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冬天,接连下了三场大雪,打春旮旯,村里接连去世几位老人,我的婶婶总算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拖着久病的身躯去世了。回村奔丧,在乡下那间窑洞中住了一晚,和衣躺在炕头,半夜头皮冻得发紧,几乎一整夜无眠。从城里的大暖房,到村里长时间不住人的窑洞,不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温度,不由让我联想起这些年来的取暖设施的变化。虽然现在人们“取暖”的意识,如岁月磨蚀日渐发黄的老照片一样,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了,但是以往“取暖”的经历和感受却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晰。回忆这些“取暖”经历,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对抗寒冷,而成为我们这一代人无法消磨的生活轨迹和永不褪色的生命历程。
在与几位年龄相仿的乡友排答中,细细辩论着这些年我们经历的取暖设施的变迁,大致经历有这么几个阶段:
土炕、火墙
土炕取暖,是黄土高原生活着的人们历史最为久远的取暖方式,家家户户居室都有一面占据将近二分之一面积的大土炕。土炕,是人们睡觉的“床”,摆上一个小方桌吃饭是吃饭的“餐厅”,孩子在炕上摸爬滚打是玩耍的场地,还是冬天家中的“暖气片”。
小时候的冬天很冷很冷,农家屋里不暖主要是因为封闭不好,门和窗户不比现在的塑钢铝合金那么严丝合缝,跑风漏气,冷风直往里挤。每年入冬,我们家三间窑洞的木头窗棂都要重新糊上一层报纸,但屋里比外面还是暖和不了多少,基本上白天靠阳光、夜晚靠土炕。土炕的一大好处,就是保温性好,炉子连接土炕(现在有人给起了一个名字叫炕连灶),基本一天三顿饭下来,晚上睡觉身子下面暖呼呼的。我们躺下总要把脱下的衣服再盖在被子上,然后缩成一团,一个晚上几乎保持一个姿势。冬天夜长,为了取暖,晚饭后炉子里还要续点炭,母亲会在炉巷子边或者巷眼里面放几个红薯,不过一个时辰,红薯熟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取出红薯,掸掉灰尘,剥去焦皮,就会露出黄灿灿的肉质来,咬一口香甜酥软,令人口舌生津、怡然陶醉。
土炕的缺点是,烧的时间短,屋内温度上不去;烧的时间长一点,炕太热,睡下太烫不舒服。有的人家就专门做一道火墙取暖,即顺着墙边垒一道长长的烟道连接火炉,专门用来取暖。但土炕、火墙都因在屋内占据面积太大,与现代家居不协调,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地炉子
地炉子,是由土炕演变而来。只不过是把炉子放在地面,烟道通过地面进入烟囱。地炉子前的地面一般挖一个长方形的炉灰窖用于炭灰滑落储存,上面用木板盖着,一般都是机关、厂矿、学校等单纯用于取暖的设施。上世纪80年代,我在汾西二中、一中读书,到90年代在当时的加楼乡工作时,教室和乡政府机关的办公室都还是靠地炉子取暖。地炉子的优势是节省燃料,散热保暖效果好,但灰尘大,不卫生。
关于地炉子的灰窖板,有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那木板本来是挡在灰窖上能够支撑人们在上面行走的,但时间长了,棱角难免磨损,踩上容易滑落。这时的灰窖就成了陷阱。高中时期,班上几个爱使坏的学生,为了报复老师批评,专门在老师快进教室时,把灰窖板设计成滑落的“机关”,老师一进门就中招,掉进灰窖。后被老师识破调查,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洋炉子
“洋炉子”的叫法儿,可能和洋火(火柴)、洋布(布匹)、洋油(煤油)、洋柿子(西红柿)等物质一样,属于舶来品的一种。洋炉子,其实也就是用生铁铸造的火炉,肚子圆圆的,鼓出来一圈,炉膛中间隔着铁篦子,下面开着门,底部三个支架,后面突出一个口,套上三四节铁皮裹成的烟囱,一直向上伸到房顶上去,或拐弯经房门探出门外。
“洋炉子”在当时是条件较好的人家用的,因为它费炭。好处是热量大、散热快。看火头随时添煤,所以炉子旁就是盛煤用的坏脸盆、煤铲子、火筷子、火柱等,火小了,就铲一小锹煤填进去,或者用火柱搂一下铁篦子下面,掏出来燃尽发白的煤块煤灰。烟囱把黑烟直接拔到房顶或外面去了,所以冬天的清晨,村子里总是缭绕着一团团烟雾,有炊烟,也有“洋炉子”的煤烟。
“洋炉子”晚上“压炉子”是个技巧活儿,在炉腔内填满煤,关上炉门,封得好了,一夜不灭,次日一早用火钩从下面炉箅子向上一掏,火苗像被挤压了一夜似的“嘭——”地一声窜上来。封得不好,则火就败了。
提及洋炉子,便会想到儿时学校的火炉,暖暖的韵味氤氲在脑海。我的小学是在老家芦家原村读的,冬天里的教室很冷,玻璃上结满了一层层的冰花,屋檐下吊坠着雨帘般的冰棍。为了取暖,每个教室里进门处,会安放一个洋炉子。一下课,大家会一拥而上,围在火炉四周,暖手暖脚。烟囱被烧得有点红,我们一边搓手,一边跺脚,围绕在火炉旁,嘻嘻闹闹,弄得课间十分钟,都感觉挺短的。
记得当时烧的煤炭很碎,为了方便烧,会把煤炭里,掺些黄土,做成炭胚子,放在院子里晾晒,晒干后一块块垒在一角,随时使用。记忆里,做炭胚子,是我放学后,经常要做的一件事情。
小学生“压炉子”总不得法,炉子常灭,灭了就要负责在第二天一早重新生着。那样的寒冷中,学校五年级的学生们,必须承担班里生炉子这项责任重大、使命光荣的任务。大家对此非常重视,按照班里每个男生住家的方位,能力的高低,行为的勤懒等综合因素两人一组,排了值日表。轮流生火,周而复始。
生炉子值日的两名学生,大多在黎明同时起床一起出发。家里没闹钟,大人们就根据公鸡鸡叫的时辰,把孩子从梦中叫醒。于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夹着准备好的柴禾,踏着积雪,顶着冷风,忍着耳朵、鼻尖、脚丫的冻疼,一路小跑,来到学校。进了教室,点上煤油灯或蜡烛,生火。那时是沫煤和成形的煤块,不像如今的碳易燃烧,得几次才能成功。眼看柴烧没了,煤还没燃着。咋办?就用嘴吹,用笤帚或铁簸箕扇,弄的乌烟瘴气、面目皆黑的。生炉子,既是技术活,更是个苦差事!
天亮了,大批学生来了。教室里若炉火正旺,热气腾腾的。所有人,一脸暖意;若遇上倒风,一教室的烟熏火燎、死火微澜。或睡过头来迟了,炉子拔凉拔凉的,那是要遭千夫指责的。上课时,在火苗跳跃的温暖教室里,老师在讲台滔滔不绝时,两个三更半夜生炉子的学生,已进入了梦乡----当然老师也是非常理解的……
土 暖
1995年,我家同大多数县城居民一样,搬进了现浇顶房子,有了单间厨房,用上了“土暖”。土暖是将一种生铁特制的微型锅炉安放在炉灶内,利用水循环连接散热片实现取暖。一个房子里生火,其他房间的暖气片热乎乎的,整个房间暖烘烘的。把生火区和住人区分割开来,避免了灰尘骚扰,也不怕煤烟伤人,和以前的火炉相比,“土暖”具有节能、卫生、安全等无可替代的优势,利用生火做饭的余热加温水箱的水循环取暖,但美中不足的是提炭、倒灰麻烦、费事不说,还是件耗费体力的活计,非身强力壮不能胜任。记得那时为省钱,家家户户大门旁都堆放一大堆煤泥,一把铁锹、一个提煤泥桶成了男人们冬天烧土暖锅炉的“标配”工具,煤泥用量较大,每天把煤灰掏出来,把拌水煤泥提回家,要跑好几趟,灰头土面的。
那时的县城,早上起来,家家户户房顶都冒出一股黑黑的浓烟,整个县城上空,如戴一顶黑帽子,但人们习以为常,没有“空气质量”、“PM2.5”这类的名词。
小区锅炉供暖
汾西城最早的区域性锅炉供暖,是在1981年前后。那时县委、政府大楼刚刚建起,在机关大院修建了一座较大的锅炉房,由专门人员一天不间断烧一个装10余吨水的锅炉,经管道水循环进行供暖。锅炉旁有一个大煤场,机关一辆解放车隔几天就要拉一大车煤。烧锅炉的工人是用平车推煤添炭,有时水温过高,就会“汽化”,整个管道发出巨大的“蹦、蹦”的声音,很是怕人。
2000年后,汾西县城楼房多了,我家住进广电小区家属楼,楼房上再不能建烟囱生火炉,县城从此开启了集中供热的历史。在县城建局南侧建起阳光供暖公司大型锅炉房,50米的高烟囱,负责为西城区的机关居民供暖。后来政府南侧垫平西门沟,开发建起银圪垛小区后,新建了银圪垛供暖公司,负责包括银圪垛小区、县政府机关在内区域的供暖。东门外也建起了民营企业惠民供暖公司,负责东城区集中供暖。
集中供暖干净整洁、温暖舒适,没有了烟灰纷飞之烦恼,解除了煤烟中毒之担忧,也免去了提炭倒灰之劳累。窗子外面寒风凛冽,雪片纷飞,里面却鲜花盛开,温暖如春。窗里窗外,两个世界。大自然的风霜雨雪,丝毫阻挡不住一些爱美人士追赶优雅生活的决心,阻挡不了一些盆景花卉灿然开放的热情,也影响不到家里的幸福和温暖。
集中供暖初期阶段,也存在不少问题。一是管理不善,开始由煤气化公司提供煤气,由于煤气化公司生产不正常,供应量不足,造成供热不正常。二是供热管网是在逐步发展中扩张形成的,整体设计不合理,没有二级加热站点,许多地方末端温度不理想。
大暖
2010年后,国家环保力度加大,燃煤锅炉逐步取缔。汾西县在原煤气化公司旧址,兴建了尧舜馗热力公司,对全城集中供暖管道重新设计铺设,对三家供暖公司进行整合,在不同区域建设多个加热站,供暖质量得到极大提高。
随着“三垣一城”战略的实施,县城面积成倍扩展,汾西大道修建起许多机关楼房和居民小区,汾西县开始兴建第二热源公司。一些机关单位适应环保要求,节能减排,尝试利用煤改电、地热源、空气能进行取暖,标志着摆脱依赖煤能源新的供暖革命时代的来临。
时代在变迁,社会在发展。供暖也在不断进步,不断变迁,由小到大,由简陋到完善,由量变到质变。老百姓供暖设施的发展,见证了时代的进步和变化,也记载着社会发展的轨迹和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