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玲扶贫

黄昏时西天挂着一大帘的彩霞，将山峦与天际组装成一幅画卷，漂亮得让人乍舌，增添了落日的美感。

磨子山由东向西绵延分布，群山环绕间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叫史家村。靠近沟沿边破败不堪的小院子，院子两边长满绿油油的菜蔬。一头白发的马翠花正弓着腰低着头，清扫着屋檐下经历了岁月尘蒙的一片空院。扫帚触及地面的“沙沙”声和着马翠花“窸窸窣窣”的叹息声，似一曲合奏，从那低沉的声息里，传递出苦涩的况味。

丈夫车祸事故身亡，肇事者逃逸，除了没得到一分钱的赔偿，医院还花了一大笔医疗费，都是求亲戚告朋友借来的。依靠春种秋收的微薄收入，供养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上学念书，那还有能力还债，只有厚着脸皮子承受亲戚朋友的无情斥责；生活的重压使马翠花过早地白了头，一道道皱褶深耕在干瘪的面容上，与实际年龄相差甚远。马翠花生性要强，曾试图改变生活的窘境，盘算着多养几头猪。可问遍所有的养猪户，竟然连一头猪仔都赊不回来。常言道：言而无信，寸步难行。由此，马翠花步入贫困的死胡同。思前想后，马翠花决定带着孩子改嫁。可对方听了她的情况“汇报”后，都撇着嘴说：“不不不！”说罢，便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

挨着日头，马翠花一个人支撑着家，一个个春夏秋冬所积受的是不尽的忧愁。马翠花“咳声叹气”地扫了一阵子，才慢慢地直起身子，舒展舒展筋骨，捋捋蓬乱的白发，举目望向遥远的天际；夕阳挽着轻云，松散的光依然在天空布景，筑成一道道长桥，直联及西天尽处，和小院泛出的一片翠波相互辉映，融合成醉人的风采。她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刚想低头，就见两个身影从远处走来。马翠花以为又是催债的亲朋，心不由地“咯噔”一声惊怵起来。她不敢多看一眼，松手丢下扫帚，急忙向里屋溜去。

“马寡妇，你跑啥了，我是王锁儿。”

自从丈夫死后，村民们帮她改了名。听到吆喝，马翠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定格下来，很一会儿才说：“是王书记吗？”

“咋了，不欢迎呀！”

“你是贵客。”

马翠花转过身，天边的云幕正喜孜孜地向她飘来。

紧跟着王书记的一位面生姑娘，穿着打扮得体，端庄大方。抢先一步，伸出一双圆润的纤手，笑嘻嘻地说：“马大姐，我叫赵晓玲，扶贫干部，很高兴与您结对，愿我们合作愉快，取得成功。”

被世道冷落惯了，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马翠花一时半会倒有点不适应，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又难为情地缩了回去，掩到衣襟下面作了一系列揩擦的动作，笑容里好似藏着疑惑，似问非问地喃喃说：“扶贫干部？”

赵晓玲一把从衣襟下抓出她的手攥在一起，说：“我们以后就像这两只手。”。

马翠花似乎没有听明白赵晓玲话里的意思，忽闪着眼睛，痴痴的像木头桩一样呆在那里，不知作何回答。

赵晓玲移目四处，打眼看向马翠花的住宅。两间土屋坐北朝南，前墙的墙面掉皮，墙根被雨水冲涮下凹进去不少，露出半截土坯。房檐有几处露天，都呈波浪式下垂。赵晓玲再几句问话，马翠花佯装耳朵背没听见，知道说多了惹人；只是堆出笑容来，礼让着进屋。

开门走进堂屋，一盘土锅台横挡了一半的空地，备用的燃料牛马粪堵挡了剩下的通道。山墙留着进里屋的门，齐门的一侧砌一堵半身高的土墙，黑乎乎的不知道里面储藏着什么什物。鱼贯进屋，一条土炕上铺着红花打底的油布，两边油漆刷的墙围，一米左右高。其余墙面粉刷得白白的，依北墙摆着两节大红柜，柜的上方悬挂着绣边的相框，粘贴了许多照片，再靠上的墙上贴着伟人画像，两边各一张山水画。

王书记背靠着大红柜站在正中，双手分叉搭十护在裆前，气派十足。赵晓玲倒是不惧生，一屁股跨上了炕沿，说：“马大姐，进门有种回家的感觉。”见没人答话，又继续说：“我这个人是急性子。我来的目的就是解决咱家的贫困问题的。马大姐，你有啥脱贫的想法，尽管提出来。”

马翠花将信将疑，也有过扶贫干部来过，嗫嚅地问：“我提出来能解决吗?”

“只要是脱贫的事儿，我一定想方设法帮忙解决。”

马翠花低声说：“我一直想搞养猪，只是没钱连个猪仔都抓不回来。”

“这个包在我身上。”

马翠花提出养猪，赵晓玲满口答应并非是心血来潮，盲目拍脑袋决定的，都在意料之中；在接受到史家村扶贫任务时，赵晓玲已经先期做过了各方面的调研，掌握了贫困户人口的个人情况及贫困原因，都烂熟于心。

王书记瞥了她一眼，补充说：“这么大的事情只有研究后才能决定！”

“什么研究，马大姐养猪事儿定了。”顿了顿，赵晓玲略有所思地继续说：“王书记，我有个想法，让马大姐牵头，搞一个大型的养猪场，这样一来能带动更多贫困人口稳定脱贫。”

王书记“嘿嘿”冷笑一声，说：“钱、劳力、技术、信息，缺一不可，这些条件都不具备，怎么养？盲目投资，适得其反，你知道吗？真是太年轻了，做工作不过脑子。”

“唐生取经时满足了取经的条件吗？唐生不上路，哪来的师徒四人？”

“这是小说，你拿虚构的东西来论证恰当吗？”

“等条件都成熟了，黄花菜都凉了。王书记，您不支持我的工作，我一个人干，我一定帮马大姐把养猪场开办起来。”

“不是我不支持你的工作，而是我对工作的负责任。”

两个人争得的是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离开马翠花家，已是月轮初上，天空中飘过鱼鳞似的薄云，地上挥洒着亮晶晶的月光。回到村委会，赵晓玲找把椅子坐下，心平气和说：“王书记，我刚才琢磨出一个办法，明天召开村民大会，鼓励村民入股开办养猪场。”

王书记一屁股蹲在椅子上，不耐烦地说：“别异想天开了。”

“怎么是异想天开？”赵晓玲又激动了起来，用手指关节敲了一下办公桌面。

“你把村民的觉悟想得太高了。”王书记站起身说：“跟你说话费劲。”

王书记走后，赵晓玲就着浪漫的夜色在村委会大院渡步，静静地又思考分析每一位村民的心理，想着如何说服他们加入养猪合作社。不知何时，明月挂在头顶之上，周围有一圈黄色的彩晕，一阵阵的轻霭在她面前扯过。几颗通天杨树影婆娑摇曳斗趣，丰满她的心境；她越想越美，仿佛马翠花当上了劳模，带着大红花登上盛大颁奖大会的场景。她不禁“咯咯”地笑出声。直到月影移西，才走进宿舍登床睡去。

太阳早晨从村东的东山上升起来，明晃晃地挂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晃着村子，也晃着村子周遭的山坡，更晃着会场上一张张淳朴的笑脸。

村民大会上，任凭赵晓玲苦口婆心演讲了老半天，村民们都摇着头，没有一户愿意参加入股的。她又跑了几家单位，游说捐资帮扶马翠花开办养猪场，都落了空。几天下来，钱没集到一分，人没说服一个，赵晓玲的心里头好不是滋味。突然，她想到一句格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顿时又来了精神，自言自语地说：“我就不信我办不成它。”突然，她想到一个办法；于是，风风火火赶到村西头找到了罗喜子，就把肚子里的话往出端。刚开了个头，罗喜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得，说：“咱一个人饱全家人都饱了，为啥找这种拖累呢。帮人羊娃子不说，还赖上一屁股的债，何其苦呢，不成，不成，说啥也不成。”

赵晓玲还想说什么，罗喜子背着手茕茕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忧闷的她顺着山间小道走进山里，在怪石嶙峋间找一块巨石坐下。一个人很渺小，至少在这巨石之中；野兔偶尔从眼前窜去，三蹦两跳消失在沟壑乱草丛中不见了踪影，似乎展现它的精灵；野鸡突地从身旁的石缝穿过，“咯咯”地叫嚷着又快速地向其它石缝钻去，好像戏她捉迷藏；一群小鸟在头顶飞来飞去，啾啾地歌唱，极具热情的韵味。这些，都不能影响她静静地思考扶贫的问题。想着想着心里开始亮堂了。

赵晓玲用工资卡做抵押，到银行帮马寡妇贷了五万元的启动资金。赵晓玲心里认为，扶贫不仅仅只是出谋划策，指手画脚，更应是身体力行，亲力亲为。赵晓玲拖泥带水，帮着马翠花盖猪圈。为了节省投资，把周边废弃的石头院墙拆掉，能搬动的搬，搬不动的就滚。为了节省时间，赵晓玲提溜来柴米油盐及铺盖卷，吃住在马翠花的家。

两个人干的热火朝天，村民们纷纷来看热闹。赵晓玲一看机会来了，就扯开嗓子说：“我们村有那么多的土地，适合种植山药、甜菜，是养猪最好的绿色饲料资源。我想啊，通过马大姐做试点，成功了，吸收我们全村人加入我们的养猪合作社。一个人一个家庭脱贫那不叫脱贫，只有全村人全国人都脱贫，那才叫脱贫了。我们今天帮助马大姐脱贫，其实是在帮助全村人脱贫。”赵晓玲的一席话，引起全村人的热烈鼓掌。张老汉笑着说：“这姑娘说话我爱听，是理儿。”于是，他第一个挽起袖子和起了泥；李三棱憨憨地一笑，说：“我讨厌油嘴滑舌的家伙，最喜爱实诚人。”一脱褂子，搬起了石头。很快就产生了蝶变效应，全村人都加入了马寡妇建猪圈的劳动中。

猪圈建成后，赵晓玲到处遴选优质猪仔。选好后一次就抓回来五十头猪仔。挑几头留作母猪。至此，赵晓玲每每胸前挂着围巾当起了饲养员，几天劳动下来，哪像是个扶贫干部，哪像是个大姑娘？赵晓玲又抽空买回来很多关于养猪的资料，帮助马寡妇学习掌握了更多的养猪知识，也间接地传授给前来帮忙的村民们。小猪一天天地长大，张老汉提出入社，李三棱执意加群，几家贫困户先先后后加入了进来。劳力有了，赵晓玲还张罗着通过村民联保又带回来一笔资金，更扩大了养猪的规模。赵晓玲给马翠花做思想工作，想把以她名义开办的养猪场变成村集体企业。马翠花说：“没问题，我懂你的心。”赵晓玲跟村民们商议，决定把养猪场定名为“史家村村民联合养猪场”。养猪场得到各方面的支撑，注册办证一路畅通。

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曹生银刚毕业，赵晓玲就劝他回乡创业。小曹说：“是这片土地养育了我，家乡贫穷落后我深感责任重大，我没有理由不为家乡的发展助力。”小曹放弃了在大城市就业的机会，毅然决然地返乡，一头钻进生猪疾病预防治疗的学习研究中，并对科学管理提出了不少具有建设性的建议。赵晓玲同马翠花商议，派出几位村民到其它养猪场学习先进的养猪经验。科学管理，技术赋能，浑村人劲往一处使，分工合作，发挥合力效应。生猪出现疑难杂症，赵晓玲就联系旗里的畜医专家帮忙救治。生猪生长迅速，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生猪到了出栏的时候，正赶上猪肉大涨，养猪合作社大赚了一笔。看着赵晓玲辛劳的样子，手上起了一层厚厚的僵茧，脸上晒得黑不溜秋的。村民们都心痛的掉下来眼泪。马翠花提议，村民们积极响应，决定拿出大半的利润奖赏她，酬谢她；她却笑笑说：“帮助你们脱贫致富是我工作的责任，你们这样做这不是变着法子埋汰我吗，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成了党员干部的败类！”

一天，赵晓玲把村民们召集起来讨论继续扩大养殖规模。王书记领着镇里的李书记来啦。王书记说:“看着你们养猪场搞得红红火火，我心里高兴呀！过去，我们做工作都是等到条件成熟的时候，忽略了‘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这个客观的事实。所以，我们的扶贫工作一直徘徊不前。我由衷地佩服小赵敢干敢闯的精神，我们村的扶贫工作需要这样的人才。”村民们都都鼓起热烈的掌声。李书记也作了表态发言，大赞赵晓玲的扶贫工作。

科学管理，技术赋能，浑村人劲往一处使，分工合作，发挥合力效应。马翠花几次让贤，在村民们一致支持下，小曹担任了养猪场的厂长。他雄心勃勃，说：“要做大做强我们养猪场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必须脚踏实地地搞绿色品牌。”他带头甩开膀子挖沤粪池，用发酵好的猪粪种植山药甜菜，产量高品质好，作为饲料饲养的生猪肉嫩而细腻；小曹开播了快手，利用直播平台带货，拿产品质量做广告，打出了绿色产品的牌子。很快，“史家村村民联合养猪场”的品牌响当当，不但卖出个好价钱，而且出栏的生猪还供不应求，销售火爆。

一晃二年过去了，村民们通过养猪分红一个个都鼓起了腰包。村里又连续开办的肉牛养殖场等几家养殖企业。

村民们都脱贫致富，唯独罗喜子始终不肯参加村里的养猪合作社。他说：“当初我没帮价一下忙，哪有脸加入。”

作为扶贫干部，赵晓玲找他谈话，好话说尽还是被他拒绝了。

帮扶全村人整体脱贫是赵晓玲工作责任，罗喜子拖了后腿，这让赵晓玲十分头痛。

赵晓玲通过跟村民们了解得知罗喜子的性格弱点。于是，赵晓玲找到罗喜子好一顿臭骂。罗喜子低着头，一只脚来来回回地踢着地皮，不但不起态度，反而乖乖地加入了合作社。

一声声猪“哼哼”夹杂着牛“哞哞”唤醒了黎明，一轮暖阳冉冉升起，为大地铺上一层金色，小村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赵晓玲披着金色的阳光，走在回城的路上。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