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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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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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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国供”

“国供”指国家供应,它是较“农供”而言的一种口头语,实质上是指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人群的物质获取方式。在计划经济时代,城市户口人群列入国家物资供应体系,供应物资主要就是食物和衣用布匹,而农村户口人群则靠生产自给自足。

吃国供,意味着旱涝保收,能吃饱饭。意味着是城市人,与国家干部、干部家属、工人差距不远。吃国供的学生,在学校有明显的优越感;进入社会,被称为待业青年,好找对象,还能分配工作,从小到大能享受好多优厚的待遇。因此,那时吃农供的削尖脑袋想吃国供:途径之一通过考取大中专院校,国家分配工作取得;途径之二是政府奖励,即许多地方对工作突出者,都把国供指标当作一种奖励政策来实施,但也有营私舞弊者通过不正当途径取得。

在那个特殊历史年代,粮油、布匹都属于国家统筹统销,于是,相应的票证成为仅次于人民币的流通凭证。现今六十岁以上的中国人,几乎都有亲身使用过粮票、布票的经历。那些花花绿绿的票证,成为一代人抹不掉的记忆。布票一年发一次,使用频率也比粮票小;粮票则除了山西省地方粮票,还有全国粮票。按照当时的规定,山西粮票只能在山西使用,如果出差到外地,就必须用到全国粮票,不然你到地方就买不到粮食,有可能挨饿。当时对全国粮票的审批极为严格,如果出差到外地必须到粮店开粮票,按出差天数发放相应的通用粮票,开具时还需要所在单位的出差证明。那时候,出差可以不用带身份证,但是粮票是必须带的。因为不论进食堂还是进饭店,不给粮票是吃不上饭的。要是私人出远门儿,也得单位开证明,并扣除相应的细粮,才能在粮店开出粮票。那时候调整工作、上大学都得转粮食关系,粮票简直就是百姓的命根子。邻里间借粮票是经常的事;干部下基层吃派饭自带粮票,丢粮票比丢钱心疼,一张粮票难倒英雄汉……

平时,在粮店购粮则不用粮票而用粮本,那时居民家庭最宝贵的就是俗称粮本的《城镇居民粮油供应证》,粮油供应证和户口本、结婚证变得同等重要,往往被珍藏家中,束之高阁。没有粮本就无处买粮,某种意义上,粮本就成为居民吃饭的护照。

汾西的粮本开始是巴掌大牛皮纸封面的本子,后来换成红色塑料皮本,每户的粮食供应证第一页,都详细地记载着全家人的情况,每个人的出生年月、性别、民族、职业等等全都登记得一清二楚。每个月的粮、油总量和粮食品种的定量也都记载得明明白白,之后每页为一个月的购粮情况记录。粮油供应证一般每年换一次。那时候,上班工作的工种不同,年龄段不同,粮油的供应量也不一样。一般轻体力劳动者每人每月供应28市斤,重体力劳动者供应50市斤左右,未成年人(高中生以下)供应9市斤至18市斤,食用油则是每人每月3两。每个人的供应粮中,粗、细粮也各有定量,细粮(白面)供应量占百分之四十左右,粗粮(玉米面、大米、小米等)占百分之六十左右。大米虽是粗粮,一般买不到。要想多买点白面粉蒸馍,或是买点大米调剂生活还得“走后门”。

汾西县城内过去只有一个粮店,新中国建立的初期乃至一段时期,负责全城“国供”人口的粮油供给,是粮油供应的主渠道。国营粮店坐落在老城的中街南端,老城中街有县城唯一的饭店,当时人们称作食堂;食堂西侧有一个向南走的小巷,小巷下坡东侧是一个大院子,这就是粮店。粮店的南面,紧挨着食品公司,而西侧就是城墙畔和深沟。

粮店就是一排坚固高大的几间平房,它是那个年代汾西人心目中一年四季朝圣不已的“圣殿”。每个月初,人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粮本到粮店领取定量的粮食,这也让粮店成为了居民生活中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拿着粮油供应证踌躇满志地到国营粮店购买粮油,城镇居民“国供”的社会地位优越感溢于言表。每逢节假日的时候,粮店的门前更是早早地排起长龙,居民们拎着面袋,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排队领粮。买粮油时,先要到一间房子里开票,将粮本、粮票和钞票递进去,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从里面递出来粮本、找零和购粮票据。粮本上清晰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购小米多少斤、白面多少斤、菜籽油多少斤,当月余额多少斤。

取粮油在隔壁另一间堆放着好多面袋和铁皮油桶的大房子仓库里,窗户不大门却很大,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面的味道。厅内进门面对一排坚固的水泥柜台,上有两个倒米面的方形孔洞,其下是突出的镀锌铁皮出粮口。柜台上放着的小型台秤、手压式售油机共同构成了粮店的售粮设备。粮店的商品只有简单的米面油,但是供应量却很大。柜台内几位营业员身着沾着白色面粉的劳动呢工作服,脸上也沾着面尘,就像戏台上的白脸丑角一个样,只有两个眼睛是亮的。他们总是优哉游哉、慢慢腾腾,对前来购买粮油的顾客爱理不理,多有怠慢,甚至训斥,一脸国营单位职工的优越感。漫不经心地接过票据,漫不经心地称量米面,漫不经心地往方形孔洞中倒粮食。人们总是认真地盯着秤杆的准星,生怕有一点误差。恐慌地将面袋套好,生怕营业员可怕的动作将面粉泄出而不管。

我最爱看营业员往木柜里倒粮食--先拆开封口的小线儿,拆这封口线儿不用剪子不用刀,只要找对线头儿,两只手左右一拉就开了。然后把面袋往柜子的边上一搭,一声“接好!”,忽地一下,米面就从铁皮出粮口倾泻而下,如购粮者米面袋子还没有套好,就会溢出口子泼洒一地,但粮贵的年代,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最后售货员揪住袋子的两个底角,呼噜一下另一半也进柜了,这还不算完,倒完粮食还得把口袋翻过来,两手伸进口袋一撑一撑的,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把口袋抖干净,一点粮食不浪费,而且手法娴熟,极具观赏性。灌油则轻松得多,售油机竖杆上有刻度,一格一两,总共10格。把油瓶口对准售油机出油口,营业员轻松地摁下几个刻度就OK了。粮食买好后,买粮者扛着粮袋,如心肝宝贝般掂着油瓶回家,生怕一不小心洒了或摔碎。

除了粮和油的供应,吃国供的人还会在逢年过节,得到政府的肉食品供应,领取到肉票,到食品公司领取实物。这种供应模式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汾西县城居民的生活水平有了明显改善,主食品逐渐增多,每月粮票或多或少也有了结余。当时领粮的政策有了一定的宽限,居民不需要去粮店领粮,可以在议价市场自主选择。议价粮虽然高出供应的平价粮,但是因为无需粮证,可以随意购买,所以在议价市场买粮的人也越来越多。

1992年,国家放开了粮食经营,受冲击最大的是粮店。财政补贴取消了,一时间,集体、个体粮店遍地开花,多层次经销粮食使粮店的销售额锐减,生意萧条,光顾者寥寥无几,因为经营不景气,后来只能是“铁将军”把门,停了业,职工的工资也发不出来。在经历了计划经济、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慢慢过渡后,国营粮店逐渐被淘汰,退出历史的舞台。紧接着1994年,全国各地基本全部取消粮票,票证时代彻底终结,捆绑在商品身上的“紧箍咒”终于被打碎。从这一刻起,伴随城镇居民40年历程的粮票、油票等各种票证,突然失去了原有的票面价值,被人们压在箱底,开始进入收藏者的书本夹子。

现在的人们,上街买米、面、油,感觉就是“天上掉下五个字,那都不是事”,稀松平常,手到擒来。满大街的粮油专卖店、超市商场的粮油专区,各种牌子、各种规格、各种功能、包装精美的中外粮油,让人们有些目不暇接,无所适从,为不知道买啥品牌而大伤脑筋。年老的早已忘记当年在粮店买面油的经历,年轻的对这些事情如同听天方夜谭。

虽然吃国供的时代走出了历史,粮店和票证走出了历史,却永远走不出人们的记忆。在城镇乡村的亿万家庭中,那些经历过那个时代生活的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或许都能在书柜箱包中,随手翻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粮票、布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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