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第二故乡,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察右前旗有很多一语双关的词, 初来乍到的人往往因此而被蒙圈,闹出许多的笑话来。我曾经就有过这样一段故事,每当回忆起来,都难掩其捧腹。
打火机,在乌兰察布地区它有两种表意:一种是代替火柴功能的物体;另一种是隐含不正当的两性关系。
当我青春年少的岁月,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于是,我从天津市被插队到内蒙古察右前旗的一个小山村。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我们四位来自不同城市的女青年有缘相聚在一起,被安排在村里经过收拾干净的一间库房;白土涂刷的墙壁,用几块长条木板搭起的一张大床铺,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室内唯一的装饰只有一张毛主席油画挂在墙的正中央,崭新靓丽,吸引人的眼球。
头一次离开父母,远离了家,再加上环境的落差,想家的苦楚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一晚上,我们四个人都沉默着,有时候哽咽会变成一场汇演,抽泣声越来越响亮,渐而杂奏起伤心落魄的乐章。
伤心归伤心,日子总在继续。之后,我们除了参加生产队分配的劳动任务外,其余时间,她们几个每每忙着给父母写信,哭诉这里艰辛的生活状况,希望父母及早打算调动回家;而我呢,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没有什么背景,只有靠自己的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把她们忙于写信的时间利用起来,专心致志地自习初二被中断的课程。
时光不负有心人。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我参加应试被集宁师专录取。与相处几年的同床告别,一场泪雨蕴含着诸多情愫,复杂而又真诚。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察右前旗黄茂营小学教书,正式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三年后,我调到旗教育局教研室工作。不多时日,局长找我谈话,又调我到教育局下属的一个印刷厂担任厂长。我百般的推托,但还是勉强地接受任务。
印刷厂当厂长我确是一个门外汉,对业务一窍不通。多亏那时候不考核业绩,我也就勉强胜任。
一天,我正在办公室闲看报纸。突然,从隔壁办公室隐隐约约传来了吵闹声。他们的争吵一声高过一声,越吵越厉害,互不相容;不一会功夫,竟把桌子敲打的山响,空气中弥漫着干仗的火药味。
由于他们说的方言,墙壁又隔音,听得最清楚的一个词就是“打火机”。
我想:一个打火机不就毛儿八分的嘛,因为这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至于两个大男人撕破脸皮伤了和气争论的面红耳赤吗?况且,一个是副厂长,一个是会记,一个月少说也有三十几块钱的工资。哎,真是太没有素质了!不行,我的过去给他们调解调解。
由于我没有深入去了解他们之间争吵的缘由,只是顺着“打火机”这个思路想了一个万全之策。我的意思是我出钱给他们买上一个打火机,不就彻底解决了这样的争端吗?我自认为我的这个高明的办法很管用,我为我的聪明才智暗自叫绝。于是乎,我便起身来到隔壁办公室。
只见他们两个人还在为个打火机的事情争得青筋暴突,面如血盆。王副厂长隔着办公桌前倾着身子,在逼问着刘会计。刘会计斜侧身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用弯曲的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大声辩驳着。
仔细端详着他们声情并茂,歇斯底里的怒吼,我倒觉得二位好笑至极。想笑,但又噎了回去。为引起二人的注意,我故意地咳嗽了两声。二人发现我的介入,争吵声骤停,目光齐刷刷向我射来。
在火辣辣眼神的包裹里,我倒感觉不自在起来了。
我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门,“哼哼”,然后按照我设计好解决问题的思路,说:“二位稍安勿躁,争吵的中心不就是因为一个打火机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谁想要打火机,找我,我给你们解决。”
二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一副惊讶的表情,七眼大八眼小地瞪着我。
感觉我没有说错话,为何他们这样的表情,我好生的纳闷。疑惑片刻,我增强语感,说:“怎么,看不上我呀?”
王副厂长“啊啊”了两声,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吞吞吐吐地说:“苏厂长年轻又漂亮,我们都是半截子老头子,哪敢有那种想法呀!”
我顺着他的话茬说:“那有什么,我们都是同事,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事情理应相互帮忙解决,怎么,不相信我呀?”
“这种困难能帮忙解决吗?亏你能说出口。”刘会计一副鄙夷的神态,话里有话怼我说:“我怕玷污了我的人品!”
“啥?啥?”我一脸茫然,不知所以然地追问说:“我好心来调解你们之间的矛盾,你咋还扯上人品了?我的人品咋了?刘会计,你的给我说清楚?”
我真的急眼了。一个远道而来,涉世未深的纯洁女青年人品平白无故受到质疑,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几乎崩溃了。
“咋了?苏厂长,前头说话后头咋就不认账呢?就这人品,还有甚说头!”
“你!你!你!”我简直气急败坏。“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血口喷人,你不是人!”
“我血口喷人?我看你是猪八戒——倒打一耙!”
我一肚子的怨气委屈,心里急切地想弄个明白,重复追问:“我的人品到底是咋了?你的给我说清楚?”
刘会计毫不退让。“你倒要想一想你说了些啥?”
我被他气得五官移位,哭腔着音调,说:“刘会计,我到底说错了啥?不就一个打火机至于这样吗?咋,我帮忙解决还解决错了,真是变态!”
王副厂长端坐在办公桌子后面,看上去此事好像跟他毫无关系,一副逍遥自在的表情,呷口茶,静静地品味着,倒落了个清闲。
“是我变态还是你变态?你知识青年挺有学问的一个人,咋就下三烂到这种地步?”咄咄逼人的刘会计竟然恶语伤人。
自娘胎出来,我从未有过跟人肢体接触动粗的冲动。此时,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我抢上前去,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伸手想在他的脸上挠一把,给他破破相,让他感受一下肆意乱言被惩罚的下场。
我真是被他气昏了头。
静观其变的王副厂长一个健步窜上来,双手死死抓住我挠向刘会计脸的手。
刘会计先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冲动给震慑的蒙圈了,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咋,想打人?咋,想打人?”却不见行动上的反应。
王副厂长上前一拉架,刘会计才意识到自己也长有两只手。伸出两只如嵌子般的大手,反扣住我薅住他脖领子的手,一使劲,我顿时疼痛难忍,撒开了手。刘会计倒来了精神,抡胳膊挽袖子,向我逼来。
与男人角力,女人属于弱势群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有自知之明。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行动上服软,但嘴巴还是要硬挺着,这好像是天津人特有的属性。
“打你,怕脏了我的手。”我说。
“哼,我谅你没有这个胆量。”刘会计感觉在行动上压倒了我,很自信地返回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卷烟,叼在嘴上,“啪”地一声,打火机吐出火苗,点燃了香烟,一圈圈烟雾,从刘会计的嘴里吐出来,弥漫在屋空中。
看着刘会计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让我更加窝火。好心过来给解决问题,却落了个费力不讨好,还引火烧身,这叫什么事儿?
说是说不清楚,打是打不过人家,我真想跑到深山老林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好疏通疏通我这颗蒙受委屈而憋屈的心。可是,我只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这样的冲动。几分钟的尴尬,我停在原地上。突然,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解气的办法。我气冲冲地返回办公室,一把抓起话筒,拨通了局长的电话。
我哭丧着嗓音,说:“张局长,印刷厂厂长这个工作我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
话筒那头,张局长干咳了两声,静音了片刻功夫,才说:“有问题解决问题嘛,别动不动地就撂挑子嘛!发生了啥事,你说给我听。”
我把来龙去脉向张局长述说了一遍。张局长听罢,一阵开怀大笑,说:“完全是一场误会。”
“张局长,啥误会,已经牵涉到我的人品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呀,我可不想不了了之。张局长,你的给我做主呀!”
“行,我马上过去。”
我撂下电话,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想想刘会计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自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没有错的地方,为什么会招致刘会计恶言相向呢?越是急切想解开心中的疑问,越是在等的过程中心情更显得迫不及待,焦急难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局长终于骑着飞鸽自行车慢悠悠溜进了院子里。看着张局长高大的身影,我的委屈,我的气好像一下子有了疏解的渠道了,心里顿觉有了些许的宽慰。
张局长把我们集中在一起,他居中而坐,很严肃认真地说:“小王,你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下。”
王副厂长犹豫了片刻,很不情愿地说:“起因是一句闲话。我听别人说,刘会计跟人讲我跟王淑琴“打火机”,厂子里传的纷纷扬扬。三人成虎,跟真的一样。我质问刘会计平白无故给我捏造事实,动机何在?刘会计不承认跟人讲过这样的话。因此,我们争吵了起来。”
刘会计毫不示弱,赶紧反驳说:“张局长,我没有给王副厂长造谣过这话,空口无凭。可王副厂长他硬要往我身上赖。”
张局长两手比十,说:“都给我打住,那里说那里落,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听明白了吗?”
二人都耷拉下了脑袋,低声下气异口同声地说:“听明白了。”
张局长转脸笑呵呵地对我说:“小苏啊,此“打火机”非那打火机。你是想给他们买一个打火机解决问题。他们却疑成是那个意思了。彼此的不沟通,不了解,是产生这场误会的根源。既然说开了,我看大家就不要再计较什么了,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但是,就处理这件事情而言,暴露出小苏工作经验不足的缺陷,没有去深入了解问题,就去处理问题,这样咋能不产生误解乃至于错误呢?”
通过张局长的一席话,我认识到我办事缺乏谨慎,过分鲁莽,做事欠考虑过分冲动。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认真吸取教训,为我在今后的工作中改变这样的问题起到了很好的警示作用。
当我原谅的目光与刘会计贼溜溜的眼神相汇时,不禁像触电的感觉一样,相互回避了一下,继而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这笑声里蕴含着许许多多意味深长的情愫,与人生成长过程中汲取素养的深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