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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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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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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西土话》

汾西土话,土得掉渣渣了,走到外地,别人一句都听不懂,说汾西人说话像南蛮子。

我这样说,源自于1990年在山西省团校上学时,有同乡去看我,我们用家乡话交谈,同宿舍有位雁北的同学,在老乡走后,这样对我说。

我自小喜爱文学,受“山药蛋”派文学的熏陶,喜欢琢磨本地的方言土语,将之记录积累,一来二去,录有好几百条。2000年我到共青团汾西县委任职,主编一个内部小刊物-----《汾西团刊》,试着在副刊将集来方言刊载,不想颇受读者欢迎,更坚定了我对汾西方言的收集兴趣。此后,由于生于厮地长于厮地,随处可遇,随处可触,多一份心眼,便有颇多的收获。

汾西土话的“土”,是因为它的古老,独特。从地理角度上分析,汾西地处临汾、晋中、吕梁三市交界,境内山恋起伏,重峦叠嶂,封闭落后,不专门到这里,几乎没有路过的客。山川的阻隔就造就了汾西土话不易被流失、变异的客观条件。从历史角度上分析,汾西县自隋朝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建立以来,县名、区域基本再未改变,已有1400年的古老历史。祖祖辈辈的汾西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生息,长期的小农经济使他们的生存局限在一个狭小的范围,没有人口迁徙,社会分裂变革波及影响较小,而越是这种封闭状态,因为与外界交流少,古老的汾西土话就越能被很好地保存下来,越保持的时间久远,越难懂。

人常说“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调”,语言是人们交流的工具,具有习惯性、流向性。汾西土话从地理位置属中国十大方言中的晋方言,但汾西土话,即便一个县内也不尽相同,也有所变异。如果以县城为中心划分,越往北越与灵石、交口口音接近.而在康和一带有一种比较明显的方言,人称“温阳话”;越往南口音越与赵城、洪洞接近;还有西南部的“邢家要话”,西北部的“勍香话”等等。就是临近的村庄也有不同,如南沟底村与县城接壤,对一些字的说法就不同,称“树”为“波bo”,称“葱”为“崔cui”,“白菜”为“瞥pie菜”等,一些特殊的方言和奇异的发音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互相取笑的材料。

汾西土话中,有许多“方言词”(指流行在方言地区而没有在普通话里普遍通行的词),如:

毒念(厉害)、 酸整(善良、软弱)

厮赶(相跟、结伴而行)、

摆治(摆布、整治、治理)

拦蒿(胡侃、没章法)、

联手(朋友、相好的)

居舍(家里、屋内)、

少欠(省事、好养活)

装话(说大话、撒谎)、

打牙(说话难听)、随方(马上)

相后(妯娌)、头牯(牲口)

舌骂(吵架)、利吧(外行)

不撇伙(说话办事到不了一块儿)

不雅相(行为举止不检点)

煞割(突击、收尾)、头将(刚才)

除了方言词,汾西土话中,还有许多只有汾西人能懂得成语、歇后语等固定句式。比如:

假眉三道(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弄虚作假)

圪急倒棱(毛躁、着急、声音很大)

倔死马扑(竭尽全力)

胡更颠倒(尘土飞扬)

圪黜跘几(平面不平整)

一沃无然(很平整、妥帖)

多多老照(正好、和预期想的一样)

辟骨撂甲(很狼狈)

呐喊死命(歇斯底里的样子)

值气妄道(很生气的样子)

得了风、扬碌碡(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端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贪得无厌)

没病揽伤寒哩(没事找事)

怂人不是多(可怜人遇的囧事还多)

耍了没尾巴蛇了(失去控制)

跟上夜飘鼠(蝙蝠)喝羊油(跟坏人干坏事)

有人说过:语言是一种文化的活化石。我觉得,汾西土话,或许算得上是一种文化遗产,它根植于一种生存环境,代表一方土地的风土人情,是地域隔绝的产物。它形成的影响因素包括自然因素、社会因素等,与当地的地貌、农耕、饮食、风俗息息相关。有它粗俗的一面,但同现实结合的比喻、象征、夸张等手法,也体现着当地群众的一种艺术文化。群众语言和本土文化是相辅相成的,或者说,方言土语是地方文化的组成部分,假如一个人想要了解一个地方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习惯,那么必须先把该地区的方言土语学好。方言土语是一种社会现象,更能代表地区文化特色,例如东北方言,简洁、生动、形象,富于节奏感,与东北人豪放、直率、幽默的性格相当吻合。路遥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中的陕北方言,与当地人负重、包容、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存精神相当吻合。

汾西干口,就是汾西土话的精华,它表演起来别具韵味,深受当地群众喜爱。近年以干口传人逯生龙为代表的汾西民间艺人,自编自演了许多段子,只有汾西本地人听起来觉得地道、够味。有一年县文化馆对他们的段子进行整理,有的句子找不到合适字词,或者字音和普通话不一致,用普通话读起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失去了土语表达的原汁原味。方言土语,就是家乡的味道,如果我们刻意改变它,就无法去窥探祖辈们文明发展变化的历史轨迹,也无法去领略到浓浓的乡土、乡情。

几年前,汾西语言文学爱好者曹慧生、曹记龙研究汾西土话,写了一本书《方言土语通古今》,他们的观点是:“方言土语,不依文字传承,靠一个地区内的人口耳相传,代代承袭,在生产生活中,用口语形式自然使用,一直至今,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保留了古音古义”,得出结论:汾西土话就是古汉语。并列举出约1000个字、词在唐、宋、元、明、清古典名著中的出处。还有许多本土人士、民间爱好者都为研究汾西土语,作出了可贵的努力。

改革开放后,上学、打工使人口大面积流动,加之异地工作、联姻等因素,使汾西土话受到很大冲击。同时,国家也加大了全民普及普通话的力度,我们读书时代,老师教学时还没有推广普通话这个概念,而现在,小孩自离开母体那一天起,就在普通话的氛围中渐渐长大:从幼儿园、高中到大学,土话被挤压的几乎没有了空间,连爷爷奶奶都不得不用那种“洋枪加土炮”式的语言与孙子孙女交谈了。我们自小说的土话,在这种环境中摇摇欲坠,大有被普通话取代之势。

汾西土话,语调和一些字词发音或许还可延续很长时间,但一些特殊句式、成语、歇后语,现在说起来下一代根本不懂,正处于逐渐消失的进程中,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社会发展。现代的传播手段先进,使年轻一代的语言方式越来越接近于影视传媒,作为口口相传的土话,已再无优势,正面临着强势语言、全球化、互联网等的冲击,我们的下一代正在走向不再能懂、不再习惯、不再延用。

也许有人会觉得汾西土话可有可无,甚至认为只有低俗的人、没有文化的人才讲汾西土话,讲土话丢面子。我绝对不这么看,我认为我们应该珍惜汾西土话,保护汾西土话,如此才能传承地域文化,才能使我们的大民族文化更加绚丽多彩。

汾西大多数人对汾西土话还是充满深厚的情感的,新建的人和巷里有一面土语墙,每天有不少人驻足观看诵读,时而会心一笑,感概说了多年的家乡话,写出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汾西土话,是我们纯正的母语。我们每个人对此有着很深的体验和记忆,渗透到骨血里。从咿呀学语开始,发出来的音就是汾西土语,用汾西土语启蒙,学着土语对话,运用土语交流。随着年龄增大,自然而然把土语输入到大脑的语言系统里,记忆脑海中。

我体验过客居他乡,对家乡更浓更深的感情。当行走在大城市的一角,偶然听到一句汾西土话,会使你惊鸿一瞥,心中会陡增一份惊喜,这就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人不亲土亲”的道理。乡音,是炎热午后的一杯香茗,让你在烦躁不安中得到一丝慰籍,一丝温暖。不管家乡有多大的变化,那熟悉的乡音也一样一直回荡在心间。异乡人的天空下,能有机会用上家乡语言,除非你工作学习的圈子里有老乡,不然你的母语只能藏在心底,在夜深人静时的自言自语,或者成为你的呓语。

乡音,是家乡的一种烙印,能激起了游子恋家的念头;乡音,与我们有难解的情缘,是我们不会忘掉的自己的根。普及普通话固然重要,但我们不能因此而丢弃方言,会说方言并不影响普通话的学习和使用。陈忠实的普通话可能不很标准,但丝毫不影响《白鹿原》在文学上炉火纯青的造诣,普及普通话和保护方言并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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