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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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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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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小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学,那是人生启蒙的阶段。

我的小学坐落在芦家原村西头的山坡上。在一个村里,一座山、一个沟、一块地都有它的名字。小学所在的地方有一个很优美的名字,村里人称这里为桑圃里,我想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叫法,至于是不是因为这里以前桑树很多,无从考证。

小学的记忆,因懵懂无知和年代久远,完全是碎片化的。当有一天我和发小共同回忆起它,犹如一颗颗一粒粒的珍珠,星星点点,串起来依旧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小学教室是一排入山的土窑洞,外面被青石和砖砌起面子,村里人称作“码面”,这样显得整齐好看。据年长的人说,打土窑洞时曾发生塌方事故,砸伤了几个人。教室前是一片平坦的院子,也是我们的操场,早操或体育课,我们就在这里跑步、锻炼、走队列队形。年长日久,土院子被踩的溜光瓷实,即使下雨天都不存水。院子外围一溜儿矮矮的土墙,把墙外的深沟挡住。挨着土墙的是一排高高的杨树,中间的一颗树上,挂着一段钢轨,那是任教的一位段村藉的姓武的老师,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扛回学校,用做指挥全校日程的“钟”,这个钟挂了好多年,迎来和送走一批批的学生。那钟声不仅仅回荡在校园,整个芦家原村都可以听得到。“一上二下三集合”,清晨学生听到钟声起床到校,傍晚踏着钟声放学回家。院子的西面有一个砖砌起来的乒乓球台,台面用水泥包裹抹的平展展的,这是学校区别于其它院落最明显的标志。院子东面是男女背向而立的旱厕所,上面用木檩子作骨架有一个顶棚,防水防晒防视线,也算学校区别于其它地方的文明措施。

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一至五年级的学生都在两间土窑洞里上课。教室的地面坑坑洼洼,摆满了老式的木质课桌凳,高低不同,说明它们的来源或制作批次不同。由于是复式教学,给一个年级上课,就给另一个年级布置自习作业。小学生自我约束能力差,说话或者搞小动作,影响课堂纪律,老师有时不得不中断讲课,让他们到教室外面“罚站”。有时是一人、两人或者三、四人。学校的院子里进来鸡、狗、猪、猫等,大摇大摆,悠然自得,安详从容,我们像被孙悟空法力定住,不能说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它们迈着八字步叽叽咕咕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些什么,我们忍俊不禁,突然爆发哄然大笑,又被老师更严厉的呵斥和更长时间的罚站。

村里人土里土气,小学校的学生们身上也到处是灰土,脏兮兮的,几乎每个人都是如此。在那样的环境中,脏是普遍存在的,普遍了就习以为常、自然而然了。学校图孩子多热闹,无门槛入学,学生的年龄、个头差异都很大,小的还不懂事、穿开档裤的。大的已经长成大小伙子或者大姑娘了,但脸上还常挂着鼻涕。不论大小按时上学,排队放学,从来不用家长接送。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学校的老师,他们一般都干净整洁且洋气。

教师是公社教办选派的,分为正式、民办、代教等几种身份。民办教师,大队每月负担几十斤口粮,代教则一般都是本村的高中毕业生。工资是队里给记公分,年底根据公分分粮食,每月有十几元的补助,也算是为国家减轻了负担吧。

由于芦家原在方园是比较大的村子,五个年级都有,一般分配有两个老师。我印象最深的是三、四年级时期的两位老师,男老师叫荀有记,潇洒帅气。女老师叫杨福兰,喜气大方。他们和村里人关系十分融洽,人们打心眼里也很喜欢他们。每年过年开学,家家户户都要请老师到家里吃饭。荀老师算得上是我的启蒙老师,人长得十分精神,留着板寸,衣服穿得十分整齐。皮肤白皙,干净又干练。除了外表和村民形成落差之外,较普通村民多了活泼、开朗,由于有相对较高的知识文化,自然显得气质高雅、谈吐不俗。

每年开学,荀老师都要用红黄绿纸,写了漂亮的毛笔字,把教室精心布置一遍,带来焕然一新的感觉。黑板上方写的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粗壮的大字,教室四周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催人奋进的标语。两个老师各有一间办公室,我们被叫到荀老师办公室都手足无措、忐忑不安,不知哪里犯了什么错误。他的办公室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土地面洒了水,飘着一股淡淡的泥土香和香皂混合的气味,让我们嗅到一股清香里飘出的威严。办公桌上放着待批的学生作业本,整整齐齐。门口的有一处特别的景致,一张桌子上并排放着两块砖,那是荀老师练字的地方。用毛笔沾了黄泥水在砖上写字,字干了再写,可反复使用。

那个年代的教师,几乎人人都会写一手好看的毛笔字。学校也注重毛笔字的教学。每天都有一节课叫做“写仿”,也就是毛笔字临摹。学校要求每位学生都准备毛笔、墨汁和麻纸本,老师给每个学生写好字帖,然后学生临摹,写好后交给老师批阅。老师一本一本挨住看过,写得好的字用红笔画一个圈儿,以资鼓励。隔一段时间,还进行一次毛笔字的展览。这样的教学课,从四年级开始从不间断。不像如今的教育,只抓成绩不抓基础,硕士生博士生都不会写字,离了键盘电脑,一抓笔就露出先天不足。

每天早自习我们都要背书,荀老师要求我们背诵所有的课文。他搬椅子坐在教室门口,要么批改作业,要么看书,也有维持纪律的意思。每个学生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大家都很规矩认真背书。学生会背了就站在老师面前,把语文书交给老师,老师盯着课文,让孩子背诵。会背的就可以回家吃饭,不会背的留下来继续背。有时候早饭早过了,有些孩子还没会背诵,老师批评一顿,也只好让其回家。家长发现孩子没回家,找到学校,才明白没回家的原因,时间久了就习以为常,随老师处置。

我们村在垣上,吃水困难,家家户户都要去村边的沟里去挑水。挑水的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子。孩子挑不动,就两人抬一桶。从村里到井上,路弯坡陡还窄,找个缓冲的地方都难。那时候,我们放了学给家里抬水,在学校给老师抬水,老师准备了大水缸,抬满水能用好几天。为了补贴老师的生活开支,生产队还给学校在南疙瘩分一块菜地,我们称之为“校园地”。上劳动课时,老师经常带领大年级的学生种菜。我们两人一组往校园地里抬茅粪,那粪桶很臭很臭,我们从小就经受了苦力和耐力的锻炼。

玩耍是孩子的天性,每天下午放学一进家门,书包往炕上一扔就跑了出去,或者把书包藏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就开始玩。孩子的世界,对什么都感兴趣,玩起来什么都忘了,直到大人喊回家吃饭,有时记不得书包在哪儿,为此没少挨大人打。我们这些孩子就是一个小社会,孩子当中住在学校附近的郭三记年龄大,长得壮实且厉害,就成为“孩子王”。他的手下有一两个副手,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所有的孩子都要无条件地拥护他,按他的意愿行事。否则,轻则“孩子王”就会把你孤立起来,严重的还会遭受拳脚之苦。所以孩子们轻易不敢惹他,人人都绞尽脑汁讨好、巴结、逢迎他,从家里拿好吃的去给他“行贿”。

一年一度的“六一”儿童节快到了,学校规定,凡是参加活动的学生,每人必须穿白衬衫、蓝裤子,佩戴红领巾。孩子们都很兴奋,但心情也是比较复杂的。因为在农村,大多数家庭都比较困难。虽然每个父母都想满足孩子并不过分的愿望,让孩子体面风光地参加“六一”活动,但孩子多的家庭就成了沉重的负担。对对凑凑,老大去年的衣服让给老二,于是孩子们穿的衣服长长短短大多不合身,可能参加活动,还能表演自己的节目,心情格外高兴。

“六一”这天,我们十来个村子的学生都到要家岭(公社所在地)集中,参加隆重的庆祝活动。一大早吃过早饭,孩子们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到学校集合,老师给大家打好“脸子”(化妆),用红纸沾水把脸腮染红,用黑毛笔把眉毛染黑,排两行长长的队伍,打着红旗,背着鼓、锣、镲等乐器,浩浩荡荡出发。一路上,还能遇到其它村里的学生队伍。到了要家岭后,各个学校有序地在舞台前站队,每个学校一个方队,好像等检阅的士兵一样。要家岭公社教办主任闫耀清进行讲话,宣布活动有关安排,文艺表演有序地开始了。先是锣鼓乐队比赛,鼓队每个学生,都憋着劲使出吃奶的力气,为自己学校的荣誉全力拼搏,我们村的鼓乐声敲得最响。

我离开小学的前一年,全公社四年级统考,对全公社的学生考试成绩排名次,这也是对全公社教师教学工作的公开考核。于是荀老师对四年级学生抓得特别紧,大家高度紧张,背诵、练习、复习、测验、辅导,一个目的,就是要尽最大努力争取最好成绩。因为那时候作文满分40分,占很大比例,在老师的要求下,我们背诵了不少范文,以应对考试作文写作。考试那天,起个大早,穿上干净的衣服,我心里激动又无比高兴。我们去了临村坡头学校考点考试。最终成绩出来,全公社排队,我和东掌小学的周耀明并列第一,本村郭会杰第二,郭小建第三,芦家原小学大获全胜。教办给一、二、三名学生发了奖状,那张奖状在我家的炕头贴了好多年。

小学时光,是人生的第一笔。理论上和实际上都是四、五年,但我的记忆却如礼花一现。不经意触碰到的一个点,能引出一大片,但随之又淹没在记忆的大海中消失殆尽。

在我读完四年级的那一年,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班主任荀老师晚上睡下到第二天中午都没起床,人们发现后报案,公安局的人还到村里查验,得出的结论是突发脑溢血死亡。在县城工作的父亲,想办法把我转到县城一完读书,我农村小学的经历也从此结束。

村中的小学,后来由桑圃里移址到了垣上,一度成为全乡的中心校。后来,在农村小学拆并的大形势下,消失了。农村小学拆并究竟对不对?还有待历史来回答。说对,整合了教育资源,摒弃了许多教条主义的教育方式,转向开发智力为主的教育,孩子们能同城市学生一样得到较正规的教育。说不对,孩子在“温室”中成长,束缚了天性,缺失了对大自然的认识,淡化了家乡的记忆和感情,没有了乡愁。

社会是向前发展的,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新时代的乡村振兴,也只能是一种新的框架下的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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