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流顺一夜似睡非睡,凌晨时分,迷迷瞪瞪之中,突然,警笛声四起,几名身穿警察制服的人一拥而入,一副冰冷的手铐戴在他的双手;惊恐之下,曹流顺大叫一声,骨碌碌爬起了床,脸上渗出湿漉漉的冷汗。
曹流顺坐在床沿边呆呆地像根木头桩子似得,好一阵子才缓过神儿,一只手抬起来,使力扭了扭自己的脸蛋,反手又切了切大腿,念念道:真吓杀个人啦!又呆了几分钟,起身到洗手间洗吧洗吧脸,走出村委会大门。
暖阳冉冉升起,升腾的炊烟划着弧线慢悠悠地在空中盘旋,一阵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小村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火辣辣的日头迎面照在曹流顺的脸上,刺目的光芒一时间使人迷失了方向。曹流顺用手遮挡环视一周,一排排红砖黛瓦的农舍,绿荫环绕;一块块绿油油的农田,层层叠叠;远山近水,无限风光;曹流顺长吁一口气,弯下身子,使劲弹打净裤脚上的泥土;然后,挺起腰杆,向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村委会离家也就四五里的山路。一路上,曹流顺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几次猛然回头,却一无所获。几只野鸡拍打着翅膀猛地从草丛中飞起来,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一只野兔突然跃起奔突而去,吓得他又渗出一身冷汗。曹流顺生来从未没有过这样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感觉;可是今天,心里不知咋地,如令如何都平静不下来。在一惊一乍之中,眼前不禁幻出两个不同的画面;玉娥拿着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既惊讶又高兴,嘴里不停地夸奖说:我的好老公,你好棒啊!、、、、、。转眼之间,纪检监察同志的身影恍惚间闪现出来,义正辞严地说:曹流顺,组织决定对你实行留置审查。曹流顺用力甩甩脑袋,‘嘿嘿’冷笑了两声,似问非问地喃喃自语:“我曹流顺的运气会有那么差吗?”
回到家门前,曹流顺又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呸呸’吐了几口唾沫;然后,捋了捋头发,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曹流顺没有直接走进屋,而是蹑手蹑脚,先是向屋里探头观望,见玉娥一个人正在堂屋做早饭,这才放下心来。
玉娥听着有动静,一回头,着实被曹流顺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吓得不轻。于是,撒娇似得迎上来,照着曹流顺的胸口像捣蒜一样就是几拳头;然后,笑嘻嘻地问:“你这个死鬼,这么个‘劲儿’是捉奸呀,还是咋地?”
曹流顺赶忙连连解释说:“哪有,哪有,不是,不是、、、、、、。”
见曹流顺这般神态,玉娥收住笑脸,嗔怪的样子问:“那你这是咋的了?”
“我有事儿。”曹流顺心不在焉,随口一说。
“你到底有啥事儿给我说出来?”玉娥带有命令性的口气。
曹流顺‘嘿嘿’冷笑了两声,说:“我这个人还能有事儿?”
听曹流顺这么一说,玉娥才放下刚才紧绷的心,松了一口气,回身边做家务边说。“我也说了,就凭你这个窝囊废,当了半辈子村支书,连个钢蹦蹦没捞回来一个,上面一下来人就往家里领,还得我来伺候人家吃吃喝喝,人累一点无所谓,关键是还得倒贴几斤莜面,油盐酱醋,鸡呀蛋呀,连孩子都不咋舍得给吃。”
玉娥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叨叨个没完没了,成段成段的。说到这儿,玉娥抬头看看曹流顺,见他没有插话儿的意思,就继续接着叨叨。“人家当官为了往家里捞钱,过好生活,你倒好,辛辛苦苦春种秋收忙活一年,竟然白白让那些油头粉面的人吃了去,抹抹嘴,还挑三拣四说这菜不味,那个菜没肉。你说说,溜舔他们有甚用?凿毛没毛攒粪没粪。我问你,当村支书统共一年下来能挣几个钱,能抵住这伙人来家吃喝拉杂吗?还不如打零工,搬砖溜瓦一天还能挣个百十来块,照你这样,明年说甚也不能再让你当下去了。、、、、、。”
任凭玉娥怎么唠叨,曹流顺好像一句话儿也没听进去,坐上了炕沿边,游离的眼神不住地向屋外张望,像丢掉魂儿似得。
平日里,玉娥说多了,曹流顺总会反驳几句。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玉娥细心观察曹流顺的一举一动,暗想:不对劲儿,曹流顺心里一定装着事儿,我不能袖手旁观。于是,玉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话锋一转,追问说:“曹流顺,你今天有啥事儿瞒着我,不说出来不成!”
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曹流顺最清楚玉娥的性格,不交底儿看来是不行的。曹流顺犹豫了一会儿,使个眼色,玉娥心领神会,赶紧把门关严了,转身之时,神情不乏透着几分紧张,压低嗓音问:“咋个事情?”
曹流顺小心翼翼地从内衣兜里掏出四沓沓崭新的人民币。“这个,给你存起来。”
“啊!”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顿时催沸了玉娥喜悦的心情。
这样偏僻的小山村,玉娥自打娘胎出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拿起一沓放到唇边亲了又亲,又贴放到胸前,极其的陶醉。许久,才问:“这钱是哪来的?”
“妇道人家的问这么多干什么?”曹流顺冰冷而又严肃。
玉娥顿时收敛起喜悦的神情,很认真地说:“不行,你的说清楚。”
曹流顺一怔,说:“你咋还非要刨根问底儿?”
玉娥一本正经地说:“曹流顺,我爱钱不假,哪个女人不爱钱?但我不爱来路不正的钱。”
“赶紧收起来,让外人看到了不好!”曹流顺神色紧张地向外张望着。
“你不说清楚,我一分也不能要!”玉娥摆出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架势。
曹流顺‘嘿嘿’苦笑了两声,说:“你先把钱收起来我在跟你说。”
玉娥这才把钱压到被窝垛下面,然后竖起耳朵。
曹流顺低声说:“不是修国道通过咱们村,一段路占到村北面的荒山荒坡,多亏王会计心眼多,款款给多要了十几万。这个跟村子村民没啥关系,不拿白不拿。”
“你咋说,没啥关系是啥关系,你的给我解释清楚,是咋个没关系法儿?”玉娥非常认真,两眼紧盯着曹流顺。
曹流顺思忖了一会儿。“村民们该领的都领了,占他们的地一分都不少。这钱是我们额外争取的,还给村委会留下三万多准备办个企业,增加村集体的收入。”
玉娥沉默了一会,问:“曹流顺,你老实回答,这钱算不算贪污?”
曹流顺嗫嚅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是被发现、、、、、、。”
玉娥一下子从被窝垛下面把钱掏出来,齐齐整整打摞起来,郑重其事地交到曹流顺手上,说:“曹流顺,看看你做的这些事儿,你清清白白几十年,咋了,见钱眼开?赶快把它给我上交到镇里去,接受组织处理。”
“你、你、你、疯了?”曹流顺直愣愣瞅着玉娥,好像从来不认识似得。
玉娥语重心长地说:“我没疯。老公啊,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况且,你是一名老党员,党培养你几十年,把咱村交给你,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千万不能做出对不起党的事情。再者说,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古人说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事情败露,以后咋见村里人呀?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曹流顺怔怔地看着玉娥,说:“你不是成天阶埋怨我闹不回来钱吗,今天,我给你闹回来了,你咋又发起了神经,你到底是个啥样的人?”说话间,曹流顺伸手摸玉娥的额头。
玉娥一把拿掉曹流顺伸过来的手,说:“别摸我,我不发烧。我知道,孩子念大学正缺钱。但是,你想想,咱们村里那家人不缺钱?你这样做,对得起谁?”玉娥越说越激动,指着曹流顺的鼻子。
曹流顺终于低下了头。
玉娥爱抚地抓住曹流顺的手,说:“把脑筋用在带领村民们奔小康,千万不能动这歪脑筋,多让我看不起。”
曹流顺一把抱住玉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说:“玉娥,我没有走上违法违纪的路,感谢一路有你!”
玉娥心痛地帮曹流顺抹掉脸上的泪水,说:“我是舍不得你离开我半步,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