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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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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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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品尽了世态炎凉的况味,尝尽了酸甜苦辣的滋味,历经五十一年的生活磨难,走完了生命的最后旅程,定格在2021年11月26日正午12时这个仲冬季节;

噩耗传来,我心如刀绞。

我的弟弟并不是因为身患绝症而撒手人寰的,只要他肯听人劝,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在酗酒,身体自然便会恢复健康的。可惜,好话赖话,他一句都听不进去;黄泉路窄,他却一意孤行;

我的弟弟小我四岁,与我相依长大;小时候,任凭我们玩什么,我都是失败者,玩不过弟弟的。很明显,弟弟的聪明及悟性我是不及的。可惜,弟弟没有把聪明才智放到事业上,谋生的手段上,却用在贪图享受上,最终酿成一生凄苦的悲剧。

前日昨日如一梦,梦梦相似又不同。都道是人间万象,俺只念恍若一梦。看苍茫,世事如烟终入尘;问天地,祸福得失总有因。记得刚走上社会,我领着弟弟在鄂尔多斯市做小买卖,那时还叫东胜市。刚开始,弟弟是很勤奋的,很卖力的,也很要强的,跟着我风餐露宿,吃苦耐劳。每天早晨三四点钟起床,去到车站转角处摆摊卖油条。收摊后,我们挎着塑编的小篮,等在十字路口收购周边农民提溜上来的鸡蛋进行二次售卖。从早到晚,我们每天只有中午喝一碗温州面,七毛钱的开销。经过一段时间没明没夜的经营,我们手头上积攒了几千块钱。那时的几千块,对于刚从山沟沟钻出来的土包子来说,那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时过境迁,发现弟弟的行为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回家的时间渐渐地推迟了,我给他热在锅里的饭回来也不吃一口,一头栽倒在炕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酒气冲天。对于弟弟饮酒,我那时只有两种考量,一是担心弟弟会变成馋吃懒做的人;二是害怕弟弟学会浪费钱财的毛病;我们那时小买卖做的才有起色,想发展就得攒点本钱,如果弟弟这样大手大脚,多大的家业也能被他败光;从来没有往嗜酒成性,酒精中毒那份儿去想。于是,我歇斯底里地指责了他几句;干脆,他回的更晚了,回来时脚步踉踉跄跄。我不能听之任之,坐视不管。我反复琢磨,决定对他跟踪,现场给他个不好看,让他颜面扫地,促使其有所悔改。

下午六点来钟,我早早收了摊,来到他经常出没的回民食堂。饭桌上,一壶酒,一盘菜,两张馅饼;饭桌旁,弟弟正襟危坐,抿一口小酒,就一筷肉菜,咬一块馅饼,摆着架子,弄着斯文,嫣然一副富家子弟的气派,冒充大尾巴狼;其实,这样的消费对于有钱人家来说司空见惯,见怪不怪;而对于从穷乡僻壤背井离乡两手空空出来的我们,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叫人看不顺眼,令人气不打一处来。我当时是火冒三丈,可弟弟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是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到来;我浑身颤抖着握紧拳头,抬起来,照着他的后脑勺真想狠狠地给他一下。转念一想,毕竟弟弟已经成年,一旦动手互殴起来,那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干了件极其愚蠢的事儿。想来想去,还是说服教育为上。我强忍怒火耐下性子,扭头回家去了。

等到日落西山,他终于醉醺醺踉跄而归。我本着脸,心平气和跟他说,我们远天远地的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挣几分钱往家里拿,六哥刚娶媳妇儿拉下一屁股的债得靠我们来偿还。再者说,我们都还没有媳妇儿,你这样大手大脚不攒钱甭说娶媳妇儿,就连老母猪都捉不回来,你就愿意打光棍吗?我辛辛苦苦为你做好的饭你不吃,你在外面下饭馆,你对不起我吗?他嘿嘿冷笑一声,怼我说,攒多少钱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能轮到我吗?你这是为你自己考虑。

我被气的青筋暴跳,忍无可忍,一脚踢翻一桶鸡蛋。蛋黄淌在地上流了很长一溜。一桶鸡蛋几十块钱,挣到手多不容易,我煞是心痛;看着弟弟软下来蔫蔫的神态,感觉因此能使弟弟有所悔悟,损失几十块钱也是物有所值的。

至此,弟弟有所改变,即便偶尔在外面下饭馆喝了酒,酒气也就没有先前那么浓重了。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在讲究什么了。时间一长,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死灰复燃;临近春节期间,我想着回家后说给父母,让父母好好教训他一顿,使他彻底悔改,不再浪费钱财。即使是他把父母的话当耳旁风,我得到父母的支持,就等于拿上尚方宝剑,管起来更有威力。可当我把弟弟喝酒的情况跟父母亲诉说了一遍,可父母却说男人在外面不喝酒就没有交际,以后没发展此类的话。紧接着,肯定地告诉我,八格比你强,从今往后,你就不要管八格了,各挣各的钱,各抛闹各的媳妇儿,并为我们两弟兄分割清楚今后做买卖的本钱。

有了父母的支持,弟弟喝酒不在畏首畏尾了,越喝越猛变成了常态,每天晚上醉醺醺,没有一天是清醒的,逐渐染上了酒瘾。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分别找上了对象。我的对象在土贵乌拉镇的一家私人地毯厂上班,爱妻心切,便放弃了在鄂尔多斯的生意,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察右前旗土贵乌拉镇,通过哥哥的关系进入保安公司。

弟弟一个人在东胜待不下去了,也随之跟了回来。在道西租了房,到乡下收鸡蛋,收牲口,收破烂,做点小买卖赚点小钱;不久,我们各自在土贵乌拉成了家,生了孩子。

我在保安公司上班每月六十块钱的工资远远不能满足一家三口的日常开销。那时,煤建公司刚刚倒闭,煤建公司的职工在煤建门口卖煤,我感觉这个生意不错。我便窜缀弟弟,租下煤建对面的一个铁皮篷,卸下一车煤做起了煤炭生意。此时,弟弟喝酒的毛病已经养成,每天散散酒不断。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市场整顿,不让大街上卸煤卖煤。弟弟租下牲口交易市场,卸了一串车的煤。而我呢,因为没有本钱,骑着花五十元买来的破烂自行车,驮着一车的菜蔬,到土贵乌拉镇周边的村庄去卖,顺便换点破烂回来,两头挣钱。没事的时候,我就到弟弟那里转转。

一天中午,在去弟弟煤场的路上迎头碰见一辆骡子车拉了一车炭,无意中想问问他拉谁家的碳。老汉说话吞吞吐吐,察言观色,我感觉不对劲。在我的一再追问下,老汉终于承认是从弟弟的煤场偷拉出来的。找到弟弟时,他正端坐在饭店,一口酒一口肉地吃喝着。我曾不止一次地跟他说,杀鸡取卵使不得,只有留下鸡,才常有蛋吃。可他总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过不了多久,本钱没了。由于接不回来煤,卖煤的生意倒塌了。

此间,我通过兢兢业业的操持还清了娶媳妇儿时的贷款。入冬以来,我劝说妻子从岳父那里贷款一千元,在城乡结合部租下一间门脸房,门口卸下一车煤,重操旧业。我的生意越做越好,半年下来,积攒下了两千多的存款。我看着身无分文无所事事的弟弟,千思白虑替他着急。可被酒精麻醉的弟弟每每悠哉悠哉地骑着不知从那里赊来的“红公鸡”轻便摩托,除了“嗡嗡”像飞机从头顶飞过的声音,还有满身的油渍,再无其它炫耀的地方了。我问他想做啥买卖,他说骑上“红公鸡”到乡下收鸡蛋卖。我说需要多少本钱,他说得五百元。我替他算计了一下,最多用不了三百块。拿走三百,晚上又来了。问他情况,他说本钱不够。不是我小气,而是我那时想多卸煤,把生意做大。前后五百元,不过几天时间又闲下了。我问他,他说赔了,一分不剩。不是赔,真实的情况是下饭馆花天酒地的花了了。

那时,弟弟虽然每天喝酒,但精神状态不赖。酒后吹牛,上天捉月亮,下海捕鲸鱼,无所不能,那是震天动地,唯他独尊。

的确,弟弟的心很灵活,会做的营生很多,杀猪、杀牛、杀骡马,砌墙、铺地、水暖工,只要经过他的眼睛,一学就会;就是这样一个人,被酒精毒害了。弟弟热心帮人做工,只为那一瓶酒。给酒不给钱,心里乐呵呵。不给喝酒,那是不成的。

弟弟挣钱少,但年迈的母亲赡养在弟弟家中,其他弟兄分摊的养老费,最后落到了弟弟的腰包;过时过节众弟兄给点,再加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干点活儿,穷打急闹,勉强维持四口之家的生活。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手头都宽裕了,都暗地里偷悄悄地帮他。实在没酒钱的时候,就会找我来要。

近几年来,察右前旗招商引资工作做的有声有色,许多企业落户在天皮山工业园区,为土贵乌拉镇创造了宽松的就业环境,提供可供选择的就业机会,弟弟也在多蒙德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可嗜酒成性的弟弟无视厂区的规章制度,翻出厂院到附近的小卖部买酒回来喝,带班的发现后相互争吵了一番,被炒鱿鱼了。

母亲过世,弟兄们的接济自然少了。一年下来,弟弟连五千块钱都挣不回来如何养活一家四口?在六哥儿子的婚庆宴席后,弟兄几个对弟弟好一顿的批评。众弟兄控制不让他喝酒,他不争不吵,偷偷地溜到火车站,回家了。弟弟的事儿不能不管,众弟兄商量着捐资,让弟弟开个肉店。前提是,弟弟必须承诺戒酒。如果不戒酒,本钱很快都会被他的狐朋狗友糟蹋的一无所有。敲定了办法,给弟弟打电话,弟弟说戒酒是万万不可能的。

渐渐的,弟弟酒精中毒,手无缚鸡之力,无法维持生计。女儿早嫁,儿子尚小还在念书,生活的重担全压在弟媳身上,到处打工挣钱,供孩子念书,养他喝酒。弟媳的苦,有谁知道?那一点点微薄的工资,交完儿子的学杂费、生活费已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就是这样的情况,每在弟弟被酒魔侵害的奄奄一息,弟媳还会把他抬到旗医院输几天液,从死神手中抢夺他的性命回来。可弟弟既无悔改之心,又无悔改之意,依然如故,以酒为食;酒精的魔力再一次地伺机扑来,无时无刻发挥着侵害身体的作用。弟弟执迷不悟,自以为是,我行我素;没有酒钱的时候,就催着逼着跟弟媳要。给不及时,就会大发雷霆,大动干戈,甩碗砸锅,闹得家不是家,导致无法正常生活。无奈之下,弟媳被迫出走,只剩下无米下锅的弟弟,孤苦伶仃。多亏现在的政策好,村里给他办理了低保。有了这些低保,基本上可以帮他解决酒瘾的问题。酒钱青黄不接的时候,四处找亲戚要钱,你三百他五百,维持麻醉着身心,得到酒精的滋养。他孝顺的女儿,把饭做好,每星期从集宁给他送回来。

从麻醉的肌肤里淘取提炼快感消遣生命的方式越来越使他备受煎熬,无情的酒魔盘桓左右,持续地折磨着他。其实,这顽疾曾心慈手软犹豫了许久,迟迟未射出那颗致命的子弹,并用持续几年时间身体酥软的症状提醒他,并伴着无休无止的呕吐。可弟弟自认为麻醉的方式是解决烦恼忧愁的最好办法,并能从中领略超凡脱俗的情趣,身体反应的反复警示,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晕头转向,全然听不进去众亲友循循善诱的劝导,全然不知迷途知返幡然醒悟的道理,无心重新振作精神;

一个人,单凭酒精能够维持多长时间的生命体征?终于一个不留神,酒鬼彻底将他拎去阴间地府。

弟弟在生命的最后,妻离子散,一贫如洗。临咽气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位亲人。那种绝望,那种悲观,是难以言说的伤痛。好心的邻居过来看他时,发现情况不对,弟弟呕吐的频率,呕吐的力度异乎寻常的厉害。急忙叫来另一名邻居,端来一碗热水,从这边喂进去从那边嘴茬窝流出来。邻居知道弟弟不行了,才通知的亲属。

我着急火燎地赶过去,冰冷的屋子,没有一点温暖的气息,安装好的火炉,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摆设;一地的呕泄物,横躺在炕沿边的弟弟,一张被子紧捂在身上,安静地微张着嘴,一动不动;摸摸额头,像揣到冰块一样刺骨冰凉;手伸进被窝,还能感受到体温的余热;

我多想从死神手里夺回弟弟的命,冲动、盲目,但又无所适从,乱无头绪。几经人劝,终于冷静了下来;心虽有不甘,也只能接受现实;无形的自责像一把利刃,剜在心上,疼痛一阵胜似一阵,极其剧烈;悔恨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呆若木鸡般立在狭小的空间,感知他生命的航道上,任他为所欲为冷眼旁观,我这个哥哥扮演了无所作为,不称职的角色;至少,他酗酒成性,我是有责任的。顿时,酸潮席卷心海,悲楚痛彻心扉,带着从四面八方涌入的寒意,将我的身心全然覆盖,呜咽声从心底奔放。

对与错已无从说起,因为我不是弟弟,不知道弟弟的心境;但想他是因为酗酒成性,酿造了凄惨的命运;人生,是一趟单行的列车,只有前行,不能后退,到站即下车;人生,没有设置后悔与修正的界面,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人生,不允许出错,走错了,即便抱憾终身,也是徒劳的,无济于事。人生假定有如果,如果父母当时不发表支持他的意见;如果我能做一名负起责任的哥哥,弟弟的结局将是另一番光景;是的,这般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人生一世,来时糊涂去时迷。不管是糊涂还是迷,要切记“忌嘴的不吃,违法的不做;”

弟弟的凄惨结局,不怨天也不怨地,只怨自己不争气,自毁前程。

如有来生,弟弟,千万不能重蹈覆辙;覆车之鉴,要牢记。弟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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