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零年仲夏的一天,父亲突然出现在我值班室的门口。多日不见,父亲干瘪的身躯已经像一棵老树,裸露的手臂像斑驳的树干,根根脉管,极尽干沽的河床;岁月的锋刀在父亲那憔悴的面容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像似爬满了生活的辛酸;
父亲无精打采的神色,使我的心情十分着急,急忙搬过一把椅子,父亲有气无力地坐下。“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总是身软干不动活儿。”缓了缓神儿,父亲接着说:“听人们说二轻局门诊有个中医大夫杨选看病好,大人生地不熟,想让你领上去。”
我顿时犹如晴天霹雳,天塌地陷。自我记事起,父亲很少有病过。看着父亲颤颤巍巍的神态,眼前不禁浮现出父亲几十年来如一日,每每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劳作的一幕幕情景,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好不酸心;泪水不由地在眼眶打了几个转儿,顷刻间奔袭而来,一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
父亲见我落泪,说:“人生一辈子谁还没个病病痛痛的,瞧瞧医生不就好了吗。常言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吗。看你这点出息!”
我急忙擦去泪水,苦笑了笑。
队长赵志宏见此情景,说:“崔秀,赶快领你父亲去看病个哇,这班我替你顶着。”
点了点头,我心里非常感激他。
杨选经过仔细号脉后,说:“肺炎,吃几服药就好了。”
父亲急忙问:“得多少钱?”
杨选微微地笑了笑,说:“要不了多少钱,两千块左右吧。不误你秋天收割庄稼。”
两千块?那个时候,可能对于杨选大夫来说是个小数目,而对于一贫如洗的我们家,那可是一个不小的天文数字了。父亲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眼神四处游离,脸上渐渐地布满了愁云,喃喃自语道:“两千块,去哪找那么多钱呢?”
杨选又笑了笑,说:“老崔,我可不是吓唬你,这病现在看起来不算大病,如果不进行有效治疗的话,它会转化为结核病,就是咱们过去所说的痨病。不说结果我想你也会明白的。”
父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自我记事起,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睛里闪现出丝丝泪的花纹。
父亲很委婉地留下话同杨选告别,来到大哥家,已是傍晚时分,大哥正忙着同嫂子做晚饭。一看到父亲,大哥也感到非常意外。想是父亲无事不登三宝殿,急忙吩咐嫂子上街买些肉食去。
嫂子走后,大哥了解到父亲现在的病情,很坚定地保证说:“大,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情我想办法,倾家荡产也非得把您的病治好不可。”
大哥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一分钱,只好把身上仅有的五十来块钱递给了父亲,说:“大,您先拿上。”
父亲再三推辞,大哥执意让拿。
在大哥家饱餐一顿,领着父亲回我宿舍住了一夜。等第二天一上午也不见大哥来,我当时非常着急,有钱没钱,大哥应是来人照个面。
父亲看出我焦急的心思,解释说:“哥哥一个人挣工资养活一家四口人,生活也不容易呀,他一定有难处,下午,大就回家圪呀。”
我当时在保安公司上班,每月六十元的工资,其实连两顿饱饭都不够。到了中午,身无分文的我只好领着父亲到食堂赊了两份饭,父亲说自己不香饭,总是往我碗里夹,我却狼吞虎咽帮其一扫而光。
送走父亲心情无比颓伤,一个人转到土贵山上,面朝黄旗海大声呐喊:“老天爷,你救一救我的父亲啊、、、、、、”悠悠声波在天地间回旋,直到我精疲力竭地倒在草丛之中。
阳光抚摸着我忧郁的脸颊,微风梳理着我乱糟糟的心绪;小鸟从头顶翔过,却是快乐地唱着歌,毫不理睬我此时此刻的心境。渐渐地,父亲出现在我的眼前,健壮的身体,活泼的神态,一步一步地走近我,走近我、、、、、、;我欣喜若狂,飞身紧紧地和父亲拥抱在一起,急切地追问:“大,您的病好啦?”
父亲慈祥地抚摸着我的面颊,和蔼地说:“感谢上苍,好啦!”
突然,父亲不见了,惊愕中我从梦中醒来,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悠然自得地在空中自由徜徉,几只小鸟追逐着竞翔远方,惟不见父亲的身影。
半年之后,我回家探望,父亲已经柱着一根棍子走路。又过了一年多,父亲开始卧床不起;又过了一年多,传来了父亲去世的噩耗。我马不停蹄赶回家,父亲已经入了殓。我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哭了很久;几个哥哥过来劝我,说:“父亲怕影响你们的工作,病危时也没让通知你们!”
时过境迁,每当静下来想起父亲,我的心里一直在抱怨,抱怨那个年代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低,社会福利空挡,没有医保的好政策。如果搁到现在,父亲一定还健在;可惜,父亲没有赶上这样的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