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我与文学创作结缘。
我家弟兄多,虽然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但是我们家相比其他人家要更穷一些,上学的时候没笔没本司空见惯;即便有了铅笔,也没有削铅笔的小刀、旋子,每天晚上在家用剪子把铅笔削尖,到学校用。没有多余的笔,几个字写下来笔尖就磨秃了,一不小心折断后,只有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啃噬铅木,啄出铅锌,写出来的字雾腾腾的不清晰。即便如此,丝毫不影响我学习的热情和名列前茅的成绩。记得三年级上半年,从集宁来了个支教老师,对我算术的天赋十分欣赏,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化学脑筋”。不是老师夸大其词,五年级的应用题我都会算,没有一道题能难得住我。只可惜,在四年级的时候,家中不知何故,没有交学校收取两元五角钱的学杂费,学校没给我订书,我成了念书无书的学生。
那时虽小,但自尊心爆棚,在同学们面前觉得抬不起头。班主任张红亮是个民办老师,大高个,左眼晶体有个癍,语速不快,和蔼中渗着一股威严的神气。张老师在我们心目中是位即亲近又敬畏的师长,常以很不不标准的普通话授课,南腔北调,只把方言口语“的”(di)读作“的”(de)。张红亮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很负责,知道我没有订书,就帮忙给我找来一本旧书,可惜新旧版内容不一样,根本用不上;老师讲课,我只有听,只有当别人捧着书朗读课文的时候,我才可随频摇头晃脑和声符调,扮演着东郭先生的角色。老师布置下作业,我没本子抄题,张老师责怪我,拧我耳朵,我又痛又害怕,回家跟母亲嘟囔,可母亲的身上掏不出一分钱,丝毫没有一丁点的办法;我只有硬着头皮以贫穷的理由与老师周旋,最后以我全面胜利的战绩战胜了心好的张老师。至此,我不用做作业背课文,张老师放弃了对我的管教。少不更事,我常常偷偷窃喜,内心十分感激张老师的宽容。
一年混下来,我的成绩一落千丈。五年级时换了狄胜英老师,狄老师对学生学习要求十分严格,不学习就用抬水的棍子打,啥理由都不管用,没有例外。我被狄老师狠狠地修理了几次。那时的我,真的对狄老师恨之入骨,曾多次预谋报复她。只因时机不成熟而作罢。现在每回忆起来,都觉得可笑之极。为了逃避狄老师的管束,我便产生了辍学的想法。
我的父亲老实巴交,一般情况下对我们不动粗,一旦动怒起来那是地动山摇天翻地覆,即便你瑟瑟发抖求饶也不行,一直打,只有母亲出面才能得以解救。所以,我常常与父亲保持一定的距离,有话不敢轻易跟他说。在捉不准父亲心思下,轻言辍学,唯恐招来迎头棒喝。我偷偷把想法跟母亲悄悄说了,母亲不作表态,又背着我跟父亲说了。父亲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亲昵地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念不念书不重要,关键是这么小不念书能干什么?学校混圪哇,省得操心。”
父亲的意志不敢违抗,学校又不敢去,只有背着书包假装去学校,实际上跑到山沟沟掏雀窝,等到放学的时间回家,没有引起父母的注意。不过几天,狄老师就找上门来,把情况抖落明了。父亲“嗨”了一声,说:“不想让他早早受罪,可他是自找的。”狄老师说我挺聪明,不念书可惜了。任凭狄老师怎样的劝说,父亲终究是无动于衷的。
辍学在家,无所事事。房前的小英比我大几岁,先我辍学宅在家中。她很热情,主动借给我一本安徒生的童话故事看。那时的闲书很少,像这么好的书,那时少之又少。我识字不多,磕磕绊绊囫囵吞枣看完故事,却被虚拟的故事情节吸引住了;一个人常常呆呆发愣,放飞想象,沉浸在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世界中不可自拔。我问小英说:“故事是真的吗?”小英煞有介事地跟我说:“是作家安徒生创作的。安徒生是国外的著名作家!”当作家一词冲入我的脑海,顷刻间刺激了我的想象,激发了我创作的激情,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冲击着我的思路,许多好高骛远的思想像滚动的泉水,在我的心田奔涌,我想成为安徒生一样的作家。
生活在多见石头少见人鸟不拉屎的偏乡僻壤,我如同待在深井中的蛤蟆,不学无术,少有见识。真所谓“无知者无畏”。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我,以为只要开动想象就能写出轰动世界的文学作品,同安徒生平分秋色,成为不可一世的作家。我把想法跟母亲说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像十五世纪航海家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十分惊喜地看着我,说:“长志气了,妈支持你!”
凭着敢作敢为的勇气,带着年少轻狂的豪气,我开始了文学创作之路。刚开始写,一句话总有好几个字不会写。想着突破不会写字的瓶颈,我找来一本新华字典,每遇到一个拦路虎,就耐心地去查字典,不仅要掌握它的笔画,还要查它的读音,查它的意思,默默地背下来,牢记在心中,日复一日。为找到表意最切近的一个字,一个成语,一句话,往往需要很长时间,来回的涂改,反复的替换。写成一段话,甚至需要几天时间,确实很慢很慢。写作没有桌子,我就地利用,郑重其事地伏在柜的一角。几年下来,虽说是慢,但也写了很多稿子。我们村交通不便,我步行八里多的山路,到弓沟乡邮政所把稿子邮递出去。每一次邮递,都满怀希望,每一次等待,都石沉大海。
失败或许是摧毁一个人信心最有力的武器。我掉入失败的魔窟中,找不到前进的方位。当现实的负担向我倾轧而来,父亲的喝斥打碎我的梦境,我才意识到该面对人生,接受生活的挑战。我跟随着村民来到巴彦淖尔盟临河市隆胜乡一处砖厂打工的时间段,突然接到家里转来草原杂志社编辑的一封亲笔回信。记得那篇作品的题目是(山里飞出的金凤凰),内容以当时农村现状为素材,落实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农村人,在农忙过后闲来无事多以赌博喝酒打发消磨时光,通过几次跌宕的情节铺叙,村姑说服教育了村民们逐渐清醒认识到消极生活的错误。描写在她的带领下,全村男女老少同心同德治沙种植果树,搞林下养殖,设置了曲折脱贫致富的场面,中间插曲她敢恨敢爱的故事,凸现幸福可喜的剧终。
当我打开信封看到草原杂志社稿纸时,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用颤抖的手展开信纸,上面的书法字体令我欣喜若狂。内容只有一句话,说明稿子不予采用,委婉的措辞刺激着我兴奋的细胞久久不能平静。一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用文字排列形式把所思所想表达出来,至少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关注,不管他读完没读完,但我相信他读完了,并给我回了信。我感觉我的奋斗终于看到了希望,即便是退稿信,也是对我创作的认可和鞭策。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我把这份信件认认真真地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装进衣服口袋。没人的时候,我就会掏出来展开来看看,似乎有我永远都品读不尽的喜悦内涵。
可惜,时间的漏斗将我冲入生活的漩涡中无力挣脱,繁重的体力劳动迫使我不得忍痛割爱了。文学创作路上,我缺乏持之以恒的精神,在困难面前选择放弃,最终半途而废了。如果当年横下一条执着的心,我的命运或许有所改变。其实,每一条成功的路上,都不是顺风顺水的坦途,都充满不寻常的荆棘和坎坷,只有勇于面对困难勇敢挑战极限的人,才是走向成功的那个人。
青春年华时我与文学结缘,却又失之交臂,化为我终身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