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的手艺

   六哥没有拜师学艺，却凭借着坚持不懈的精神自学了一门过硬的手艺——泥瓦匠。

    我与六哥是挨肩肩弟兄，相差两三岁，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记得我们玩打钢、跳方，六哥站在一旁却煞有兴致地一只手里攥着一块破砖头上下调转；另一只手里握着好似乒乓球球拍一样的木板板来回翻动。我很是纳闷地问：“六哥，砖头好玩吗？”

    六哥的样子老实巴交，憨憨一笑，说：“我练学泥瓦匠。”
    ‘啊’！我心里一怔。心想：泥瓦匠的活计有啥好学的，又受苦又遭罪，让人多瞧不起。我觉得六哥没志气，自认为攥住一条可以‘立功’的信息，便蹦蹦跳跳地赶回家去给母亲打小报告，幸灾乐祸六哥被母亲责骂的笑话。
    母亲正忙着做家务活，听完我的小报告，不由自主地长‘吁’了一口气，说：“家穷没钱念书，自谋职业也是一件好事情。”母亲目光炯炯地射向我，话锋一转，说：“可你是要一猴没一猴，长大后做甚呀？讨吃圪哇！、、、、、、。”
    我一看苗头不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灰溜溜地逃之夭夭了。
    那个年月，村子里起房盖屋是头等大事，浑村人都过去帮忙，管饭没工钱。
    六哥身单力薄，但猴急猴急非常灵便，一遇到这样的机会从来不错过，搬砖、铲泥，上蹿下跳从不惜力，更不偷懒，虽然是个小孩子却顶一个大人能干活儿，常受到许多人溢美的夸褒之词。
    六哥的付出是有目的，等泥瓦匠老师傅休息的时候，六哥就开始‘调皮’了；站在架板上手颠大铲，舞动刨斧折腾开了。几块砖头垒下来，歪三扭四。泥瓦匠老师傅一看，返工是小，误事是大，先是大声斥喊。六哥装聋作哑，该干嘛还干嘛，毫不理睬。泥瓦匠老师傅不得不起身喊夺。
    六哥一看大事不妙，一个高高跳下架板，撒丫子一跑了之。

    一来二往，六哥的砌砖技术有了一定的基础。
    十六七岁的时候，父母商量同意六哥跟上几个哥哥到呼市建筑工地去打工。那时，工地上搬砖溜瓦是小工，一天四块五，泥瓦工算大工，一天八块钱。
    六哥一听说泥瓦匠比小工挣钱多，就想着自己平时学习泥瓦匠的技术配上了用场，说自己就是泥瓦匠。嘿嘿，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呀。
    家里人都劝他先等等看，学泥瓦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看看都会了，那天底下哪还有小工仔，谁不想多挣钱？可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六哥一根筋，对于家人的正确建议不以为然，置之不理。
    母亲在六哥的死缠硬磨下，很不情愿地给了他几块钱，让他就近到大六号街上买了刨斧和大铲。
    在准备外出的那几天，六哥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早上打包好行李，晚上再拆开，似乎急的等不到出发的那一刻钟。

    跟着几个哥哥来到了呼市毫沁营乡的一处私人工地上，在六哥的一再央求下，三哥硬着头皮帮六哥报名泥瓦匠。奶毛未退，又小缝缝的，你说是泥瓦匠就是泥瓦匠，工头一百个不相信。开工那天，工头让六哥上墙垒几块砖头。六哥毫不含糊，一手拿大铲，一手拿砖，大铲铲灰抹在砖头上，来回打浆，压线、砌砖、手法娴熟。工头不多看，背着手就走了，六哥的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抑郁的自信神气。

    一上午，六哥手忙脚乱，浑身是汗。中午开饭的时间，六哥得空下墙。站在自己垒砌好的墙下平面看去，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砖缝不均匀不说，吊脚、斜高随处可见。自信的六哥顿时蒙了头，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哇哇’地哭出了声。

    三哥、四哥、五哥听信赶过来，瞅了瞅，都傻了眼，心想着老六给闯下古董了。这要是让工头发现，不挣工钱是小事，恐怕还得赔料钱。

    哥哥们顾不上去食堂吃饭，帮忙把砖缝用灰抿了一遍，企图蒙混过关。可是，午饭过后，酒足饭饱的工头过去一查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发雷霆，坚决让赔料钱。连累哥哥们累死累活一个月，一分钱的工资也没见着。
    工头的指责，哥哥们的抱怨，工友们的嘲笑，六哥似乎毫不在意，依旧做着他泥瓦匠的美梦。他一边和砂灰铲砂灰递砖上砖干着小工伺候大工的工作，一边仔细观察留意其他师傅垒砖砌石的手法与技巧。每当老师傅们休息时，他顾不上劳累，赶快跳上架板试几铲泥灰，砌上几块砖头。六哥每天早于他人起床，模拟学习锻炼砌砖技术。功夫不亏有心人，六哥逐渐掌握了砌砖的一切技巧，抹灰均匀，手力均衡的硬功夫。
    换工地后，六哥主动报名泥瓦匠，上墙一试验，一次性过关。 
    六哥干活儿一项认真精细，整天与砖瓦灰沙打交道，干净到甚程度？身上从不溅一泥点。六哥的砌砖技术水平经过几年的磨炼不断地提升，几十层高的楼角砌下来分毫不差。呼市许多高楼大厦都留下了六哥辛劳的影子。
    六哥凭借持之以恒的学习精神，磨炼出精湛的垒砖技术，一度成为呼市地区建筑市场上最抢手的泥瓦匠。

    看他干活儿，真像看一场精彩的演出，是感官的一大享受：一块砖头和一把大铲在他手里如鱼得水，耍得滴溜乱转。他垒砌的墙，面平如镜。那砖缝儿，从上到下薄厚均匀，分明是一道道横平竖直的线条，极其的美观。

    斗转星移，时光匆匆。社会的飞速发展，人民群众日益提高的生活质量，促使六哥不满足于日工资几百块的薪酬，总想着从工地上包揽点轻工带人做，这样挣钱更多些。
    东苏旗属于牧区，人烟稀少。经人介绍，六哥同曹二在东苏旗牧区承揽一处民房。盖房对于牧民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对泥瓦匠好烟好酒招待不说，还要到羊群中找最大个最好膘的羊杀一只来犒劳泥瓦木工们。开工的中午，主人嘎式图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宴席上，嘎式图欲言又止，六哥觉察出不对劲。经过耐心的沟通，嘎式图终于说出了原因，说是踢脚砖留的窄了，不好看。但考虑到六哥干了一上午才砌起的墙，不好意思说了。六哥一听，当时表示：“拆了重砌。”
    嘎式图不好意思地说：“算了，你们也挺辛苦的。”
    六哥很认真地说：“盖一次房多不容易啊！无论是建筑，还是生活习惯，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特色，我们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提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我诚纳接受，加以改正，甭价儿房都盖成了，你却心里落个不痛快？”
    下午，六哥领着人把上午砌好的墙拆掉，按照嘎式图的设计思路重新垒砌。
    新房盖起的那一天，十里八地甚至更远的牧民们闻讯赶过来观看，个个伸出了大拇指，点赞六哥的房子盖的好。
    得到了牧民们的认可，六哥的营生了多了起来，这家还没做完，那家已经催督了好几回了。六哥盖房手艺好，工程质量高的美誉在锡林郭勒草原上不胫而走，有距离好几百里地的牧民慕名而来，可六哥实在是忙不过来，都一一婉言谢绝。
    有人劝六哥说：“你咋死脑筋，那么多牧民找你盖房子，你把营生都揽下来干脆雇人做，坐地分利不劳而获有多好啊！”
    可六哥却一本正经，义正辞严地说：“牧民们是相信我盖得房子好才来找我盖房子的，如果我让给了别人去做，一旦做不好，那不是欺骗信任我的人吗？以透支我的信誉来换取利益，这种事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做的。”
    六哥为人厚道，从不投机取巧，这是他做人的信条，更是做事的风格。六哥的手艺虽然微不足道，甚至默默无闻，但基因中传承的是一个民族自强不息，不屈不挠的精神和诚实的品德，他用他勤劳的双手赢得了他人的尊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品格更是高尚的。

    从呼市建筑工地到锡林郭勒草原，六哥一路走来散发着泥土的清香，秉持诚实的品性，他是千千万万能工巧匠的缩影，值得弘扬，值得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