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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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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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饲养处里的金老汉

“饲养处”这个词,是上个世纪集体化时,村里牲口集中喂养地点的称谓,是时代的产物,带有社会政治的色彩,不是村民自己创造的。

我村的饲养处,座落于村西口,设施就是一排土窑洞,外面用土墙圈起的一个四合院。每个窑洞里,进门面向对的是一堵二尺高的砖墙,上面放着两个砂石石槽,牲口站或卧在石槽的后面。整个窑洞中,充斥着牲口粪便的味道。

饲养处里,共喂养着十几、二十头牲口,分别有骡子、牛和驴,这是承担全村畜力任务的所有牲口,也是村集体最主要的资产。喂养牲口的人叫饲养员,由村里的两个年龄稍大的社员担任。

能记起我小的时候,经常总能见到那个叫金海的老饲养员,每天从打麦场用两只“胖笼(一种很大的编筐)”往饲养处担干草,这成了我记忆中的儿时村落印象之一。除了大队部之外,饲养处是村里的另一处“集体场所”,特别是冬季昼短夜长的夜晚,这里聚集着许多光棍汉、串门子的人,拥挤在生火的炕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聊天,抽烟抽得满窑洞像着了火,烟沃沃的。我随大人串门子经常来这里,因此对饲养处并不陌生。金海老汉也是个风趣爱论的人,跟大家聊着,但到了时间,该添料添料,一点都不耽误。

农耕年代,牲畜是和农民关系最密切的动物之一。耕种、运输、打场、推磨等的劳作,还有娶亲、出门都离不开它们。牲口可是通人性了,在地里或路上,驾着辕或拉着农具的牲口,一个“走”字,把缰绳一抖,它就拉着往前走;拉长声喊“吁——”,它就会停下来;几声“喔喔——”它就知道你让它调头拐弯。你累了坐在地头休息,它也就停下来,低头就近啃着地边草,时而抬头打几声响鼻。我们小孩用毛毛草就在它口边挑逗,它都一本正经地不理睬,只是甩动尾巴驱赶着身上的蚊虫。

金海老汉和牲口特别亲,大家都这么说。这在当时我不可理解,牲口属于动物,不懂感情,人怎么会和它亲呢?我以为这是对饲养员的讥讽。现在,我看到许多人喂养宠物,才对饲养员和牲口的情感有所理解。和它们朝夕相处,它们依赖你,敬仰你,对你言听计从,你怎能会对它们不产生感情呢?每天牲口下工回来,金海老汉把笼头一卸,允许它们在院子里滚上几滚,滚完这边滚那边,滚得浑身都是土,仿佛那样它们才能卸去一天的疲劳。金海老汉笑眯眯地看着,并不避讳它们激起通天的土尘,如同看自己顽皮的孩子捣蛋,完了挨个儿用扫帚把它们身上的土扫干净,它们才乖乖地进圈窑吃草休息。

有人说干饲养员轻松,不用到地里劳动,不用在太阳下晒。其实饲养牲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天要担草、切草、打扫清理粪圈,半夜里要起来添料、饮水,没农活时还要到山上去放牧,一年四季没黑没明,是一个费心营生,村里没人肯干。金海老汉家住在饲养处附近,是从外村落户到这里的,又喜欢牲口,所以队长指派他担饲养员,他也就接受了安排,成为了生产队一个一年四季劳作不息的“弼马温”。

说金海老汉是“弼马温”,除了对牲口好,对驯马也有绝招。村里刚买回的儿马,也有是刺头的,又踢又咬,不听使唤,村里彪悍的小伙子都拿它没办法。交到金海手上,有人见过他在场子里驯服,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长鞭,大声吆喝。那马驹开始不听话,老汉长鞭扬起,准确地抽在它的耳朵上,几个回合下来,那畜生就变得异常温顺,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对老汉的这一本事,村里人不得不服。

春耕季节,队长派工后,负责犁地的社员要到饲养处领牲口。这时,饲养员要喂好牲口,保证它们料饱水足,肚子圆圆,有力气耕种。每天下地后,牲口就会自动走回饲养处,根本不用人管。哪个牲口被人虐待了,身体受伤、打蔫出汗了,饲养员都能看出来,第二天那人再去领牲口,金海老汉就要说他的不然,受他的唠叨。

每晚睡觉前,金海老汉要添满一槽草,舀些麦麸拌湿拌匀。那时候山里还有狼,夜里要耳朵听着牲口窑里的动静。寒冬腊月,半夜里还要披着棉袄起来,提着马灯,睡眼惺忪地来到槽头添草。骡子马很粘他,见到他,就会发出惊喜和轻柔的喷鼻声,甚至用嘴巴拱他的手,鼻子里喷出热烘烘的热气,打在老汉脸上。

白天牲口上地,饲养员也没闲的功夫,要完成铡草、出圈等项辅助工作,这都要在牲口不在的情况下完成。铡草也是饲养员较大的一个工作量,需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用大铡刀将较长的麦秸杆或其它干草切短,需一人轮大刀,一人进草,而且有危险性。如不小心就会手指受伤,这样的事在乡间是有的。长时间的单调动作,让人产生麻痹思想,就出了事故。

当了多少年饲养员,金海老汉养过的骡子马,个个都是精神饱满、油光发亮,结结实实。每年腊月,村里谁家孩子娶媳妇,要用队里的骡子去迎亲,金海老汉就早早给备好鞍架,红樱的笼头,脖子上还系上一串铃铛,威风凛凛,像出征的战马,给喜事增添了氛围。

后来,包产到户,饲养处解散,牲口都分到各家各户喂养。金海老汉家也分了一头心爱的枣红色骡子。骡子经常拴在他家大门外的木桩上晒太阳,金海老汉更是把它当孩子伺候,马槽马圈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常备个梳子,把鬃毛梳得整整齐齐,光光溜溜。经常能看到他赶着从农业社分来的马车,拉运庄稼,往地里送粪。

骡马市场开放后,金海老汉每逢店头、古郡周围村子有集,都要牵着他的骡子赶集。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集会上众多的牲口。牛驴马骡的习性、规律,他摸得一清二楚,南河的马怎样,北河的骡子怎样,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骡马市场有了管委会,金海成了市场的“牙子(交易员)”,掰开嘴巴看牙口,衣襟下面捏价钱,许多交易都要经他手才能成交,金海成了红遍市场的交易员。

枣红骡子跟了金海半辈子,直到毛秃腿瘸,咬不动饲料的时候,金海才出手卖了。这时他也步履蹒跚,老态龙钟,儿子劝他,他才放下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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