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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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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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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口》

夏日的傍晚,太阳迟迟落到了山的背后.微风躲过一天热浪的喧嚣,悄悄从角落里出来轻轻地显露身姿.樊保从闷热的家里出来,到大街上透透气儿。

他已经很久没在大街上走动了.那一个早上发生的事件,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虽然已经过去快半年了,但仍如发生在昨天,使他至今仍是心有余悸.他的命运几乎从此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折,从顶峰落至深谷.虽然他为此散尽家财,背上二十多万元的债务,但仍不能抵消他满心的羞愧内疚。

夏夜的街市依然热闹非凡,商店里灯火通明,店主们在忙着经销自己的商品,迎来送往,应接不暇.虽然他们脸上淌着汗水,但从那善于洞察顾客的闪着亮光的眼睛里,从那随机应变口若悬河的嘴唇里,能看到他们的那种充实、干练、自信和快乐……这一切曾是樊保最熟悉的生活环境。

八年前,高中毕业的樊保没考上大学,在落榜后无所事事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注意力被巷口的一对南方小商贩夫妇所吸引,并受启发,于是他在大街上租房搞起了小百货批发生意.凭父母给的两千元的资本,靠聪明的头脑和讨人喜欢的机灵,他迅速地熟悉并在这个行业打拼出了自己的一块天地.建立起可靠的供销货物渠道:诚信使他有时即使没有一分钱也可调回上万元的货物,热情周到使他培植起了固定的销货网络.生意做的越来越红火,几乎覆盖了多半个县的商业网点.由几千元的小店,在四五年时间内发展成为拥有五名雇工,几十万元资产的商品销售中转站。

那个时期的樊保是很累很苦但很快乐的,每天拉货,他天不亮就出发,不分酷暑寒天,不论阴晴雨雪,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一样的工作:验货、砍价、提货、装车、押运、卸货、出库……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为此,年轻的他落下了胃病:一受饿,就气虚心慌,头上冒汗,浑身无力.常言道:干什么伤什么.樊保有时为自己创造出的价值而欣慰,有时也觉得自己赚这个钱太辛苦。

樊保的家乡是一个地下煤炭资源丰富的县份,这几年,煤炭价格一路上扬,煤炭开采几乎成了暴利行业.私开矿星罗棋布,严重破坏了国家资源,给当地村庄、道路、水源带来很大破坏.特别是私开矿的作业安全保障较差,生产事故不断发生,已引起各级政府高度重视,严令禁止.然而由于高额利益的诱惑,许多人偷着开采,出现了许多一夜间获利的”暴发户”。

一天,自毕业后再未照过面的一个乡下同学来找樊保,一番寒暄过后,同学说出了他的来意.原来,同学在自己村里偷偷挖了一个煤窑,已经投资十多万元,眼看快见炭能赢利了,却再也投资不起了.听说樊保这两年做生意赚了钱,想拉他入伙。

“犯法的事情,咱不能干.”樊保说。

“瞎话!你榆木脑瓜不开窍,”同学骂他:”淘金子哩!现在谁不干这个?有好多局长部长都在后面当东家干,你一个小小个体户,有什么了不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同学走时给他撂下这么一句话。

同学的造访,搅乱了樊保安分守业的心.多日来他那颗不平衡的心受到激发,突突乱跳.他还很年轻,他事业上的一帆风顺,使他觉得自己不能输给别人.别人能偷着干,自己为什么不能?现在自己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及人家干几天。于是他决定了放弃现在的生意,要干就干大的,大胆搏上一搏,让命运从此转个弯儿!

合作多年的姜师傅,性格同他开车一样,总是不紧不慢。听了樊宝的打算,不同意他走这一步。他对樊宝说:“我不是怕我没生意做,我是认为干那个违法的事情,风险太大,咱现在的生意,虽说利润小一点,但心安理得啊!”樊宝是不屑于同他争辩这些的,用古文中的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安分守己的姜师傅最终能有什么作为呢?

经营矿山和百货批发完全是隔行如隔山,那黑黑的口子,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四五十万元投资,转眼间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矿层在地下象是给樊保抓着迷藏,眼见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财富,全都毫无声息地填进了黑口,樊保的心悬在了半空.然而他只能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了这上面了。

在当地,煤老板是光辉耀眼的人物,樊保经营煤矿,为他换来更加羡慕敬仰的目光,然而也使他经历了挥洒千金如粪土的煎熬.正当他接近崩溃边缘的时候,坑下有了转机,出现很高的煤层.不足一个月,樊保的全部投资已如数收回.他那焦虑的心重新又恢复平静.开始面对很大的收益。

县里打击非法采矿的形势很紧,白天生产是不可能的事情,私开矿只能在晚上十一二点到凌晨三四点偷偷开采,为了躲避政府的突击检查,樊保和其他矿主们一样,经常在半夜开车在半路上望风,成了昼伏夜出的”夜猫子”,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发现查黑矿的队伍一来,马上招呼工人鸟兽状四奔.检查队伍一走,又接着偷干.如此一来,开采更无安全系数可言.为了利益,人们抓紧一点机会,进行着疯狂的掠夺性开采.樊保走上这条路后,曾默默的想,只要收回投资就不干了,可当利益汹涌而来时,他又无力自拔.渐渐地,他已习惯了这种与政府躲猫猫的游戏。人,在一种顺利的环境下,他的思想也会改变的。当他轻松地点着一捆捆钞票的时候,他认为要想发展,就得与政策法律打差边球,他认为这是开放的观念,是一个企业家应有的品质。

在开春的一个凌晨,樊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他冥冥中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煤矿出现冒顶塌方事故,有两位矿工被埋在塌方中,当樊保赶到现场时,正好赶上两具尸体从乱石中被挖出。

那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其中的一个是他的小舅子,刚刚结婚不到一年,在矿上给他管理生产的内弟.就在昨天还是活奔乱跳,在他面前打逗嬉闹开着玩笑的小伙子:一个乌黑的脸盘上,露着雪白的牙齿和瞪着未合惊恐眼神的眼睛;一个则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断臂,无力的分离在身体的旁边。

樊保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大脑中一片空白。他第一个意识就是自己杀人了,他感到无法向死者的亲人们交待.他象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一时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收拾这样的局面。

死者的家属们陆续赶到现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给煤矿带来一种凄苍的气氛。小舅子的媳妇也赶来了,刚刚还是新娘子的她,面色苍白,没有哭泣,只是瞅着丈夫的遗体一动不动。樊保不敢与她面对,更不敢看她的眼睛,直到人们把他带走……

夏夜已近子时,街上行人车辆渐渐稀少,在街灯班驳的阴影里坐了大半夜的樊保,感到背上有丝丝的凉意。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忆着自己走过的路程,他本是一个勤奋上进的青年,从小学到中学,都是三好学生,模范班干部,为什么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无颜面对亲朋好友,在世人面前身败名裂?

事情发生的当天中午,樊保就被公安部门刑拘,此前曾有人暗示他快逃,但樊保的内心早已充满悔恨与自责,他觉得即使自己受到法律最严厉的惩罚,也抵不过身上的罪过。他把处理死者后事的一切事宜交待给一位朋友,然后跟着公安局的干警静静地上了警灯闪烁的警车。

法律最终以非法盗采国家资源罪判处樊保有期徒刑六个月,并处罚金六十万元。受樊保委托,两名死难者家属分别得到三十万元抚恤金,这在当地是比较高的,但樊保心甘情愿接受政府和法律对他的惩罚。

两道强烈的灯光射过樊保静坐的角落,一辆大车停在他旁边的街上,是一辆倒垃圾的运输车,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环卫服装的司机,他看见樊保,楞了一下:“是你啊?”

樊保也是一惊,看了半天,才看清那人的面孔,他诧异地问:“你怎么∙∙∙∙∙∙”

面前的这个人,竟是多年前开着农用车经常给自己货栈拉货的姜师傅,他现在怎么会开垃圾运输车呢?

姜师傅告诉他:“我的公司和环卫局签了常年运输垃圾的合同,今天正好有一位司机家里有事,我忙里偷闲,来顶班过过开车的瘾!”

“公司?”樊保不解地问。

“噢,托好社会的福,这两年生意还不错,我现在经营十几辆车,一半跑货运,一半搞市政服务,什么钱咱都赚点,你呢?还好吧?”老姜关心地问。

“嗯∙∙∙∙∙∙”樊保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他没想到一个谨小慎微的老头,竟也有了这般作为。夜色遮挡了他脸上的尴尬与羡慕。“人啊,要稳得住,如今,干什么都能赚钱,但有一条,不能干违法的事!”老姜一边放着自动装卸设备卸下的垃圾桶,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着。

樊保楞了半晌,不知道姜师傅是随便说说,还是话里有话,他呆呆地看着姜师傅上了车,那车子拐了个弯,又驶向大街灯火璀璨的下一个目标。

一阵微风吹过,角落里,留下了樊保,还有一只空空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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