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恩早该明白的。
人有千面,一个人向你展露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你的满心欢喜,倾囊相授,换来的,可能只是他苦心积虑的遮遮掩掩。退一万步讲,即便看到的是其本性,经过岁月浸染,日夜冲蚀,谁又能屹立不倒,保有本心?自己尚且都无法保证,更何况和自己隔层肚皮的其他人。形形色色,大家都在带着面具试探,带着镣铐跳舞,唯独她始终学不会,一次次地,把自己剖析开,毫无防备地展露出来。
娜恩从没觉得真诚有错,可是现实却一次次给她重重的耳光。娜恩把真诚当作待人处事的美德,别人却把这份真诚当作算计的跳板和背刺她的利剑。她以真心待人,换来的不是同等的真诚,反而将自己的软肋暴露于人前。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是小丑,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心中信任的大厦摇摇欲坠。
娜恩失魂落魄地打开电脑,桌面的一角,躺着她上个月设计的一款程序。彼时她还尚未经历朋友背叛的打击和现实的重锤,编码的像素小人每天无忧无虑,和自己的知心朋友谈天说地,岁月在这个虚拟空间里似乎被无限拉长,永远不用担心明天和意外的到来。
如果说上个月的娜恩觉得这处虚拟空间是一个世外桃源,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和像素小人共度余生。那么现在再看到,就纯粹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哪壶不开提哪壶。像素小人周围的知心好友,在她锋利的瞳孔里,全都变成了玩弄人心的罪魁祸首,她恨不得投射出万丈紫雷,将她们化为齑粉。娜恩迅速打开代码页,恶狠狠地敲打着键盘,一顿操作,将像素小人周围的设定删了个干净,看着屏幕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像素小人,娜恩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谁离了谁不能过,搞笑呢。
娜恩关闭了电脑,躺在床上,脑中各种情绪充斥,复杂又心酸。今天遭受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承载范围,一旦安静下来放空自己,疲惫感就见缝插针涌了上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娜恩隐隐感觉到些许光亮,挣扎着掀开眼皮,电脑发出点点荧光,仿佛有什么字符在来回跳动。“我记得明明把电脑关了啊?”娜恩嘟囔着爬起来,摸索着走到电脑旁,打算把影响自己的光源毙掉。
“警报!主角已抑郁!程序不可运行!”电脑屏幕上闪现出这几个大字,背景是自己设计的那款程序的运行页面。“额,我有设置像素小人抑郁这种高级情境吗?”娜恩拍了拍额头,大脑在慢慢苏醒“还有,我不是把程序关了吗?它怎么自己运行起来了。”娜恩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一点点超出自己的控制,她迅速坐下来,企图给电脑做一个全身体检。可是鼠标和键盘却像脱节了般,陷入沉睡,无法与电脑建立联系。她试图用各种方法补救,却始终唤不醒罢工的鼠标和键盘。无形之中,电脑的掌控权好像已不在她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指缝间偷偷溜走。
“警报!不要企图控制电脑!”这是在和我对话?娜恩觉得心中一凉,暗道不好: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真是点儿背,这是遇上黑客了?可是自己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小程序员,黑客何故大费周章入侵自己的电脑,这是图什么呢?对方由不得娜恩思考前因后果,已经完全争得电脑的控制权,开始随心所欲勾画蓝图了。屏幕上蹦出一段又一段的代码,娜恩屏息凝视着,只觉一阵眼熟,大脑飞速捕捉着,好像抓到了些蛛丝马迹,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灵光乍现,溪流冲破壁垒。“这……是我删掉的那串代码……关于朋友的设定……”大概猜到对方的意图,好像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意思,娜恩渐渐镇定下来,一手托腮,一动不动地盯着跳动的屏幕。“我倒要看看,对方在玩儿什么把戏!”
果然如她所料,被删地空空荡荡的程序页面,渐渐丰富起来,仿佛时光在眼前倒流般,一点一点,试图恢复它最初的样子。不过数息,像素小人失去的朋友一个个回来了,页面又回到了世外桃源的模样。娜恩目睹了这一切的变化,不禁咋舌:搞了半天,费了那么大功夫入侵我的电脑,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不起眼的小程序吧……娜恩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吐槽:现在的黑客真无聊。
“请不要伤害我的朋友,不要将我和我的朋友分开。”正当娜恩以为,这出闹剧已经结束的时候,像素小人的头上,突然闪出了这条对话框。娜恩揉脖子的手突然顿住,“所以……这是你做的吗?”她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一时间觉得自己疯了,可是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那个答案,难道……难道像素小人觉醒了自我意识,跳脱了代码控制……“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希望我的朋友能够回来。”像素小人的头顶继续闪动着对话框,这一遭绝对不是自己眼花,娜恩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一时间愣在原地。
直到程序自动退出,电脑渐渐熄屏,娜恩才回过神来。所以,觉醒自我意识的契机是什么?失去自己的朋友吗?为了她们,孤注一掷,不惜暴露自己已经觉醒的事实,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还真是……傻得可爱。这世上,似乎总有这样傻的人,连像素小人都不例外,一条条冰冷代码堆砌起来的,竟是一颗赤诚的心。赤诚又有什么错呢?不,赤诚没有错!想明白了这点,娜恩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心中的烟云一扫而空。她盯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仿佛与屏幕后的某个人眼神隔空交汇,彼此产生共鸣,释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