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面相的人往往说嘴唇厚的人不爱说话,我们村里的唐谝子就有一副厚厚的嘴唇,人们嬉笑说他那两片嘴唇割下来,能炒半盘好肉片,可偏偏这个厚嘴唇的人却是特别的能说会道。方圆几十个村子,若问国家主席是谁,恐怕没几个人能答上,但问起唐谝子其人,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因为这张嘴巴生得富态,什么时候都红润流油,若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方的能变成圆的,矮的能变成高的,肥的能变成瘦的。“唐谝子”这一绰号,就由此而来。
唐谝子祖上三辈都是教书匠,因此还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出身,唐谝子从小跟父亲识得几个字,算是半个秀才,又看过几本古典名著之类的书籍,更成全了他那张大嘴巴的功能,他为自己有这张能博得众人欢喜的大嘴巴而自豪。相卜上讲嘴大吃四方,什么人有什么本事。
从唐谝子嘴里出来的什么东西都有,这看你是什么兴致了,唐谝子又有一个特别够用的脑袋瓜子,看上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什么胃口,见人人话,见鬼鬼话,你手里有块烙饼儿让他瞅见了,巴哒巴哒几句,你就得给他递过去,等你明白了,他早在那里美餐一顿。山南海北的路径他都知道,谁家的奇闻逸事他都清楚,有“全球通”的美称。什么瞎屁下话他都能编排,就因为贱说,年青时放羊,跟伙伴穷说饿论忘了羊,等找见羊群,早让狼叼走了几只,回家让父亲一顿臭打。前几年,村里发生了一起流氓案,公安局寻根究底,认为与他胡说八道教唆有关,叫去把他给铐了一铐子,把他吓了个半死。
如今唐谝子儿女都长得门高了,比不得从前,老婆也常骂,唐谝子才稍稍有些收敛,平时见了人把厚嘴唇闭紧,做出长辈的样儿,但总有几分不像。年轻人好逗,见了面就问:“唐叔唐叔,给我们论个古听听,”唐谝子头一扭:“忙啥?消停了再!”不肯多言。后来小青年想了个法儿,见了面就问:“唐叔唐叔,那牛八戒跟羊葛亮是怎么会事儿?”唐谝子鼻子重重哼出一声来,扭转脑袋只顾走路,并不理会。小青年跟在后面一个劲地缠:“是牛八戒和羊葛亮在瓦岗寨上打,让李逵给分开的吧?”唐谝子再也忍不住了,冲他一通大骂:“那是猪八戒诸葛亮!你们小娃娃家啥也不懂,驴肚插到马骻里,乱套了!”骂过后不由得又给讲了来由。嘴皮子一动便不由了他,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只管在那里唾沫四溅。他讲得这些大家都听厌烦了,并不为听他说,见他着了道儿,都背过身子掩嘴笑。
生产责任制后,由于唐谝子臭毛病改不了,谝起来忘了南北东西,死没样势,责任田的庄稼管理的不好,打不下几颗粮食。儿子娶了媳妇,嫌这个爸爸丢人,也不当长辈孝顺,唐谝子的日子可就过得牺惶了。有一年除夕是借了人家一碗白面包饺子,才算过了年。就这还旧习难改,吹口常开:“吃白面也是过年,不吃白面也是过年,还能把咱扔在年那一边?吉人天相,时来运转,咱自有后福!”
唐谝子一辈子说话没准,唯这一次让他言准了。去年春上,村上来了一辆小车,进村就停在了唐谝子家的门口。没一阵功夫,唐谝子就给车接走了,原来是本家的一个出了五服的侄子,大学毕业后在乡文化站工作,正值县文化局正开展弘扬民间艺术工作,想起春节回村,碰到唐谝子在那里买弄口舌的事儿,这不正是一个好喇叭吗?就把唐谝子大叔给接进城里。
唐谝子在城里呆了几个月,据说是在县文化局接受专业训练,回村后可大不一样了,不仅衣着讲究了,而且戏路增加,不再开口闭口“牛八戒羊葛亮”了,除了嘴皮子更加光亮发达,肩上还多了一把三弦胡儿,居然也有几分艺人模样,并且有了一个红皮儿的行业证,县文化馆聘请他为专职文化宣传员,每月发放固定工资,生活有了保障,他开始堂堂正正的走村串户,说书唱戏,尽情施展自己的本事。去年冬天乡里搞社教,唐叔一把胡一张嘴,宣传新人新事新风尚,宣传法律知识,村乡里村民身边发生的真实事情,经老唐嘴巴子一提炼加工,群众喜闻乐见,受到教育。唐谝子的作为惊动了省里电视台,老唐上了电视,又被省、市连续评为模范。
想不到坏毛病到了老时还有了用途,如今的唐老汉更是浑身增添了使不完的劲。只是偶尔还忘不了要撇两句:“咱这是孙猴棍遇上了唐高僧--自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