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礼

        太阳爬上了土贵山，几缕暖意洒向人间。

        崔秀精神抖擞地走出屋外，迎着阳婆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享受一下大自然的恩赐，然后回到家里，叫醒正在酣睡的老婆：“老三啊，快起哇。今儿咱家老八孩子过生日，不去让外人笑话。一笔咋哇能写出两个崔字”！ 
        “不去，懒洋洋的，就指望着别人，平平常常地过啥生日儿，还不是想收几个礼钱，亏他想得出。”老婆拗在被窝里纹丝不动。 
           “老三啊，他生活挺紧，就等于救济救济也不是外人哇。当哥的，大度一点。况且咱们这几年奋斗的也不差乎几个礼钱吧！你说呢？”

        “崔秀，说得轻巧，没良心的东西，想想我是怎样跟你穷过来的，过到今天的光景，容易吗？”老婆又背起了历史。

        “好老婆，不就一千块钱吗？咱们多卖一天熏鸡就有了。”只能哄哄老婆。

        “崔秀啊崔秀，忘记了刚成家的时候了，二两酱油都跟小卖部赊，看现在把你款的。还不是老娘跟你挣的。再说了，咱们冉冉过生日他才随了一百五。”老婆似乎又沉浸在十几年前回忆中。

        “这都那和那了，陈谷子烂芝麻好几年前的事了。”崔秀一边劝说，一边忙不迭地给老婆准备好了衣服。“老婆啊，求求你，咱们去吧，我这老不小的小伙子晚上会好好疼你。”老婆三梅扑哧一笑，顺手给了崔秀一拳，撒娇似得说：“去也行，你啥都得依我，否则，回来也跟你闹不好。”

        “恩，依你，还是老婆懂理。”

        “滚一边去，他有初一，我有十五，还礼一百五，行不行，不行谁也不去，咱们的钱不是白来的。”

        “嘿嘿，我老婆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明理。”崔秀一旁伺候着穿戴，嘴里还不住地给老婆戴高帽子，心里明白，谁贪上这样的老婆，也只能这样无奈。

          三梅并没有穿戴崔秀准备好的衣服，而是直接下了地，因为搭礼怄了一晚上的气，事到临头还得拾掇拾掇。从箱底翻出过年时的新衣服，吼住崔秀重新换上，一双崭新的皮鞋。崔秀上下打量一下，觉得也挺洋气，就先行去了。

        打发走了崔秀后，也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服尽数拿出，三梅是过日子的好手，虽然现在的生活也算富裕，过日子一分一厘也不浪费。今天当着老八家众亲戚的面，也想显摆显摆，不能太寒酸，让人家瞧不起。捡了几件自己觉得满意的穿上，随后在大衣镜前，望着自己笔挺的身材，清秀的脸面，洋气地抖了抖衣服，才算就绪。可一想到老八馋吃懒坐，时不时地抠补自己时，似乎平日里积攒下怨气一下子又涌上心头，转念一想，不管咋，人家是亲弟兄，打断骨头连着筋。

        转眼晌午时分，小女儿彤彤回家了。彤彤一听去吃宴，乐得直蹦高。三梅百般安顿说：‘去了，不要东瞅西看，拣好得吃，女人不吃烟，放到桌子上的烟就给妈装上。’

        “恩，知道了，你每一回都这么说，累不累啊！”彤彤有些不耐烦。

        “这孩子，妈是为你好，每回喝那么多饮料，全是水，里面掺些色素。喝了会中毒的！”三梅煞有介事地教育女儿，目的是少喝多吃。

          两家离得不远，只隔一道铁路。过了铁路西旮蛋上就是老八的乱砖房。在铁路这头，就闻道老八家飘过来的酒菜香味。彤彤深呼吸了一口，又一口，波塔着馋嘴说：“妈妈好香啊！”

        “彤彤，去了，会有很多人，不要乱说话。”

        “恩恩，我就吃，一个劲地吃。看见女人桌上的烟就给你装回来。”彤彤边说边飞快地朝他八叔家跑去。

        果然，老八那头的亲戚都来了。院子里站着聊天，屋里的地上已经摆了几张桌子了，老八见嫂子来了，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谄媚地向七嫂问好：“七嫂走上来的，赶快进屋子里歇缓歇缓。”

        三梅依旧冷着个脸，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不搭理老八的招呼，径直去了里屋。

        老八媳妇在屋里忙这忙那，看到七嫂来了，忙过来打招呼，三梅哼也没哼一声，一脚迈到炕上。本不丫杈地一屁股坐在正面。老八媳妇看着，笑着，忙招呼别的亲戚去了。

        老八丈母娘笨里笨气地走过来，一看就是一个地道的庄户人，憨憨地笑着打招呼说：“老七家来了？”

        三梅看见老八的丈母娘搭讪，往日里的委屈如山洪似得一下子倾泻在嘴边，憋不住话的她如数家珍地诉说着老八如何不成器，如何沾自己的光，如何找补他们。说的老八丈母娘只有答应的份了。

        厨房里热气腾腾，一盘盘大鱼大虾端上桌子时，亲戚六人陆陆续续地到账房先生那里随礼。

        三梅打住了话茬，凑上去看看同辈的人随了多少，一看，心里一冷，头皮一抓，至少上千块。我的妈呀！心里想：今天没来对。转念又一想，老八随礼在先，理还理，怕啥了。想到这，觉得理直气壮起来。从兜里掏了几掏，终于掏出一张一百元，再掏，捏出一张五十元。而后，犹豫了一下，递了上去。往回走的时候，三梅心里觉得有很多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她。如果地上有条缝，或者现在来个急转身。离开这些复杂的目光。但此时此刻，她无法离开了。

        重新坐到饭桌前，三梅心里确实觉得比别人矮了一截，女儿彤彤不管这一套，狼吞虎咽起来，大碗的喝饮料大块的吃肉，虽说家里不缺这些，小孩子，吃别人的总比吃自己的香甜。看着彤彤，三梅心里高兴。

        崔秀在那里伺候老八丈母娘那头的人。三梅瞟了几眼，就有些不满，吃下一茬，还有啥好东西？又后悔自己在家没带几个塑料袋。这张桌子上全是老八那头的亲戚，也不是文明客儿，两个小孩站起来伸手大把抓着吃，顷刻间油糊摸擦的满脸都是，也不去顾及别人的眼神，那几盘硬菜，一眨眼功夫，底朝天。盘里还有几个丸子，三梅又想夹一个给女儿吃，还没等自己动手，老八大姨子从裤兜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一下倒进了袋子里。

        彤彤就撅了嘴，说：“就你们吃哇，我们看哇！”

        老八的大姨子接茬说：“吆，不吃亏的小东西，那，给你一点。”老八大姨子抓了一小把油炸花生米，使劲塞进彤彤嘴巴里。

        彤彤吐出嘴里的花生米，唾了唾，哭腔地说：“我不要！”

        三梅哼着鼻腔说：“彤彤，咱们不稀罕，回家里吃。”

        “幺幺幺，这是咋了？”老八大姨子感觉三梅说话带刺，怪里怪气地搭腔说：“再好的东西吃肚里也会变泼屎！我们家的孩子山珍海味吃不完，谁稀罕这，提回去喂狗！”说完，拿起一个吃完的盘底又刮拉到塑料袋里。

        三梅有点不服气：“这是咋了，就像我们没花钱似的，村妇就是村妇，啥理都不懂，就剩一脸球相。”

        “咦？你咋骂人，你不是农民？你是当官的？卖几天熏鸡，有几个受罪钱，款的了不得了，自己照一照镜子看看，别人搭礼几千，你还不如给讨吃的人钱多。你不觉得脸烧，还是亲哥亲嫂，朋亲都几百哩。”

        那几桌人都停下筷子，看热闹。

        老八丈母娘跑过来劝解说：“今天是啥日子？你们丢人也不要丢到这里啊？！有啥过不去的？像公鸡叨仗似得，没完了。”顿了一下，又转过身子，对着另几桌的客人说：“没事了，大火快吃吧，没吃好，厨房里还有。’忙又掉过身，满脸笑容地对着三梅说：‘他七婶，你辛苦了，慢慢吃，别往心里去啊！”

        老八丈母娘这一说，大伙又埋头吃起来。

        总共是七桌人，等吃的喝的差不多了，老八两口子领着孩子沿着桌子敬酒，走到三梅跟前，老八的小儿子超群恭恭敬敬倒了一杯酒递过来说：“七婶辛苦了。”

        三梅急忙接过来，不知道是刚才的争吵反省了自己，还是良心上忽然发现了什么，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超群，七婶看见你，觉得自己错了。”说话的时候，眼角倒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有点哽咽了，继续说：“七婶穷怕了，把钱看得过于真，好像钱就是一切，忽略了亲情，忽略了你七叔，忽略了那一份互帮互助的责任。”

        老八看着自己的嫂嫂，眼泪夺眶而出，说：“七嫂，七哥。啥话不要说，你看，我=====。好东西都没了，委屈你们了。”

        三梅说：“主要是你七哥，我还坐下吃了点。没事了，你知道你七哥辛苦就行了。”

老八丈母娘没走，她要给孩子赶一顿长寿面。她说：“彤彤过来，老姨娘还给你余外留了一些好吃的。”

        三梅一瞅，乐了。大虾和丸子，一样一盘！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兄弟俩和妯娌俩还慢慢地吃着喝着。

        老八丈母娘看着羡慕地说：“你们到底是一家人，以后多团结点。”

        三梅的心里暖烘烘，她这才意识到，真正的亲情就是这样，你谦让我，我谦让你，唠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