这些图案就消失了。
下雪天是我们的欢乐时光,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雪花,我就一遍遍地扫这出门的通道,明知是无用功,也乐此不疲,一点都不觉得累。新奇地看着雪花装扮出的村庄、树木,如进入一个奇妙的童话世界。那时候雪下得很大,记得有一年都快要没到膝盖。雪停后,大人们会用木锹铲开一条通道,各家各户自扫门前雪,然后再与邻家相连。小孩子一个个脸蛋冻得通红,吸进又湿又凉的冷气,呵出一团的热气,跑着跳着咳嗽着,一个个非常兴奋。雪后最好玩的,当数堆雪人和扣“宿娃(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