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崔秀的头像

崔秀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2/07
分享

父亲的背影

时光不待,父亲早已驾鹤西去。

前些日是父亲节,看到铺天盖地描写父亲的文章,思绪跌宕;每忆父亲,那躬身的背影,在脑海徘徊,在眼帘萦绕,不禁勾起我酸涩的潮汐,几度涕泪连连。

穿越时空隧道,小村是安静的,住着几十户人家,呈椭圆状分部。村南头三间矮矮的破败土屋,四周绿树掩映,静候在岁月中;周边的景物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父亲叼着烟锅,垂着头,躬身出出进进的背影,成为画面里最灵动的主角。父亲赶车、运输、耕地、挑水、舞锄、挥镰等劳作的背影,仿佛穿透时间的屏障,活灵活现扑入眼帘。

闭上眼睛,化境往事。

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扭曲着父亲满脸皱褶的愁容;父亲蹲在屋角,将揉碎的烟叶装满烟锅,一根火柴,点燃生活的节奏;“吧嗒吧嗒”的吸烟声,打破屋内的沉寂;明明暗暗的烟火,闪映着父亲愁绪的情态;一锅烟燃尽,父亲抬起鞋板,磕掉暂时的闲趣;一声长叹,和着敲击鞋底板“棒棒棒”的韵律,演奏着生活的艰难之曲。起身,低矮的小屋和父亲驼背的脊梁形成共识,营造出一种十分压抑的气氛。煤油灯跳跃的火光,窜遍小屋的拐角旮旯,揭示小屋家徒四壁的贫困现状;泥缸瓦罐等家什,构造出小屋穷困潦倒的景象。几张破被子铺开,掩盖着我们“咕咕”作响的声息。被子之间露出的破烂席子,亮明着土炕的原型。杵在煤油灯下做着针线活的母亲,唠叨声又起,再一次串起柴米油盐的说辞,将忧伤的气氛催化到极致,蔓延到屋内的角角落落;破洞的窗户纸似乎有意跟风作乱,“啪啪”也似在跟父亲叫阵;父亲咳声叹气应战一声,坚定的眼神中,传递出不屈的气势;推开门,背影消失在皎洁的月色中。我们只能看到父亲被生活压弯了腰身,走出家门依然坚定的背影,却看不到父亲为了斗米弯腰屈膝的形象。

清晨,公鸡的鸣叫唤醒了父亲的虔诚,小院的情怀寄托着生活的希望。绿油油的菜蔬,从种到收都传递着父亲的和声,充实着青黄不接的日子。汗水,是农民最奢侈的东西,阳光下,暗夜里,挥舞的手臂与奔波的脚力形成巨大的牵引,浇灌着那片清苦的时光,沁润着那段煎熬的岁月。

小时候常听父亲讲,在他十三岁那年,被日本人抓了壮丁。日本人原想训练后,把父亲送上继续侵华的战场。可父亲执意不肯为日本人效力,不好好配合训练,说话奶声奶气没有底气,日本人看不上一个软蛋的兵,干脆把他送到卓资山福生庄段修铁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肩上扛着杠,舁起百余斤的土石筐,脊梁被压弯下去,艰难行走的背影是何等的样子,想想都让人心痛。但丧心病狂的日本军人,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完不成定额任务,鞭子就会抽下来,大部分劳工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小米粥里,掺了足有两成的沙子,根本不能嚼,只能囫囵吞枣的吞咽。一天天不忍卒读的悲惨经历,笼罩着绝望的色彩,摧残着父亲稚嫩的心,渐渐地犹如枯死的朽木,变成一件劳动的工具。日复一日受到非人的待遇,父亲的身体渐渐消瘦的瘦骨伶仃,濒临死亡;父亲那一幅幅凄惨的背影,记录着日本侵华时期惨无人道的罪行。看不到出路的父亲,想着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才十三岁,一个含苞待放的青年,却身陷囹圄,受尽了折磨。逃、逃、逃,父亲心中只一个念头,逃出去;不逃,这条道基,将成为毁尸灭迹的帮凶;逃,日本鬼子看管的很严,父亲亲眼目睹逃跑后抓回来活活被打死的事例,深知凭一人之力,难以逃脱。于是,父亲找机会四下串联,工友们渐渐地形成共识,只有冒着生命危险,逃离日本人的魔掌控制,才有一线生的希望。

简陋的工棚,一排木板搭起的通铺大床,密密麻麻挤挤插插睡了三百多民工;父亲人小,被工友们调换到门口的位置。逃跑计划约定三声口哨:第一声,相互叫醒,以免发生踩踏;第二声,做好准备,提醒行动统一。第三声响起,大家一齐逃跑。

时间一分分缓慢向前,等待的每一秒都是巨大的煎熬。终于等到夜半时分,两个日本人看守抱着枪蹲在地上悠悠地打起了盹。突然,工棚响起一声口哨。心里有事的工友们根本没有睡意,听到口哨一阵“忽隆”“忽隆”的骚动声,惊醒了入梦的日本看守,“呜哩哇啦”地举起枪,喝斥起来。整个工棚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父亲静静地躺着,不敢发出丝毫的响动,内心却似千斤石头压在心上,担心能否逃跑成功。时间如凝固一般,工棚里的喘气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如同一道洪流,冲击着一向安静的气氛。两个日本鬼子觉察出气氛的味道,端起枪“呜哩哇啦”大声怒喝。就在这时,就听一声响亮的口哨响起,工友们都等不及了,担心夜长梦多,“哗啦”“哗啦”一跃而起,像潮水般迅速涌向门口。日本看守来不及开枪制止,就被涌过来的工友架在中间,枪支也被抢夺而去。父亲第一个跑出大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雨滂沱而下,伸手不见五指。父亲顾不上等待约好的工友们出来,顺着东面的方向,玩命的逃跑。不多时,枪声大作伴着惊灿灿的暴雷声,混淆在漆黑的暗夜中,惊魂动魄,胆战心惊。父亲逃命的情景,一定留下狼狈不堪的背影,只是被时间抹去。

山洪隆隆作响,挡住去路,伸下腿试一试,深不见底,马上抽回来,绕着河沿朝着上游继续跑。父亲心里明白,要想活下去,就得拼命的跑,才能摆脱被抓的危险。向来性格懦弱的父亲,被恐惧的气氛催化出极大的勇气,变得无所惧怕;从桌资山的福生庄,到集宁区的圣家营,有一百多里的路程,父亲就着闪电,驱赶着狼群,整整跑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不知绕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父亲勇敢的背影,在我幼小的心灵定格;父亲疯狂逃命的背影,更增我对日本侵华罪行深恶痛绝的愤恨,永难释怀。

时光荏苒,大集体时代,父亲成为生产队的一名车倌;赶马车时,手中扬着鞭子,却从不落下来抽打骡马,只是当做吆喝助阵的道具。父亲赶车很少坐在车辕上,说自己能行能走,不给牲口增负担。他常常弯着腰身,跟着车走,两眼小心翼翼地紧盯着路面,深怕一不小心翻了车。父亲躬身的姿势不是在表演,而是经历生活的磨练,习以为常的处事逻辑;父亲常给我们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别看父亲干瘪褶皱的外表,内心却是火热温润的。每当父亲跑运输回来,我们争相扑向父亲怀抱;父亲原本弯曲的身体,更加弯曲下来,伸出一双大手,一把抱起一两个,满是胡茬的脸,贴过来亲一亲,脸上的愁容遁形,褶皱里渗出笑意,脸上堆满开心的笑容。顷刻,父亲放下我们,向农事走去。望着父亲被琐事掠夺走笑容的背影,从中读出那份深藏心底的爱,对家庭、对社会、积极负责的态度。

包产到户后,父亲丢掉了车倌的工作。父亲对种地经不甚熟络,就开始跟着别人学。父亲春种秋收劳作的笨拙背影,永远珍藏在我们心底,成为挥之不去的思念。

艰苦的岁月,打磨了父亲遇事坚强的性格,锻造出面对困难钢铁般的毅力。肩负十口之家,吃糠咽菜,熬盼着八个儿子一个个成家立业。愁归愁,但从未抱怨过。六十九岁那年,父亲趟过岁月的长河,走到生命的尽头。父亲的病,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肺结核。只因无钱医治,撒手人寰。父亲的离世,是我永远解不开的心结,长忆长痛。我有许多假设,假设父亲赶上现在这个好时代,有医保,还有低保,一定不会走得那么早。可惜,生活没有那么多假设,人生就是一条单行线,父亲一路风尘的背影,留给我们诸多遗憾与怀念。

父亲躬身做事的背影,在阳光里,在月色中,在天地间留存;岁月弄人,父亲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淀在我的记忆中,像似一只无形的手,每时每刻都在拉力时光倒流。父亲鲜活犹存的背影,常思常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