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路上,夕阳将身后的倒影涂抹的斜长,我碎步轻盈,匆匆掠过早已腻味的风景。前方的路,经过多少人次脚踏实地的践行,归途已然明确。
山路蜿蜒,昏沉延伸,引入洼陷的地段,限制了我的视野;但自由的思绪穿越余晖下蜂飞蝶舞的美妙画面,随即催生一幕幕不切实际的幻想,进而驱散阵阵饥肠辘辘的侵扰,接连串掇出一幅幅美好的愿景,让我沉醉于这非凡的意趣中。
突然,一声亲切的吆唤声从远处悠悠传来。我定睛眺望,目光奋力撕碎霞光笼罩下缓缓流动的画帧,只见父亲驱赶着马车,在金光徐徐的余晖中款款而来。
“大!"我喜出望外,兴奋地甩开膀子,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
父亲赶车去知青队,走得也是这条崎岖不平的山路。
父亲粗糙焦黑的面容上,爬满了深深浅浅的皱褶,纵横交错,笑容从纹沟中渗溢出来,与夕阳的光辉相互交融,匀兑出幸福的味道。
“吁——,”父亲拽住缰绳,“吱咕——,”拉紧磨杆,马车稳稳停下。
“上车吧!”父亲满含亲昵地看着我。
我大喜过望,麻利地跳上车,坐在塔栏上。
“那儿危险,容易摔下去!”父亲收起笑容,严肃的语气告诫我。
我“嘻嘻”一笑。“大,没事,我注意着呢!”
父亲的脾气项来温和,我知道躲一躲也就过去了。我仰起头,避开父亲那严厉的眼神,朝向天边。火红的夕阳悬浮在山线之上,金色的光芒轻柔地贴敷在起伏跌宕的花草树木上;一群群鸟儿披着一团团淡紫色的彩绸,在湛蓝如宝石的天空中自由游弋。
回头再看父亲,已端坐在车辕上,手中的大鞭猛地使劲一甩,在空中划拉了个漂亮的圈儿,紧接着鞭梢用力回旋,“啪”地一声脆响,瞬间在山野回荡开来,余音袅袅。印象中向来疲沓的父亲,唯有在骡马面前发号施令时,才是他最为威风,精神最为饱满的时刻,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清脆的响鞭声,刹那间惊飞了鸟群,它们像箭一样向四方射去。潜伏在不远处正觅食的野鸡群,“扑棱棱”从花草中窜起,振翅于彩练之中,尽情展露各自的高超舞技。几只野兔纵身跳跃飞奔,在山野中掀起竞跑的狂欢高潮。
我好奇地问:“大,为啥动物们这么怕人?”
“嗒嗒嗒”,极具节奏的马蹄声,犹如乐师在倾情演奏,给人带来十分愉悦的享受。
片刻功夫,父亲说:“比起人,它们都是低等级生物。我们掌握着惩罚它们的自由裁量权和生杀大权,它们怎能不怕?”稍作停顿,父亲叹口气。“其实人与动物相比,只是多了些智慧和学习能力,彼此的差别竟然如此之大,庆幸咱们生而为人!”
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知青队,天色已渐暗了下来。
父亲卸车,将三匹骡马拴好,填好草料,从马厩走出来,才把站在一旁的我领进了他的宿舍,向半躺在铺盖卷还有在煤油灯下捉虱子的几位老友介绍说:“这是我的七儿子,路上正好碰上,就把他领来了。”
“七郎八虎,老崔,你享福的日子在后了。”板嘴老者腮帮子一鼓一泄地说道。
“谢你吉言!”父亲双手抱拳。
“刚吃晚饭,赶紧打饭去。”高额骨的老者提醒说。
父亲转身离去。夜色,紧紧压缩着父亲驼背的身影,显得那般单薄,那般矮小。不多时,父亲端着一个胖乎乎的长条馒头回来了,顺手递给了我。现在人,对于馒头不屑一顾。在我小时候,馒头那是最稀罕的食品。我不假思索地接过馒头,那个高兴劲,那个幸福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毫不在意两手空空的父亲,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起来。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过的发酵馒头。一口下肚,那股香甜的滋味简直难以用词汇来修饰。我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嘴里嚼着,牙齿还在啃着,嗓子噎得“咯咯”响,父亲急忙蹲下身帮我捶背。眨眼功夫,我将半斤面的馒头吞进了肚里。我吧唧吧唧嘴,余味无穷,却想不明白是如何咽进肚子的。那一刻,我真后悔吃的过快,没有慢慢的品味,多享受一会儿香甜的滋味。
头发花白乱糟糟的老者抬起眼皮,停下捉虱子的动作,关心地问:“老崔,两个人打一份饭,孩子吃了,你吃啥呀?”
蹲在我身边的父亲,见我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吃掉,站起身,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赶忙回道:“食堂没有多余的饭。”
“饿罪难受。我借你半斤莜面,搅口拿糕充饥圪哇。”侧身而躺的老者起身下炕,翻腾出个面袋袋,括达括达,倒出些许面来,秤好了,连秤一起递给父亲。
父亲搅好拿糕,端进来。我问:“大,没有盐汤您沾啥?”父亲拿起碗筷,说:“生化盐汤!”父亲不紧不慢拿瓢舀了少许冷水倒进碗里,放几颗大粒盐,熟练地用筷子搅化开,说:“毛格,这就是生化盐汤的制作过程,沾拿糕的蘸料,你学会了吗?”我点点头。父亲把拿糕夹进碗里,只几口,就吃个精光,接下来连碗沿的粘黏也用舌头舔了个干净。我早已习以为常,并未觉得尴尬。
父亲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炕,打开铺盖卷,搂着我,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而今的馒头,已不是什么稀罕的食品,而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为了满足人们越来越挑剔的胃口,许多主食厨房想着法儿地改进馒头的制作工艺,添加牛奶等,与其它优质食材合成,我几乎吃了个遍,再未品尝到那么香甜的馒头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而今,父亲已然离去,可那段幸福的画面,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
我望向苍天,余晖熹微,再无父亲的身影,泪水,是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