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坊

碾坊一度是村民们日常生活中离不开的工具，用来糜谷搓皮，五谷杂粮加工成粉。随着科技发展，时代进步，大型米面加工机器取代了石碾的功能，碾坊逐渐失去了作用，无情地被人们抛弃、败落、遗忘，现已难寻踪影了。

记得我家的东南角，有一座形似头盔的建筑物，那就是我们村的碾坊；而今早已物换景移，碾坊的过往，只残存在儿时的记忆中。

碾坊与磨坊是不同的，碾子是由磨盘和碌轴组合，将五谷杂粮均匀撒上磨盘，驱动碌轴来回碾压即可；磨子是由上下两块严丝合缝的磨盘组合，把五谷杂粮从猫眼倒进去，旋转磨盘上下摩擦方可。我们村只有碾坊，没有磨坊；我们村的碾坊很简陋，土门土窗黄泥巴抹面。碾坊内一股股牲口粪便混杂的气味十分难闻，呛鼻反胃。墙角冠顶，垂吊着一串串的灰尘罗网；黑漆漆的墙面，写满乱七八糟的字；碾坊内置简单，周围是一条环形的夯土甬道，经过人畜脚踩蹄踏日久天长形成一道凹槽。碾坊的正中间，石头垒起半腿高的盘面，一块圆圆的大石盘镶在上面，足有丈余方圆，中间一根铁轴套入碌轴的套环，轴心用白矾浇筑，把胖乎乎的碌轴和圆乎乎的碾盘牢牢地串联固定在一起；碾盘和碌轴的光面，凿有密密麻麻匀称的槽齿，上下交错；碾盘四边碟形的沿子，用水泥抹的光光滑滑。北面很深，里面光线不好，阴森森黑洞洞，最里面筑有五尺宽扇皮箩面的工作台，齐腰高，像一盘炕，墙壁砌有灯台；两边除去一条通道，空闲的地方用来放置加工的粮食。

那时的碾坊很忙，特别是过时过节，基本上家家要磨黄米炸油糕；提前站位，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否则，等到了中午都轮不上，粉好的黄米也白粉了，还得装回到口袋中，只有眼巴巴看着别人家吃着香喷喷的油炸糕，干噎唾沫了；每遇时节，母亲总会黑黢黢地起床到碾坊排队。其实，排队不用人，把笤帚按顺序排进去就可以回家了，约摸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打发我们哥弟几个去搭照。快要轮到的时候，我们就会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通知母亲。母亲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通知早了，就会受到母亲的痛批。“做事首先要端正态度，不能有一丝半点的马虎。通知这么早，显然暴露出敷衍的思想，这种思想要不得，从小养成自然长大后就会带到工作岗位，那还了得！这回饶过你们，下不为例！”通知迟了，别人家就会抢先了，打乱了母亲做家务的节奏，也要受到痛批的。“你们是谋甚的？怎么两眼瞅着还能耽误，你们知道错在哪里吗？”我们都会低下脑袋，认真点头接受教育检讨自己；所以说，母亲每交办我们的任务，我们都会认真对待，做到有条不紊地圆满完成。母亲得到我们告知的信息，把粉好的黄米倒进簸箕，胳膊探过簸箕手指扣住前沿往怀里一搂，领着我们匆匆赶去碾坊。

一般情况下，生产队会调派一头毛驴拉碾。毛驴蒙上眼睛，不住地绕着碾坊转着圈。嫌慢的时候，碾米人一边清扫挤到盘沿的粮食，一边照着驴屁股拍两巴掌，毛驴就会加紧走起来。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兄弟蜂拥着追赶着毛驴，一匝接一匝地哄赶着；毛驴不得不拉着碾子跑起来，碾子响起轰隆隆地滚动声，乐得我们嘻嘻哈哈笑起来，煞是欢乐高兴。母亲本着脸，提醒说：“做事要掌握分寸，毛驴拉着碾本身就够费力气了，你们还在后面吆赶着取笑它，毛驴受的了吗？凡事先要多考虑对方。”听了母亲的话，我顿生欠对毛驴的感觉。从此，我对所有的动物都爱悯有加。

母亲勤劳，两手从来闲不下来，进去碾坊就帮忙人家收拾碾盘。母亲箩面的手法非常娴熟，箩子卡在虎口飞速旋转，并且很有节奏地拍打着箩帮，动作十分优美。等帮人家把碾盘碌轴扫的干干净净后，母亲就把黄米均匀地撒上盘面。那次不巧，队里的毛驴派去拉车，推碾子的任务就落在我们哥几个身上了。碾杆挽上几个绳套，比较大的哥哥挎在肩上使劲往前拉，后面的我们双手扶住碾杆拼命地推，乏得实在没力气的时候就用脑袋顶住碾杆费尽吃奶的力气往前拱，直至头皮发麻脑袋生痛。母亲一手推着碾杆一手拿着笤帚扫着盘沿的米面，一边煞有介事地对我们说：“孩子们，要想米不糙，就要经受碾子的多次碾压；想要面粉精细，也要经受碾子的反复碾压。你们想出人头地，就得不怕吃亏，不惧挫折，勇往直前。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总是不失时机循循善诱教育我们。这段励志的话，无时无刻提醒提振鼓舞我战胜困难的决心与勇气。

碾坊不仅仅是磨米磨面的地方，也是儿时玩耍游戏的好地方。每到傍晚，吃过晚饭的一群孩子纷纷聚集在一起，分成两组玩躲猫猫。轮到我们组藏起来的时候，我就钻进黑漆漆的碾坊。对方的伙伴们先到马圈牛圈柴草圐圙寻找，一家一户的鸡窝狗窝猪圈，隘头下面，沟沿畔畔，直到没地方寻找的时候，才想到碾坊。他们结伴而来，战战兢兢地朝里窥探，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不是我们胆小，而是那时的大人们常讲碾坊里发生妖魔鬼怪的故事，把我们的胆吓破了，夜黑的时候别说进去，就是路过都觉得后背冷风“嗖嗖”，寒气直逼心境。我不是不怕，而是来自于同伴的怂恿，说我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为了树立胆大的形象，我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脑海禁不住幻化出妖魔鬼怪的身影，吓得鸡皮疙瘩“蹭蹭”地往起窜，脑门一阵一阵地冒冷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等对方几个伙伴推推搡搡摸索进来，这个时候噎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大喊一声，猛地冲出来，吓得众伙伴屁滚尿流地往外跑，我却笑的前仰后合。母亲知道后，很严肃地对我说：“每个人都有弱点，发现别人的弱点不是加以利用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是要想方设法帮助他人突破弱点成为强者，你要深刻反省自己的行为!记住，这是你做人做事的原则。”至此，我谨记母亲的教诲，时时刻刻修正为人的本色，积蓄道德素养，帮贫济困，携老扶弱。

碾坊记载着我童年的许多故事，特别是与隔壁的三姑娘在碾坊的台面上过家家的场景，含羞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可惜，我八岁那年移民到了外村，与三姑娘从此分离，再没有见过面。每当想起碾坊，就会想起三姑娘。可惜，人生中难免经历太多的遗憾，且行且珍惜。

碾坊的消失，无论用多少理由来诠释，都难以填平我对它的愧疚之情。它曾经不离不弃任劳任怨陪伴着日月星辰与我们共度时艰，以坚毅的姿态磨砺了五谷杂粮的精华，并源源不断地呈现给世人，其奉献价值无与伦比。可是，我们实在是太无情了，面对它岌岌可危的病态，没有一个人伸出救助之手，使它泯灭殆尽，似有兔死狗烹的绝情，想来都倍感心酸。

年过半百，每每想起碾坊，总会联想起母亲那一句句谆谆教诲，成为雕刻在我人生道路上的警示碑，时时提醒校对我做人做事的标准。碾坊的身影，常常在我的记忆中突兀而出，如水墨画一样的风格冲入我的梦中，以憨厚笨拙滚动的姿态丰富我的梦境，与母亲的音容笑貌融为一体，在我心中铸立一尊伟岸的精神坐标，指引我不偏不倚，守正不回的生活方向。

怀念碾坊，存念碾坊，是我永远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