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今年我57岁。行政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临近退休前的3~5年间，要从单位担任职务的岗位上退下来，俗称“一刀切”，我已到了一刀切的年龄。2024年8月22日，县委组织部到机关召开干部调整会议，会后，我最后一次打扫了办公室，给养了几年的非洲茉莉浇了水，把钥匙交给继任领导，光荣离职，退出一线。

曾几时，我们觉得“老”这件事情离自己太遥远，自己不觉得自己的老。某日在街头，碰到一对年轻的父子，并不认识，童言无忌的小孩子对自己竟然称呼“爷爷”，一时无以应对。答应吧，觉得自己长那位父亲不够太大，有占便宜的嫌疑。不应吧，小孩子天真可爱，又那么热情，一时尴尬万端。只好摸摸孩子的头，说声真乖。过头一想，莫非自己确实老了？是的，随着时光流逝，近年，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变老了。

花不花，四十八。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说明五十岁左右，人的身体器官老化明显。看不清药瓶上的说明，不知道是现在电脑印刷技术太先进，还是自己眼睛真的花了。只能用手机拍下来，放大了看。细思量，自身这架机器，何处不显示老化，眼睛－－头发－－牙齿－－鼻子－－颈椎－－腰椎－－腿关节……哪个不是一篇可笑的文章？

头顶毛发稀疏，这绝不是基因问题，因为我的几个胞兄都没有类似的情况。失眠、焦虑、思想压力较重，可能是我较他们不同的原因。口腔中唾液也分泌少了，随着牙缝的宽大（实际是牙龈萎缩），牙齿变得稀疏，吃完饭，漱一口水进去，吐出来许多饭屑杂物。一颗牙齿经常疼痛，好像一上火最先反馈的就是它。是牙周炎还是牙坏了？不得而知。我因为觉得它是“原装”零件，总不舍得将它拔掉。

人过四十渐渐衰，人过五十天天拐（累），本地人经常这样说。在乡下工作十年，饥一顿饱一顿，早一顿迟一顿，有了两个毛病：鼻炎和胃经常反酸。回城后这两个毛病缓解了，基本工作正常。但五十岁后，是觉得身体不如从前轻便。腰和脊柱经常有沉重的感觉，有时轻微疼痛，告诫我不能冒然拿起较重的东西。膝盖下楼梯时疼，告诫我不能爬坡或走得太多。以前上山扒垄，心之所致，力之所及，没有不敢干的。现在一个一米高的垄，就要考虑敢不敢跳下去。关节已经承受不住高强度的运动，走的时间长一点，就受不了。

脸色一天天黑素沉积，不知何时已有了抚不平的几处褶皱。拍照必须拍远景，完全无法直视近景中那个皱巴巴的老脸。以前看到帅气小伙，心里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现在看到年轻帅哥，完全是一幅花痴脸，他们真青春真好看，心里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敌意。与女儿视频，我发现镜头中的自己脸色特别的不好，黑一块白一块，皱纹深如刀刻；头发枯燥斑白，造化是如此地作弄人，我辈公职场上的人，心理负担远远大于身体的劳累。

专注力没变多强，一心二用的能力却弱了不少。记忆力减退，忘心增加，干一件事，中途有其他事情打扰一下，稍一分神，就忘了自己要干嘛。每天不是找不到钥匙就是找不到眼镜找不到手机。不敢收拾存取物品，转眼间就不记得放哪儿了，水龙头未关溢水的事件经常发生。一个很熟悉的字，楞是不知道怎么写；一个很熟悉的人，楞是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这些都是头颅中有个叫小脑的地方萎缩老化的表现。

以前请人或人请吃大餐，能兴奋好几天；现在什么山珍海味，都提不起太大兴趣。总感觉小县城没有一家能吸引胃口的餐馆。面对餐桌上的美食不再垂涎欲滴，反倒多了许多挑剔。不敢喝太多的酒了，不敢再和发小打赌，你吃辣椒我喝酒。以前喝多顶多睡一觉起来安然无恙，现在新陈代谢慢了，头天喝了，第二天仍是头昏脑涨，一身酒气。对凉很敏感，开下冰箱就打两个喷嚏，不敢热身子吹空调了，不敢冰镇啤酒灌上一肚子了，回忆少年时的张狂，只是微微一笑。看似懂得养身，实际也是身体承受不起。

以前在电视台工作，爬格子写栏目脚本，熬夜做专题片节目，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和朋友聚会，前一天晚上嗨到三点，第二天早上八点还能准时上班，好好睡一觉就能缓过来，现在，不管是工作还是消遣，不管是打麻将还是斗地主，一过十二点就开始体力不支，同龄一把子，没有谁还敢玩通宵。

生活中，不再追逐时髦，只是淡定低调。见到异性不再心潮泛滥，和爱人关系也不再如胶似漆。经历半世人生，嗨点越来越高，泪点却越来越低，看不了悲喜的影视剧，有时候音乐一起就想哭。刷微信看到温暖的动图，都会泪目，有着瞬间就能决堤的情感防线。

以前在单位，领导都是年长的，县级领导更是望而生畏的父辈。现在，自己熬到一官半职，进了县委大院，县领导的年龄都比自己的工龄小。去参加县里的会议，会场的小鲜肉一半都不认识。于是，工作上，不再争强好胜，面对年轻人，自觉退让，说一句你们年轻，前途无量。于是，自觉到了应该退下来的时候了。

人生半百，走过的路已到达顶峰开始下坡，我开得这部车已经出现了一些毛病，这也算正常。欣慰的是我血压血糖血脂这些眼睛看不到的身体指标，在历次体检中还算正常。但眼前许多战友“车辆”的“报废”，已经给我敲响了爱惜“车辆”的警钟。根据权威机构公布：我国人均寿命为73. 5岁，按数值反观我们也就说，还有20~25年左右的明天。所以，对我们而言，真正有趣味的岁月，也就只有十到十五年左右。

老年体征的退行性变化，应视为正常。衰老岂能阻抗，天下哪有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现代医学科技发达，给予人类防治疾病和减轻痛苦的外力，有病救治，有药就吃，要敬畏生命。过度的治疗，却只能得到无尊严无意义的生命。生命是质量与数量的统一，质量第一，数量并不是生命的唯一追求。长寿的前提，是能自理，是不麻烦、少麻烦他人。孔子说：“长寿多辱”，辱就是失去尊严。

离职是退休的序幕，应减少落差、平稳过渡好；退休是人生前半场的收官，后半场的开局，应能够很快适应。远离了熙熙攘攘、紧紧张张、忙忙碌碌的群体，但我们有了一个人的轻松和自由。不用担心夜半通知开会，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手脚不再受羁绊，外出不用请假报备，说走就走。该抓紧办的事情，不论大小，一定不拖沓，抓紧办，趁着我们还能“心血来潮”，有点“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激情，办了也就办了，没办，大都也就办不成了。没有去过但又非常想去看看的地方，一定趁早去，别犹豫。原因很简单，不是由于山高水长，而是自己力不从心的腿脚，将很快绊住自己。

在未来的日子里，主观的比重将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小，还有许多无法预测的状况会不期而至，最后连吃喝拉撒睡都要由别人客观地来摆布了。所以，就这点时间，要让心中少点遗憾，多点满足，不再看别人的脸色，做到以快乐为标准的随心所欲，但心气不可太高，欲望不要太强，要把随心所欲与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结合起来。这就是充实而美丽的人生。

幸福是个自我感觉，难有统一的客观标准，或许也是各得其所、因人而异的自我感觉吧。别人的活法儿，只能欣赏不能照搬，跟风的模仿，邯郸学步，适得其反。千篇一律的健康指南，误人不浅。没人玩就跟自己玩，拥有一个宁静的内心世界。活了半辈子，人人鬼鬼的见了不少，自给自足才是硬道理。拥有一件自己热爱的事情，钓鱼、跳舞、养花、健步走等等，这样人心就有了寄托。

优雅地老，那是文化境界；体面地老，那是物化的支撑。二者的内涵太讲究，我想，还是心平气和从容地老去吧。我们逃不过基因的力量，就试着去学理解长辈的心思。对抗初老，除了美颜健身，最好的办法，也许是修复自我认知，提升核心竞争力。

老，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比起昨日，自己是老了；但比自己年老的人，自己还很年轻。

老，是一种精神状态；许多老年人，看上去比年轻人青春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