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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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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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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窑洞

汾西属黄土高原山岭沟壑区,因此在汾西人与土窑洞有着及其深远的历史渊源,特别象我们这一辈以前的人,有好多人都是从土窑洞里走出来的。说起土窑洞,我们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它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土窑洞起源于人类最早期的“穴居”方式。人们为了躲避风雨和动物侵袭,便在自然形成的山洞中居住。受到祖先的这一启示,后来人们就在一些山体中开挖洞穴,装上门窗,成为我们所说的“土窑洞”。

我的出生地西白衣村,位于一个背风向阳的山沟沟里,依着高低蜿蜒的地势,村子里的窑洞自然形成了两三个层次,我家住在第三层的窑洞里,一排三孔陈旧的土窑洞,见证着我们姊妹七人的成长,更见证着苦难岁月里我们一家人的艰难生活。我们的村庄,静静地卧在土塬边上的一处断面上,村子背后是绵延不断的山峦,村前是一条长长的河堰。一天之中,太阳升起降落,都会照着这小小的村庄,温柔地呵护着这里一辈一辈的子民。老辈人讲起故居来,满眼的喜欢,说我们的老祖宗选中的这一块风水宝地真是绝了。村子后背踏实,前面沟里有清甜的泉水深井,向更远处,则是起伏不断的山峦屏障。

住在黄土高原的人们,土里生土里长,一刻也离不开土。土是最养人的,但凡汾西古老的村庄,一般都选择在背风向阳的地方,几乎都建有土窑洞,这是自然法则使然,也是古人的智慧的结晶,这里是最节省能源的。居住在土窑洞里,一个冬天,几根柴火,做顿饭就解决了取暖问题,几乎无需暖气和烧煤。土窑洞冬暖夏凉,对室内外空气冷热能起到自我调节作用,可谓自带天然空调。冬天的夜里,外面天寒地冻,睡在土炕上,热乎乎的,非常舒服。夏天的中午,外面骄阳似火,睡在窑里的土炕上则特别的凉爽,午休还得盖着被子。经常睡土炕,你不用担心腰椎颈椎会睡出什么毛病。土窑洞有一股清香的泥土味道,听人说土壤中所含微量对人有益的放射性物质,人长期居住土窑洞接地气,对身体大有好处。

相较于出生在城市之中产床之上的孩童,出生于土窑洞之中的我们,有一种原始与自然的骄傲,每每在被问及故乡何处时,即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某地——那有着那孔自己出生的土窑洞的村庄。故乡,在脑海里似乎永远只有那么一条路,干燥、隐秘、晦涩,但尽头的那种暖和光亮却永不会熄灭。这储存着暖和光亮的地方,细细想来,就是那一孔孔记忆中的土窑洞。

记忆中的土窑洞,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夏季的夜晚,和家人坐在院边乘凉,天上的星辰忽明忽暗,沟对面的土窑洞的灯也是明灭其间,恍惚中分不清哪里是土窑洞,哪里是星宿.....这时的整个村庄,充满了诗意,天地一片静谧和安详,其间或有遥远的犬吠,更增加了夜晚的纵深感。土窑洞中的夜晚是橘黄色的,各种形状的实物和想法都被镀上一层细腻而柔软的光泽,一些记忆也因为有了光影而被勾勒刻画得更加棱角分明:地下是高低胖瘦的一溜儿瓷瓮,里面存放着一家人赖以生存的五谷杂粮;窑后摆放着方正高大、不知多少辈传下来的黑的油亮的箍柜,存放着衣物和生活必需物品;炕垄边的地上有几个低矮嶙峋的板凳,炉灶侧的墙上悬挂着勺铲筷篓,锅台上静默的铁锅,土炕头是劳累了一天正在打鼾的父兄……

说起家乡的土窑洞,总会让人心酸。小时候因为孩子多家境不济,未满周岁的我,被送到芦家原村的一个亲戚家抚养。我长到十岁的那年,亲眼目睹我的姐姐姐夫成亲后,亲手打土窑的场景。姐夫在离村边不远的一个叫“阳井坡”的圪崂里选定了新址,开始打新土窑。刚开始姐夫雇了三个人与他一块,斩土立面。把窑面斩下后,由于没钱,就把雇的人都辞退了,自己一个人干起来。冬季昼短夜长,地里没了农活,姐夫自己一个人拿着撅头和铁锨走进新院,每天总要在新院干上四五个小时,一个人推着一个土车子,一掀一掀把土装满,又一车一车的把土倒掉,动土量是相当的大。冬天特别冷,一个若大的圪崂里,死静死静的,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点声音,能唯一听能到的就是姐夫的铲土声和推着土车吱呦吱呦的声。一个冬天姐夫没有休息过一天,经常是晚上黑得看不见回来,早上又早早起来,为了这个新院子,姐夫确实费尽其力。两个多月后,两孔全家人盼望已久的新土窑终于成了。搬家那天,姐姐给全家包了一顿胡萝卜饺子以示对新家的祝贺,饺子农村人叫“扁(变)食”,寓意是要有新的变化。

很长时间,姐姐一家就住在土窑洞里,姐姐喜欢种树,在土窑洞的院子里栽种了好多的果树,有苹果树、柿子树、枣树、核桃树等等,夏天到了,杏子成熟了,金灿灿的,成熟了就自然的掉落下来了,落的满地都是,捡起来擦一擦上面的泥土,吃起来很甜很甜,到了秋天,枣儿成熟了,核桃成熟了,柿子也成熟了......

村里的人们吃着这片土地上长出的粮食蔬菜,居住着这片土地上打出的土窑洞,土窑洞对于人的意义,像极蚁居的洞穴,把自己的鲜活气息填充进去,并用活动使其每个部件运作起来。一组组土窑、人和高原之间便构成了一个息息相关的完整世界。只要人在活动,土窑便跟着血脉流转,生气勃勃,同时,整个高原内部的生命都在随之运转。

土窑洞是黄土高原上人们居住史上的辉煌,它的建造一要选土脉细腻坚实之地,二要精工细作,要开挖的圆,特别是最后一遍要用小镢头挲的平整,最后用带麦秸的泥抹得光滑。汾西流传着“乔家庄的土窑蒿角的炭,古郡的汝子不用看”的民谣,足以说明土窑洞在故乡曾经扮演着的不朽角色。

时代在发展,人们的观念也在变化。村子里,一个时期,土窑洞慢慢被砖窑替代,从一面土窑最初的选址、动工到最后的完成,其中的科学和工艺也已渐渐隐没。人们搬离后的窑洞窑口很快开始松软,窑面上杂草丛生,门窗开始腐朽,灰色的窗户纸呈现一种被什么东西爆破后形成的支离破碎。或者,有的人家干脆掏走门窗,只留下一只哑然的孔洞,曾经的锅灶炕台也很快坍塌得几不可辨。这些从前居住过的老窑洞们迅速委顿下去,像失去水分的果实开始发黑变干,同时开始失去形状、色泽。

土窑洞是有灵性的,许多窑洞尽管看见表面破破烂烂,只要有人居住,就结实耐用,住了一辈又一辈的子孙后代。而一旦被遗弃,没几天就会坍塌。也有人说,这是和气脉有关,住人时烟熏火燎有湿气。不住人了,干风侵袭,土脉就会疏松的缘故。不知道最后一批土窑洞寂灭之后,还会不会有相关的打窑技艺存留于世。

古老村庄的一切看起来都要随着土窑洞的坍塌远去。人们舍弃了土窑洞,住进了砖窑或砖混结构的房子,新建的住所漂亮了许多,俨然已和城市正式接轨,但却要再花钱买电扇、空调生凉增热。我们不能触摸到那记忆中温润的土质墙壁,人们的气息在这层瓷砖上循环蒸发,却再不会渗入高原内心。

又一个时期,所有的村庄似乎都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大批的村民外出打工,走进大城市。由于人口骤减,村庄显得无比空旷。留守的只有老人孩子和女人,住在土窑洞中的父辈们眼光逐渐黯淡下去,腰身日益枯萎弯曲,土窑洞中曾经饱和鲜活的生活一并被物质的激流冲走,只剩下一颗昏黄灯泡照耀出满窑的寂寥。

土窑们的确都老了,它们年轻时在高原上顾盼生辉的的明媚眼波,只能像映画一般存在于老年人的记忆之中。一些月光依然朗照的夜晚,它们的残躯在彼此唏嘘,这样的叹息使院落中的蒿草都流了好久的泪。

许多村庄正在进行拆迁,把原来的老村庄全部推平了,恢复成耕地,面对这些将要清理的土窑洞和门前的树木,我思绪万千,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是爷爷和爸爸辛勤劳动的成果啊......所有的这些,全部随着我们脚步和命运对土窑洞的疏离而封存在过去的空间之中,只可静静观望怀想,不可再得。那曾经和土窑洞相关的所有单纯、原始、安谧的情怀早已隔世般遥远。

每次回老家,都要去看看曾经生活过的窑洞。站在荒废已久的窑洞前,过往的日子一幕幕闪现眼前,进入窑洞,曾经的生活不断闪现复活。旧报纸糊起来的炕帏依稀可辨,土炕没了,而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在,土窑洞内曾裱糊过人们的苦难和叹息,渗透进人们的泪水和忧伤,用内心之手细细抚摸土窑洞的墙壁和角落,我们会再次获得同样细致的感受。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每个出生于土窑洞之中的人,总感觉与之有种割舍不断的情感来源罢。

现在的乡村,仍有好多被舍弃的土窑洞,成为一种历史遗迹。我忽发奇想:假如有人将这些土窑洞修缮一新,按宾馆的形式管理经营,打出寻找回归自然的牌子,比如:感受黄土风情,住土窑洞、吃农家菜、调节身心、体验农家生活,有林木、果木条件的可以搞一些采摘活动什么的,给城市人提供一个避暑休闲的天地,同时也给农民增加部分收入,土窑洞也不至于在岁月的消磨中被埋入历史的尘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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