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打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带来细细密密的疼,路边的树也在风的迫害下发出哀嚎。我抬头看了看天上密布的云,有零星几滴雨落在脸上,像是忍着啜泣,憋着泪水的小姑娘。被这阴冷的环境包裹着,无端的,我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我裹了裹头上的帽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头扎进风里,快步向地铁站走去。
或许是被这恶劣的天气撬动了心房,平日里被刻意忽略或压制下去的情绪突然找到了缺口,翻涌了上来。“尊敬的乘客您好,列车即将进站,请先下后上……”听着地铁上到站的提示音,不自觉地,脑海里涌现出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的情形,不过与现在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有爸妈陪我。
我的家乡位于一座普通的三线城市,说句不太好意思的话,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坐过地铁,爸妈自然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初来乍到,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哪儿哪儿都不熟悉,带着一丝外乡人的情怯,几乎什么都不太懂。明明下了火车不远处,就有地铁口,我们愣是三过地铁口而不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绕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找到门路。最后没办法,只得采取最原始的方法,跟着导航,走着去订好的宾馆。
已经临近黄昏,路灯散发出暖光,大概是赶上了放学潮,学子和家长们涌入了街道,耳边充斥着孩子的撒娇和母亲的轻笑。而与此格格不入的是,一路上都保持沉默的我们,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次是送别。我当初一厢情愿想要来这座城市,父母自是不舍,可几经开口,最终也没能说什么,鸟儿飞向大海,像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他们沉默着尊重了我的选择。
父亲扛着我的行李走在前面,他搬地并不容易,岁月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走一段路便需要泄些力,喘口气,然后再一鼓作气。我看着他饱经风霜有些松散的皮肤下,青筋凸起,一下子觉得心口闷闷的,各种情绪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挤压地不剩几缕空气。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可能有初来这座城市的陌生,可能有对未来的茫然,可能有对自己决定的迟疑和动摇,更有对父母的不舍和担忧,那一瞬间,像是被人抓住了命脉一样,心里酸酸涩涩的,不自觉地就湿了眼眶。
天完全黑了下来,一路奔波,我们来到了一座大桥上。凉风席席,风干了额间蓄满的汗珠,我们已经走了多时,早已筋疲力竭,便打算原地休整。隔岸的灯光秀亮起,照亮了母亲郁结的脸,我不忍再看,转过头盯着远处模糊的江面放空自己,胸中的郁气好像要跳出来,我不想再压抑,冲着江面喊了出来。声音裹挟着酸涩被排了出来,我喊了一声又一声,胸中的郁气好像也被排泄出去,肺部又涌入了新鲜空气,一瞬间,我的目标抖落了尘土,在脑海中清晰又坚定,我仿佛获得了新生。我转过头去,冲着父母露出了释然的笑,安慰似的拍了拍父母的手,母亲怔愣了一下,然后也释怀地笑了。不必开口,他们已经懂了我无声的话语,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年轻人自然要闯荡一番,看看外面的世界,分别的时光只是短暂的,我定会照顾好自己,不必为我挂心。
“尊敬的乘客您好,列车即将到站了,请先下后上……”突如其来的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恍若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涌入层层叠叠的人海,被人流推拥着出了地铁站。此时天色已然黯淡,半掉不掉的雨滴已经停了,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进站时密布的云已不知所踪,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想见的人,便抹掉了眼泪,提起自己的裙摆,兴冲冲地飘走了。徒留月亮尽职尽责地坚守岗位,薄薄的一层暖光洒在奔波游子的身上,似安慰,似排解。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无端的,心里涌出这句话。蓦然忆起,在某个嘻嘻闹闹的午后,稚子小儿初读这句诗,那时尚未尝过离家之苦,不识诗中之意,把自己满肚子的墨水都倒了出来,也无法感同身受,品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比葫芦画瓢,装模作样地跟在老师屁股后面做诗词鉴赏。如今再读,竟品出一种难言的苦味,从心底深处发散开来,蔓延至全身。
我冲着高悬的月摆了摆手,心里苦笑:幸好还有你作陪,就当你是在安慰我喽,记得将我的话带到,甚安,勿念,不久之后,一定会再相见,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