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有人说冬天好,有人说夏天好。其实,
“三伏”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汾西县地处吕梁山区,早晚温差较大,因此较周边临汾、运城、西安等地,“三伏”天要好过的多,起码早晚有点凉爽的意思。但今年人们也觉得酷热难耐,不少人到乡下避暑,让我想起小时候汾西农村三伏天的生活。
初夏的热,是干热;而到了伏天,由于雨水较多,比较潮湿。半夜醒来,头发身子都是汗津津的,被褥是潮呼呼的,连室内的地面、桌子椅子都觉得粘呼呼的。一大早吃个饭,都是大汗淋漓,如洗澡一般。
村里人习惯在大门门洞中吃饭,因为这里通风阴凉。狗儿趴在地上,舌头吐得老长,快速地呼吸着热气。院子的一角,挂着一个用高粱杆扎的笼子,里面有一只或几只蛐蛐儿,还有几朵南瓜花,那是人们喂给它的食品。蛐蛐不停地唱着一个声调的曲子,愈发增添了小院的祥和恬静。老年人身上,永远散发着浓烈的汗腥与烟叶的混合气味,老远就能闻到。壮年汉子一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腰肩如同铁一样瓷实。小孩子干脆光着下身跑来跑去,头上不知在哪里戏玩沾满了灰土,小鸡鸡儿随着跑动一颠一颠地抖动着。不论大人小孩都晒的皮肤黝黑。
大中午吃过饭后,人们躲避炎热一般不外出,会在窑洞中午睡,补充晚间太热睡眠的不足。小孩子精力旺盛,被大人强制睡下,却睡不着,乘大人进入梦乡,偷偷爬起来跑出家门,在外面各种玩耍折腾,全然不觉夏天的热。
夏天最不好的,是蚊虫的叮咬。农村树多草茂,滋生很多蚊子,有时屋里进来一只蚊子,就可以扰得你一个晚上睡不好。那蚊子如同朝鲜战场上的一架架敌机,在你耳边萦绕盘旋,俯冲下来就是一通狂咬,咬过后,身上起了几个红包,如同敌机扔下的炸弹,你睡得正好,突觉奇痒难耐,拼命地挠,但无济于事。越挠越痒,好不窝火,却无可奈何。村里人防蚊虫的办法,就是熏艾草,每个家中在夏季都充满这种味道。熏蚊子的同时,人眼鼻也呛得难受,但也没更好的办法。每天晚上要熏烟后才能入睡。
白天热的够呛,夜幕降临,地气更大,像在蒸笼里一样,热得直流汗。于是人们就走出家门,端着板凳,或将麻袋铺在地上,到院畔开阔有点风的地方歇凉。街头路口聚集了很多乘凉的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小孩子跑来跑去,在那个还没有电的年代,更没有电脑手机,大家扇着扇子聊天,天南地北的稀奇古怪事、新鲜事,本村的家长里短,还有一些男女之间的花花事儿,都成了人们聊天的话题。我们是懂非懂地听着大人的谈论,看着远方的星空。那时的夏天夜晚,天空月光亮如白昼,星星满天,一闪一闪的,有的亮一些大一些,有的暗一些小一些,似乎距我们远一些,用璀璨的夜空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了。我们许多的天文知识,都是在夏天纳凉时学到的,我们认识了“牛郎星”、“织女星”,认识了“天河”,知道了牛郎织女的故事。学到了“天河斜斜,吃个茄茄;天河东西,吃颗新米”等谚语。偶尔有流星划过,大人告诉我们,天上落一颗星世上死一个人。长大后,再没有看到过那么美妙的星空了。
夏天地里的劳作,最劳累的是玉米地锄草。三伏天温度雨水都很充足,玉米和草都比赛着狂长。为了抑制草与农作物争夺地盘,必须锄草。三伏天是锄玉米的最佳时期。玉米长一拃高,锄第一遍,用小薅锄,同时要给它间苗。长到一尺左右高,锄第二遍,这次必须用大号锄头,这意味着出大力流大汗地付出了。玉米地里杂草丛生,耪地锄草绝不可三心二意,更不能良莠不分。锄了二遍锄三遍。第三遍在锄的过程中,还要把土围在玉米根部,防止玉米头重脚轻倒下,这叫“搂玉米”。玉米喜欢露根,经不起风吹,倒伏的玉米产量会受损失。“搂玉米”就是在玉米根部培土。这是力气活,一边锄草,一边把土勾到玉米根部周围。
村里人有个习惯说法,去玉米地锄草叫“锄稻黍”,去谷子地锄草叫“锄谷子”,去红薯地锄草叫“锄红薯”。这种说法语病太大,明明是去稻黍地锄草,为啥叫“锄稻黍”?试着用正确的语法来表述,就成了“去稻黍地锄草”,“去红薯地锄草”,听着很绞嘴,太啰嗦,没有这种说法简洁明了。后来一想,平时我们也有很多这样的叫法,如“扫值日生”等,村里人语言简洁,尤其口语,保留有上古的风俗。
锄玉米的日子里,农民早上天刚微微泛白就上地,为的是天不热时多干点活。一般早饭不回家,婆姨或者小孩往地里送饭,在地头利用休息时间吃早饭。瓦罐中盛着绿豆米汤,有时不带筷子,在地边折两根干枯的蒿草枝当筷子使。大汗淋漓中,喝一口绿豆汤,赛过皇帝老儿的琼浆玉液。
锄玉米最大的苦就是闷热。晨起的太阳犹如金光闪闪的轮子轰隆隆地爬上天空,田地里热气氤氲蒸腾,四溢散发。只要在太阳坡里稍稍动一动,浑身上下顿时变得大汗淋漓。在超过人头密不透风的青纱帐里,还没开始劳动,便能感觉到后背的汗水汩汩流淌着,那种感觉如同平躺在河水里,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
庄稼汉头顶着草帽,肩上搭着一块一条难辨本色的毛巾,弯腰劳作,无暇擦汗,任由头顶的汗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眼中,酸涩难受,赶紧用毛巾擦一把。汗一滴一滴地滴入脚下的泥土里。真如《锄禾》中所描写的那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锄一趟占两行垄,锄头上下翻飞,在玉米间隙里虽然委曲婉转,却显得那样游刃有余。银锄划出优美的弧线,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
除了闷热,长高的玉米叶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绒刺,亲密地摩挲着脸、脖子、胳膊、胸脯,粘腻腻的汗,火辣辣的疼,令人叫苦不迭,所以锄玉米再热也还得穿着汗衫。农民左一锄,右一锄,一锄接着一锄,汗水湿透衣服,渴得人嗓子眼冒烟。可干活哪能经常喝水?只好咽一口唾沫,望梅止渴般想一想糖精水的味道,坚持着。好劳力出活,这里拼的就是耐力,渴了累了,以锄为杖稍事休息,赶紧又向前锄去。
等太阳爬上当空,庄稼人才结束上午的劳动,在地边的树荫下坐着稍事休息。用汗衫擦着脸上的汗水,衣服上,有一圈一圈汗水晾干后白色的汗渍。手中的草帽不停地扇着热风,不停地在胸前搓着汗水侵蚀的泥巴。树上的知了一刻不停地嘶鸣,似乎实在无法忍受这炎热。
锄草有很多好处,它可以松土、间苗、护苗,还能保墒,老农人常讲“锄头尖上带水的了”,即使是干旱的天气,只要有辛勤的付出,就一定有收获。仔细瞅一瞅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就可以判断出谁有付出,谁在偷懒。黄土地就是这般的朴实,只要辛勤经营,它会拼尽全力给予最好的回报。
如今的汾西农村,还是种植大面积的玉米,但是三伏天锄草这一管护环节却没有了。喷洒锄草剂这一现代科技的大量运用,免除了人们锄禾之苦。玉米种植更密,亩产更高,但却污染了环境。特别是西红柿等许多蔬菜不能正常生长,人们都说是除草剂造成的。
三伏天的还是那么炎热,人们的生活方式已发生巨大改变。机械可以降温,药物可以杀草去蚊,但污染、空调病等新的问题又困扰着人们,社会总是在矛盾中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