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克强
想起大山连绵的故乡,回忆贫困有趣的童年,我脑海里骤然飘来一位美丽姑娘的靓影,她就是班花陈瑶。
我家住在川南山区一个偏僻的县城,三面傍山,一面临河,谓之“五马归槽”。我就读的高县第二小学座落在文昌宫庙内。五十年代,山穷水贫,家境困难,班上男生绝大多数没有鞋穿,戏称“赤足大仙”。落后必然愚昧。从入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毕业,整个小学阶段实行“男女界限”,男女生不得接触交流,就算老师安排男女同桌,也会划线分割“楚河汉界”,相互不得越过。班上一名叫陈瑶的女生,长得秀丽可爱,其母在县师范学校教书,家境殷实,故穿戴讲究得体,白色连衣裙白绸头结白皮鞋,宛如一只白天鹅,吸引男生们羡慕的目光。美丽的花往往被嫉妒的风摧之。班上的男生们都喜欢她,又妒忌她,从而攻击她。每个男生内心都想接近她,但谁也不敢,谁也不愿冒天下之大不讳。明明是一朵香花,却给人家取了个难听的绰号“粪臭”。没想到的是,一次意外的事情,我成为全班男生众矢之的。学校举办文艺晚会,教语文的班主任,结合课文组织几名男女反串表演“拔萝卜”。师之命令不能拒绝,我扮老太婆,陈瑶扮演小姑娘,另一名漂亮女生扮演老太爷。我的前后都是班上的冠亚军美女,男生们很不高兴。有好事者给我取个外号“林老妈”,这顶老太婆的帽子盖在我头上,一直到小学毕业。没成熟的小学生无邪念,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生们不敢与班花说话交往,偷偷的觅视还是有的。我曾多次利用班上睡午眠的机会,伏在桌上,眼光透过手指缝,注视陈瑶午休的姿态。放学后,我急忙赶回家,倚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的小巷,等待班花从这条必经之地跚跚路过……
小学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我在县城读初中。班花陈瑶在其母教书所在地——离县城7公里的符江镇二中上学。由于受家庭成份的牵连,我无缘上高中,只能四处打工做苦力,后来又到产生“宜宾白毛女”的断头山林场砍山、烧荒、种树.……命运不舛的我,孤影自怜,哪有心思关注小学同学的境遇呢?听读初中的妹妹说,陈瑶已在县城中学上高中,是全校颇有名气的才女,不仅人漂亮,成绩更佳,语文很好,数学突出,而且热心社会活动,与妹妹同在校学生会共事,并担任初二的辅导员。我听后好生羡慕,暗地为她祝福,班花前程似锦,是我们小学同学的骄傲。遗憾的是我再也没有与陈瑶相逢,不知她长成什么样啦。在我心目中,她依然是爱穿一身洁白服饰的天鹅,令全班男生羡慕又妒忌的班花啊!
记得那年,我是川南石油校的学生,假期回老家探亲,邂逅一名小学的女同学,她是班花陈瑶的好友,与我摆谈起一些陈瑶的情况:班花高中毕业后,因为母亲的历史问题,她只能与大学隔岸相望,学习成绩排在她之后的几名同学,都上了清华、复旦、川大、西师……她受到的打击和思想压力可想而知。真是怀才不遇,命运欺人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陈瑶离开母亲,独身去川滇交界的山区小学代课,无亲友无依靠,冷雨孤灯瘦影,饱受生活煎熬……有两个小学的男同学,自认为条件不错,先后去信向陈瑶表示那个意思,伸出关爱之手,欲获班花青睐,谁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陈瑶,依然傲骨凌人,履行小学时的“男女界限”,拒不跟男生交往。我听后感叹良多,对陈瑶的遭遇深表同情,愤然道:“这是活活地埋没我们的班花和高中的才女呀!”我动了恻隐之心,更重要的是班花二字的魅力,想到自己即将成为端“铁饭碗”的石油工人,条件不比乡村教师差。于是,我用诗的形式给陈瑶写了一封信,算是投石问路吧!“难道大山的沉默/代替你活泼的性格/小溪的欢笑/代替你银铃般的歌声/雨打琵琶/风吹瘦竹/残灯孤影/无助的你/生活还好吗”。没多久,我接到陈瑶简短的回信:“贫穷落后的山区,到处是朴实的贫下中农,我不感到丝毫的寂寞和孤独,也不需别人的怜悯和帮助。”劈头一闷棍,打得我苦笑。
岁月悠悠,白驹过撩,几十年不经意就过去了。许多懂事早的小学男女同学,已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就连我这个晚婚模范,儿子也大学毕业工作了。夏季的一天,我接到定居成都的一老同学电话,通知我回老家开小学同学会。我兴致勃勃地赶回故乡柳湖公园水吧报道,有好几名同学已在那儿喝茶聊天说笑了。小学同学都老了,但模样的轮廓没大变,我尚能分辨出他们各自的名字,唯一在场的一名妇女我不认识,我悄声问:“她是谁?”一同学哈哈大笑,忙着介绍道:她就是班花陈瑶呀!我用眼扫描,简直不敢相信现实:短发、塌鼻、皱纹、对襟衣、大裤脚、圆口鞋、黄挎包。没有半点美的感觉,穿着打扮落后二三十年。不一会儿,男同学“严大侠”从攀枝花市也赶到了。他热情地跟在场的男女同学一一握手,高声嚷道:我专程来看班花的,怎么她还没到?有同学责怪道:你是装傻还是眼花,你面前就是陈瑶呀,怎么不认识啦!“严大侠”赶紧解释:对不起,真对不起,分别几十年,变化太大了,我还真没认出来,有眼不识泰山哈。
母校二完小早已“旧貌换新颜”,宽阔的操场,白色的楼房,小学同学会在二楼一间教室隆重举行。其中一项议程是每个同学介绍毕业后的简况。我注意到陈瑶的介绍:小学毕业后读完初中和高中,然后在乡村小学任教,后来调到县城教师进修校当老师、任教导主任,西师数学系函授本科毕业,高级教师职称,现已退休。爱人是国营煤矿负责人也退休了。两个儿子都在县城工作。我看见陈瑶的表情很自豪很满足。
中午同学们在樱桃山庄农家乐进餐、活动。大家很兴奋,游山、照相、交流……大家都是“过来人”了,哪还有什么男女界限。男生们谁也没有亲近班花,谁也没有冷落班花。我请陈瑶留下电话号码,她说没用手机,只有固定电话。我说可不可以给她发电子邮件或QQ聊天?她说从来没用过电脑。
晚上,同学们在一家豪华的歌厅,尽情地唱歌跳舞,沙嗓子、乱三步,尽可登场表现,无拘无束,不讲章法。唯独班花陈瑶没唱也没跳。有男生邀请她伴唱伴跳,她都说不会。聚会结束时,全体同学手牵手地跳集体舞。我看见陈瑶上场后有些尴尬,她的双脚老是踩不着音乐的节拍……
岁月这把无情的刀,把每个人雕刻成不同的模样。命运这支无形的笔,给每个人涂抹相异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