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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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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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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年馍》

不知不觉已是腊月二十八了,街上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红红的十字结,还有那各种各样的年货,所有这些,对于我来说,内心都没有太多触动,现在人们日子好了,想要啥超市有的是,想买多少买多少,爱吃什么买什么,就这许多人却还感叹找不到年味。在我看来,过年的年味是要看过程的,小时候日子苦,什么都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正应了当时"自立更生,艰苦奋斗"的口号,吃穿日用几乎都是自给自足,都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并且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时真是万难,但那时的年才有年味,就拿故乡汾西人年前蒸年馍的过程来说,那才是我最为回味和忆起的。

     每年到了年末腊月二十七、八,是汾西人蒸年馍的时间。家家户户都会蒸点年馍,以备过年期间食用。因为按照汾西传统的过年习俗,一是过年期间是不能炒菜或者煮饭的;这年馍,不光自己家里过年这几天要吃,来的亲戚们也要吃。二是过年走亲戚,不能两手空空,一般的礼物就是年馍。正月里,女儿初六要给父母送年馍,姥姥要给外孙、外孙女回枣山、枣花;特别是家里娶了新媳妇的,新媳妇第一年过年回娘家“回礼亲戚”,也是送“油圪蒂”馍。这礼馍是很大的脸面呢,当婆婆的要拿了劲,用了心的,只怕馍没蒸好而被媳妇娘家人看了笑话。

老一代人把蒸年馍看得很重,仪式感很强,认为年馍蒸好了,会是一个好兆头,来年的一切事情都会很顺当。蒸礼馍时更操心,面要发好,碱要合适,气馏水不能落在了馍上,馍要蒸得软硬适中、发虚白净好看。岁月流转,以年馍为代表的面塑手艺,渗透出了丰富而厚重习俗文化,代代相传。

汾西年馍一般就是枣山、枣花;礼馍就是油圪蒂;一年中馍类的面塑形式,还有清明时的“蛇盘盘”、“支柱”;结婚时用的“灯糕”、“十二属相”;给老人祝寿用的“寿桃”,死人后用的“莲花盘”等。那时送人的馍用头茬二茬麦面蒸,自家吃的是三茬麦面、或者白稻黍面蒸。到后来麦子容易了,就不分这些了,都是用一样好的面粉。

 

记得小时候,农家户户都有二号、三号大生铁锅,大家蒸馍时,也一律都用大铁锅蒸。这种大铁锅容量很大,可以叠放两、三个大铁笼圈、笼篦儿,年馍一蒸就是接连好几锅,往往要吃到过正月十五,还吃不完。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故乡人过年蒸年馍氛围可是特别、特别浓的。从腊月二十六开始,可以说家家就开始准备了。母亲总是在前一天晚上,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块干硬的“发面”用手掰碎,放入粗瓷盔中浸泡,待到发面完全化开变软后,再加上一大碗白面,添上一点温水并用筷子搅拌成均匀的糊状,随后放在炕上盖上被子让面发酵。这天晚上要把炕烧暖,一为起面,二为第二天泛馍。但炕不可过热,也不可过凉,过热“根子”会被“烧死”,过凉“根子”起不好,这全在主妇的把握。到了腊月二十七一早,“面根子”呈现蜂窝状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也就发好了,就能开始蒸馍。周围邻居或者村里和母亲要好的那几个心灵手巧的女性,便会受我母亲之邀来我家帮忙捏馍,今天在这家,明天在那家,轮流“辫功”。村里蒸年馍,一直会持续到腊月二十九,各家情况不同,蒸年馍的多少也会有所不同,不过各家蒸的年馍花样种类大致都是相同的。

 

蒸馍的第一道程序是加面与打碱。将发酵好的“根子”倒入更大一点的磁盔中,倒入碱水,再舀上白的或黑的面粉加入,用力揉成的面块。打碱是个纯技术活,要根据酵面的酸度决定打碱的多少,考验你的鼻子和经验。对馍的好坏起决定性作用。

第二道程序是揉面。揉面是个力气活,一般由气力大的女人或家中的男人帮忙做。通过一定时间要不断的揉按,直到面块干湿均匀、柔韧光滑为止。农村人爱讲"打倒的媳妇揉匀的面",或许就包含着不少人生的哲理,两口子性格的磨合,就如同面与水在外力作用下、充分融合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过程。揉面越到位,馍就起得越好。

     第三道程序就是捏馍了。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比较长,需要菜刀、剪子、筷子等工具。几个女同志就围在案板旁,大显身手。先由一个人用菜刀将面团均匀地切成了十几个小块,每一小块儿正好能做一个馍。接着,大家分别取其中一块,放到案板上,使劲地揉啊揉啊,大约一个就得揉三四分钟。面揉得好,年馍松软,溢着麦香,吃着筋道。面团揉搓个软硬恰好时,再做成块、条、片,再拿起剪子、筷子加工,把它搓成了一个长条,又用刀在上面切了一些条纹作装饰,再它呈“S”形摆好,椭圆的外形,中间又向内凹着,有个小圆圈。另外擀一个圆形面片,中间切一刀反过来拿筷子一夹,形成一个花状,放在“S”的每一个圆弧处,再摆上一个枣,枣山馍像变戏法似的立即呈现在了眼前。枣山馍看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会工夫,鬼斧神工般巧手摆弄,一个个造型逼真的花朵模样的花馍在她手里脱颖而出。我心想:这哪是在干活啊,简直就像是在做一件工艺品,真好玩。捏好的馍要统一放在炕炉头,盖上保暖的东西,让它继续发酵变虚。

 

那时候,大人们做年馍,我们这些小孩子就爱跟着学,说是学,实则是跟在后面凑热闹,为的是瞅空儿偷吃几个红枣。那时候,这大红枣也是比较紧缺的货,鲜有机会吃的到的;蒸馍是一个很繁重的活儿,从一大早要忙到夜深,还要安排好,稍有不周,就会影响全局。所以,大人累是不用说的,变得有些急躁,因某个环节没处理好,偶尔也会争执几句。我们小孩啥心不操,拿上一小块面胡乱揉捏,乐在其中,却每每都会被母亲训斥,有时也会给大人添乱,挨几句骂。但这一切总是笼罩在轻松的气氛中,累并快乐着,毕竟年馍一蒸,离过年也就没几天了。

     最后一道程序就是蒸馍了。年馍搁进篦子上,篦子上要铺上湿湿的笼布,防治馍粘篦,然后在开水锅上开始蒸,笼盖缝隙起初冒袅娜轻汽,继而羞羞答答的轻汽变成了突突狂冒的浓稠之汽,满窑的温暖、繁忙祥和,一股浓浓的年味就袭来了。

蒸馍的这些环节全靠主妇们的手艺,哪一道工序出了差错,都会影响馍出锅后的品质。年馍蒸好了,母亲麻利地揭开笼盖,白色的蒸气一下子腾空而起。厨房窑内好像下大雾什么也看不见,一股清香顿时飘溢整个窑洞和院子。馍蒸出笼,趁热要用麦秸儿做的一个圆形图案模型,粘上食色往圆馍顶上一点艳红点儿,立马雪白的馍红红的点印就出了效果。谁都不能吃,父亲要先拿起两个去孝敬灶爷。上香、烧裱、磕头、作揖、供年馍……这样的仪式是期许灶爷保佑我们一家香火延绵,年年温饱有余、诸事顺当。虽是迷信,却也表达了贫苦人家对生活的美好期盼。

     传统、文化、历史、习俗原是人为的产物,是我们的祖先制定了它,我们一代一代人不停地拷贝翻版、演化、发挥,使其辉煌灿烂。如今无论城里乡下,大多是小家小户小家庭,蒸年馍的大铁锅慢慢地被淘汰了,人们用上电饭锅,小笼小篦,蒸馍也只是蒸够几天吃的就完事。社会在快速发展着,好多年俗也在变化着。我的家乡自然也处在变化中,如今虽然讲究的人家还蒸年馍,可再也看不到以前那种蒸年馍的隆重场景了,礼馍一般人家再也不蒸了,串亲戚代替的是时尚的礼品。至于年馍,蒸的人家也只是少数,因为在馍店就能买到。临近的霍州市把年馍产业发展做大了,打响了“霍州年馍”的品牌,只是那年馍不打碱,而且花样太简单,也不传统,我觉得跟以前的汾西枣山枣花馍相比差远了。

     我们不断老去,不断感受世事沧桑,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蒸年馍的年俗,包括其它一些年俗也会逐渐消失。也正因为这些习俗的流失,让人感觉年味越来越淡了。也许是恋旧,每到腊月二十六七,满脑子里都是一大笸箩一大笸箩的年馍。一想到蒸年馍,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小时候家里蒸年馍的情景,想起那喷香的年馍,想起父母那忙碌的身影,想起那令人难忘的一幕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生命里一个让你终身难忘的细节,在别人看来可能平淡如水。又逢佳节,普天同庆时分,在这个冷暖自知钢筋水泥格子间里,尝一口热气腾腾的白面年馍,那种高兴和快乐,当今年轻人是无论如何也理解和想象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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