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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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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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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眼泪

春风徐来,小草萌芽,昆虫蠕动,百鸟翔歌,掀起了村野的春天;

一对飞燕穿透薄云,从天而降,在一户掉了皮的土房檐前旋飞片刻,顺着门头窗的破洞,一前一后“哧溜”一下钻进了屋子里去。

睡意正酣的张永旺刚才被院外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吵醒,心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马起身出去砍伐院心的那颗老榆树,以绝后患;恰在这时,不识时务的燕子,尖喙叼着筑巢的泥巴飞进屋子,在中梁旁扑腾着翅膀发出“啪啪”的刺耳声,更搅得他心烦意乱,气愤不已;怒不可遏的他顺手操起枕边的笤帚,“呼”地飞将出去,骂说:“妈的,这对男盗女娼的贼燕子,等老子睡醒了,非得找个长杆子抄了你的窝。”

笤帚照着燕子袭来,燕子受到惊吓顿时慌乱不堪,扑腾着翅膀仓皇而逃。

从燕子的惊慌失措中,张永旺似乎找到了自信,边拽被子边自言自语地说:“尼玛的贼燕子,敢在老子的房梁上建巢,收拾你两贼娃子,那是分分钟的事儿。”于是,闭起眼睛,想着再去梦境畅游;就在这个时候,就听“棒棒棒”有人敲门。

“谁这么烦人?”张永旺自从离婚之后,脾气见长,动不动就怒火中烧,即便是小猫小狗,也会跟它们怄气,没好气的问道。

“日照三竿了,赶快起来在操练狗日的哇。”外面人搭话。

“每天耍每天输,连尼玛下蛋的母鸡都卖了。”张永旺一边说一边急忙起身,顾不上穿戴衣服,顺手操起一件破褂子披在上身,赤溜着下身,光着脚丫子屁颠屁颠地跑去开门;

外面人拿他开心,戏谑说:“要鸡干甚?剩下你这个干公鸡不用暖窝了,省精力不说,日上三竿还懒得报晓。月月领着低保,饿不着渴不着,红火一天算一天,管求他的勒!”

房门早已经走样,张永旺习惯性地耸起肩膀头,抗着门板稍稍扶起,才将门闩拉开。两扇木门“吱呀呀”左右分开,刺眼的阳光从高空“哧溜”一下迅疾窜满屋子,“扑簌簌”照在张永旺那张懒洋洋的脸上,瞬间涂上一层金灿灿的光。猝不及防的张永旺被阳光刺眯了眼,抬膊扬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小眼睛,又抠了抠眼角的眵目糊,伸个懒腰,刹那间像充足了精气神,回身甩动着胳膊,向通透明亮的屋子里走去;

明媚的阳光洒洒落下,映照着每一寸土地。一个个鱼贯而入的人,在阳光的推送下倒影叠加在一起,勾勒出非凡的图案;有人顺手把门关上,把阳光封闭在外头;小屋只有模糊的玻璃窗户透进微弱的光,顿时显得阴暗无比,似乎氤氲着浑浑噩噩的气氛。不一会儿,传出来打牌的声音来。

席门蓬巷的陈家村,在阳光的修饰下,破败的格局渐被春色美化。一堵堵石头围起的小院,支撑着蓬户柴门的体面。阳光催醒的村民,挣脱土屋的束缚,在阳光下丰满着姿态,写意着夸张的动作,牵引腿脚的流线,渐次延伸到张永旺的家门;小屋不在冷落,挤满了看牌的人,掀启喧嚣的画面。

忽然,一个披满阳光的身影倒伏于小院,展开伟岸的风致。

房门“哗啦”被打开,曹书记一脸威严地堵在门口,阳光斜侧过他的身段将金之般的光辉重新撒入小屋,顿时将整间屋子的旮几旮旯都普照得通透明亮,映红一张张粗糙干瘪的脸膛。

满屋子的人顿时惊愕了起来,像提线木偶般呆立着,呈现出片刻的静态画面。时间的张力,撕裂着空间的脉动;机械性的呆滞,被冷峻的现实唤醒;有人反应了过来,悄悄地想溜走,被曹书记一一挡了回来。

曹书记站在众人面前,开始声情并茂侃侃而谈,说:“人生的意义,就是在进取的路上不断地超越自己。而我们呢,沉溺于低级趣味之中苟且偷生,不求上进,安于现状;睁开眼睛看看周边的村子,那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住的啥,穿得啥,吃着啥?反观我们,住着破败的房子,穿着褴褛的衣衫,吃着简单的饭食,只为几百块的低保金削尖脑袋碰破脑袋,不寒碜吗?不嫌丢人吗?一样有手有脚,他们利用国家扶贫政策脱贫致富,我们为什么不能呢?其实,他们不比我们的条件好,而是通过创造条件来实现致富的。我们有着天然资源,山后的那片原始森林,花草树木名目繁多,飞禽走兽种群庞大,只要修一条路,做做宣传,就能把天南地北的游客吸引过来实现猎奇体验。我们属于那种端着金碗讨饭吃的人,悲哀不?栽活一颗梧桐树,何愁金凤凰?”

曹书记的一席话,说得村民们都耷拉下脑袋;是顿悟或是自愧,滴滴答答的时间,似乎急匆匆忙于探索的路上。

突然,张永旺抬起来,说:“说得头头是道,像给打了一针兴奋剂;修路,说来轻巧,山大沟深,巨石横卧,悬崖陡峭,就凭我们,恐怕等到修通的那一天,早已经作古了。说实话,就像你这样卖嘴的扶贫干部,我们见多了;来了吹得天花乱坠,走时跑的稀里哗啦,扶来扶去还不是个灰样子。”

“好几公里,那得投资多少,不得雇用重型机械。就我们这些人,求毛毛也没有,纸上谈兵,说个毛线。”李二毛嘴里叼着手卷的烟卷,深吸一口烟,吐出几串烟圈圈,哂笑地望着它。

曹书记耐心听着村民们的牢骚和质疑甚至是挖苦,一直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等村民们说完,才保证说:“说是前进的导引,践行才是检验的标尺;我一定说到做到,拭目以待!”

有人惊叹不已,说:“岁数不大,口气不小!”

有人萎靡不振,说:“我看呐,是吹牛内行。”

曹书记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有条不紊地一一分配了工作任务。

众人带着怀疑的目光望着穿行在阳光中的曹书记,负重的脚步载着光晕的温度,播撒在广阔的山野之中,传递着阵阵暖流。他不分昼夜的奔波于跑项目,筹资金,拉赞助的路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上级部门牵线搭桥的运作下,曹书记代表村民与一家大型的文旅企业签约开发合作成功。

旅游开发启动之后,大型施工机械开进了陈家村,彻底打消了村民们的疑虑,完全相信曹书记干事创业的能力,言出必行的品格;

与张永旺离婚半年的贵梅,听说陈家村搞旅游开发,揣摩出未来的前景。曹书记听说贵梅回心转意的想法,抽空去充当说客。很快,就使两个人破镜重圆。张永旺感激涕零,热泪盈眶,带头工作的积极性,更是空前高涨。曹书记的所作所为,感动着所有的村民。

村民们把曹书记当亲人,言听计从;曹书记把村民们当主人,事无巨细。村民们以主人翁的心态,奋战在集体事业的事务中。

一段时间以来,曹书记的肺部总在隐隐作痛,他总是腾不出时间,总在想等到旅游项目结束之后,再去医院好好的检查一下身体;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心急火燎的扶贫事业上,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中。

村道修筑工地上,烈日当空,曹书记只觉得眼前一黑,“噗通”一声,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地上。村民们闻讯纷纷而来,扔掉手中的工具,急切切地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来,有的切人中,有的窝后背,有的拨打120救护车,顿时呼天唤地乱作一团。“曹书记,你怎么了?怎么了?”“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我们离不开你呀!”所有的人,很快都哭成了泪人儿,一个个急盼的神态,看上去是那么的煎熬,是那么的痛苦;哭声呼喊声混淆在一起,满天空好像氤氲着可怕的悲催气氛,整个山村似乎也在掉泪,连那流云都掺入悲情;一分一秒,都格外的漫长,祷告的心,随着时间的指针而跌宕;他们多么希望他能够尽快苏醒过来,他们多么期盼救护车能够马上到来。他们手忙脚乱,焦急万分,却不知如何所为?

山村很偏,距离县城很远;村民们的心很热,紧贴着曹书记的心;一双双泪眼滂沱痛爱的眼神,像一束束流动的热能,投射在曹书记那蜡白蜡白的面容上;可怕的阴影逐渐弥漫扩散开来,强烈地震撼着刺激着一颗颗默默期待的灵魂,一个个浑身像触电般颤栗着,越来越激烈;他们就像一棵棵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庄稼一样,悲凄地守护在他的四周。

终于,盼来了救护车,曹书记依然昏迷着。几名医护人员把曹书记抬上救护车,拉响警笛。警灯闪烁,风驰电掣般而去。他们一个个追着救护车跑去,身后渲染着悲泣的场景。

病床前,村民们都来了,挤满了病房。他们拿来他们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炸好的油饼油糕,还有宰杀的下蛋母鸡,炖好,一块不剩都打包拿来;或许,这些东西对于生活在城市和发达地区的人群来说,不屑说道,可对于处在贫困之中的他们来说,包含着他们全部的爱和诚挚淳朴的心意。

曹书记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满脸堆笑,眼含深情地望着村民们,安慰说:“我没事,身体棒棒的!”曹书记边说边拍了拍胸脯,然后挽起袖管,展示皮包骨头的大胳膊上那点点稍稍鼓起的肌肉,继续说。“健康着哩,都回去吧!东西都拿回去,用不了几天,恢复恢复就回去了!工程要紧,不能停下来,要注意工程质量,要注重每一个细节,不能有一点点纰漏,都明白了哇!”

“明白!”大家异口同声。

其实,村民们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曹书记已经是肺癌晚期。此时,他们尽量控制着痛彻心扉的情绪,担心露出蛛丝马迹引起他的猜疑,不适和痛苦。他们心里滴着血,却强颜欢笑,齐刷刷地点点头,默默为他祈愿,希望奇迹出现;

张永旺痛苦地张了张嘴,又哽噎地咽了回去。

“曹书记,村里的事儿你就不要牵挂了,安心养病!”突然,复员军人李二毛“啪”打了个军礼,说:“曹书记,保重身体!”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曹书记,您保重身体!”

其实,曹书记已经得知病情情况,知道时光所剩无几,生命将要熄灭。他不愿让村民们知道真相为他痛苦。对于生死,他看得很淡。最令他放不下心的,是未竟的扶贫事业;他多想看到一手操办的旅游业,红红火火的场景,那怕就一眼。他尽量克制着波澜壮阔的心境,低头陷入沉思。突然,他颤巍巍地坐起来,村民们从他那起起伏伏的胸膛,仿佛看到一颗红色之心的脉动;猛地抬起来,眼神中澎湃着火一样的烈焰,誓将最后的一点点热烈的余光不遗余力地奉献给他们;

慢慢地,他摊了下去,眼角滚动着两行泪珠,渐渐地,闭紧了眼脸。

村民们颤抖的哭声,仿佛唤醒病房的良知,跟着也在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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