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条

我友老宽，说起来好多人都认识。年轻时学会镶牙，一辈子就凭这个手艺吃饭，现在也算红遍半个汾西城。过了五十岁，不愁吃不愁穿，而且颇有积蓄，就思谋着每年有机会出去转转。有一次去了南方，到了广州、深圳，一线城市什么都好，就有一个缺陷，吃不到一碗面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卖面的地方，40多元一碗。朋友心一横买了，结果一吃，就不是个味儿，凑乎吃了也就是个半饱。大叹：好出门不如赖在家！再以后外出旅游，什么不带也要带一样东西：方便面。

像朋友老宽这样的“面痴”，在汾西县想必不止一个，据我看来，和我交往过的人中，要占到绝大多数。我认为并不是汾西的面条有多么的好吃，而是汾西人从小到大都这么吃过来的，在思维中形成一种“定位”，就要吃这个才够味儿，就要这么吃才能吃饱！

汾西人爱吃面条，无论走在汾西的哪条街上，都有各种各样的面馆在卖各种各样的面食：炒面、拉面、烩面、焖面、剔尖面、擦圪斗，凉面（饸烙面）……无论走进哪家饭馆，都有人在大口大口地吃面，吸溜吸溜地声音此起彼伏，而那一大碗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被红肉绿菜与姜葱蒜炒出的面，看着就让人格外有食欲。

汾西人爱吃面条，一日三餐里，至少有两顿饭是以面条为主的，吃面条吃久了，也就生出了千万种变化，吃出了万千种风味。天冷了，就吃一碗连汤带菜的汤面；天热了，就来一碗清爽可口的“凉面”（这种面若在热汤锅里过一下，撒点炸豆腐块、韭菜、豆芽，就是久吃不衰的饸烙面。在汾西不管是热面还是冷面，一律统称凉面），平时，汾西人吃得最多的还是炒面。进饭店不看菜单，直呼“来一碗炒面”的，十有八九都是汾西人。

地道的汾西人吃面条，肯定是要吃手工制作的。手工制作的面永远比机器压的活溜爽口，肉炒蛋炒、炸酱烩菜、闷蒸水煮都可以吃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若要把汾西人吃面的花样一一列举出来，一定是本厚厚的大典籍。刀削面不仅在汾西，在整个山西都是出名的。把一块面揉成既长又扁的形状，托在手掌和臂弯处，对着一个滚开着的水锅，用削面刀开始削，一片一片的面划作一道弧线飞进锅中，待煮熟了之后，捞出来，与肉菜一道炒，就成了一碗香喷喷的炒刀削面。白白的面条，配着红褐色的汤汁与肉，还有几片绿菜点缀上面，单看就让你流口水了；再闻闻味道，啊！那叫一个香。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狂吃起来，那滋味，开始有烫嘴的感觉，边吃边吹，面的劲道与肉汁的美味完美地混合在一起，让人吃了一口想吃下一口。当你乘热稀里呼噜地把面吃完，你会发现自己的鼻子上已经挂满了汗珠。

除了炒面，还有一种被我的友友老宽称作“啦啦”的面食，那就是拉面。县城里有几家卖拉面的，红生拉面馆就是近几年来最有名的一家。拉面馆的老板很有个性，每天上午营业，卖完一定数量的面（一袋或两袋),人太累，下午就关门歇业去打麻将。有幸赶上营业时间，坐到店里，报上一碗拉面，便要在那里静静地等待。过几分钟，一碗拉面便做好了，服务员端了上来，一个大大的海碗中，拉面面条既细又长整整盛满了一碗，上面撒着香菜末，还有几片牛肉，把它搅拌好，用筷子把拉面放进嘴里，便有一种柔柔的滑滑的感觉进入了你的口腔，吃的过程，几乎不用牙齿去咬，一鼓作气全部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你有一种一气呵成的舒服感觉。这样的吃法，年轻人叫“咥面”，其实就是往肚子里倒面，不细嚼慢咽，倒进肚里让胃慢慢消化。吃后余香回环在口，还有一种微辣的感觉，这时你才反应过来，会去想：若要细细地品，它的味道又是怎样呢？

在汾西，还有一种乡俗，就是每家红白喜事的前一天，都要吃炸酱面。这碗面，既是宴席开场的序幕，也是整个事情热闹的起点。这一天，主家会提前备好各种食材，请人来做。和面的、揉面的、拨面的、捞面的，全都是村里公认的做面好手，流水线作业，环环相扣，有条不紊。大院子里摆着一溜桌子，桌上摆好几个特制的小菜：咸菜丝、萝卜干、老虎菜等，放上一摞蓝花的白瓷碗，一大把筷子，细致人家还备好油泼辣子和老陈醋。煮好的面条用盆端到桌子上，两个大盆，一个盛面、一个盛制好的肉酱、素酱。人们就端着碗一拥而上，捞多少随心，吃哪样小菜随意。男女老幼，各自端起一碗炸酱面，围桌而坐，边吃边聊，满院子吸溜吸溜吃面的声音，热闹极了。喜事的剧目还没有开场，一碗面，气氛就热起来了。我常想，现在都市里流行自助餐，汾西人吃炸酱面或许就是山乡里土味浓重、源远流长的自助餐吧？！

一个地方的饮食文化，既是一个地方自然环境、人文环境影子的浓缩，也是一个地方风土人情的概括，更是一个地方特色鲜明的标志。小麦长在厚厚的黄土层上，每一粒小麦都是岁月沉淀凝结而成的果实，在严寒的三九生长，在酷暑的六月里收割，磨砺成粉，和面又千捶万揉，单单一碗面，就不知揉进了多少力气，又如何不让吃的人拥有更多气力呢？汾西人吃起面来，豪情万丈，个个都是江湖好汉，一大碗面端上来，顷刻间就盘尽碗空、大汗淋漓，脸上绝对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欣喜表情。

看过一篇论述，说人在世界上最高最远最长的缘分就是吃，婴儿出生就要吃，当一个人不能吃的时候，缘分也就尽了。汾西人爱吃面，也许跟干旱少雨的气候和山地水系不发达的地理环境有关，蔬菜品种少，生长期长，而人们劳动强度大，不吃面食难以支撑体力。同时，也是汾西人热情豪放，狂放不羁的性格特点所决定的。吉尼斯纪录保持者、有“面食大王”之称的王张龙，就是地地道道的汾西人，汾西人和吃的缘分、和面的缘分源远流长，也将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