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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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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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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与药

从蓷到益母草,这距离有多远,用甲骨文,用《诗经》都无法丈量。它们本是同根而生,有一种特别的药性贮藏其间,如同阳光,如同雨。

一把益母草挂在老房子的窗前,早已经被风干了,早已经失去了益母草原来的颜色。

往回细数着日子,母亲走了好些年了。

那把草是不是母亲挂在那里的?也许母亲也是忘了,她曾经还挂了把益母草在窗下,她还能回来吗,还能回到那个窗前吗。

一把小凳子,一个老人,一口窗子,母亲老是坐在窗下面等,等我们回家。

那个家初看起来,很简陋。但现在想起来,那个家却变得很富有。

缘于母亲,她坐在那里,坐在那个窗口下面。这个家就是家。母亲走了,按着自然的走向,她走的不是太突然。留是留不住的,每一个人都得走向那里,只是母亲还忘了,忘了那把益母草!

院子外面又是满地的益母草在疯长,已经排成一小队的队列了,干干瘦瘦的,仰着花蕊儿,不知是打招呼,还是有些埋怨,还是有些不舍。人走过去时,总会打乱它们。

已经舍不得去采它们,瘦了的秋天,益母草已是果实满满,干瘦的身子支着枯落在果实,那些果实其实就是种子,身子一摇,它们落下来,一粒一粒地铺到地面上,运气好的时候,来年它们又活了过来。更多的时候,它们结束了,结束了一次成长的过程。

随同草籽,随同草籽上的壳,益母草更多的时候被一次一次地切割。切成草药,与白茅根,车前子一起组成一组的药方,让满脸浮肿的身体得到解脱。在记忆里,益母草有更多的用处,活盘调经,利水消肿,清热解毒。清肝明目。

太多的益处都得挂着,晒在晒谷架子上面,就是雨来了,也是晒在那里,似乎与雨一同淋着,益母草的药效更浓郁。

通往大路的路口,益母草与其他的草药一样,被铺出来,散发着浓浓的水煮味道。从那些干瘦的药渣里,已经读到了房屋里的炊烟,以及炊烟下面藏着的浅浅的药草味。我不知道,在家乡,那些药渣子铺在路面上,其目的就是要让人们的脚步去踩它们,踩得越多,病人的病就好的越快。缘于如此,每一次,见到了药渣都用劲地踩着,似乎那些落在地面上的益母草的瘦弱,只要用脚一踩,炊烟下面那一面的瘦脸就会活跃起来,就会粉面红光,如同那些藏在云层里的太阳,在云层里浮着身子行走,结果是存在的,云层不见,阳光自然穿透而来。

一种草,从蓷到益母草,这个过程,已经无法去做更深的解读。如同益母草的瘦弱的身子藏在冬日的阳光下面,无意间散落的种子又在繁衍,为了来年的绿叶与繁荣,它们仰着身子期待着。

乡里的母亲们,都知道益母草。那是她们的草,是她们的另一种依靠。挂在窗台下面的益母草,母亲怎么就忘了,或是我们把它给忘了,在远山上的母亲,她还能采到益母草吗?

翻开《诗经》,阅读古时候的诗句,读到蓷时,眼里就是那把益母草,那把挂在窗台下面,在风里微微晃着的益母草,有益母草在,母亲就在。

母亲就好像一直还坐在窗台下面。

芣苢

在《尔雅·释草》里就已经记载,芣苢马舄,马舄车前。复杂与简单之间,郭璞的注释理更是明了,大叶而穗长。幽州人特别实用,称之为牛舌草。

车前草多籽,与古时候的人的追求一致。芣苢可入药,大至也是。

车前草随处可见,它的形态总是那样,种籽落下了,就一路地生长起来,不管不顾。

《诗经里》简单的几节,顺口颂读起来,很快就记下了: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祮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就一个字让我痴了。一个襭字就足够。从采、到有、到掇、到捋、到袺,一系列的动作背后,让我看见了诗经里的女子。

许多的学者都认为,这是好些的女子在采芣苢。正如方润之所言,想必到了春天,就有成群的妇女,在那平原的旷野之上,风和日丽之中,唱着采采芣苢的歌儿,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情景。

我却一直无法走进这种场景,我一直就认为,这是一首特别孤单的诗。那位不会怀孕的女子,看见许多的人采芣苢去了,她也只能跟着,但是她不敢太张扬,因为她不会怀孕孩子。别的女子是跟着一群的孩子,但是她是那么孤单,只能孤单地采着。那些动作,那些刻意留下来的动作,更显现出劳动的孤单了。

把车前草捋了又捋,那里面一定会女子的泪水,一定藏着女子的辛酸。就是吃了芣苢,她就会怀孩子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几千年了,这个答案一直就没有明说。

孤单的女子啊。把衣襟也提起来了,这个动作是那么自然。她又是一个人的境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那么自然地把衣襟提起来。

一位女子,面对热闹的人群,她的羞愧只有芣苢知道。也许那么多的芣苢籽就是心里的意图。其实也是不忍心采下去的,但是已经被采走了,只是留着空空的草根。

车前车与滑石,与蒲公英,各得其量,水煎服。对于远在古代诗经里的女子,她们不知道是不是用这些缓解她们的腰酸背痛?从草到药,这个过程也许也是偶然,只是这其间,透过那些弱弱的草叶子,看见的却是风中里的感叹。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留在诗经里的这几句,让人泪流满面。

一次采了三样的野菜般的草,这是一种奢侈。有葛就足够了,还得有萧,还得有艾。葛与艾都认得,就是萧似乎是陌生了。其实萧也是艾一类的植物,类似于艾蒿。

是那位女子吗?是那位采葛的女子吗?让葛,让萧,让艾都变成女子站着,站在阳光下面,站在她们的影子里。

一位孤独的身影,他似乎更在于这些如同女子一样的艾草。

也许只有这些艾草才能净化他的内心。一个男子,心里装着一位不属于他的女子,这种感觉透过多少年的天空,也只是一种念想,穿过时空的怀想。

女子,草一样生态的情感。

葛,已经成为神物。萧也成为情物,艾也成为避邪的挂件。而与它们一起成长的女子,是药了。相思的头痛,只在于女子的身影。稍一触碰,相思的头痛便如风而过。

在城市的阳台,我只能给它们些许的机会。满山的绿意已经无法复原。浓绿的葛叶片,细柔的根茎,随同树枝一起成长的葛藤条,这些藏在生态语句里的纯净,也只是一种记忆。就是被磨成粉的葛根块,那种白色也让人担忧。眼见着的美,心却是不再有了。与葛一起成长的,从诗经里分流而去的太多的影子,四处漂游,如同人的魂魄。

就是艾草,也只是简单地挂着,如同一次形式的完成。草的叶片还没有枯干,就被清扫干净,那个窗台,鬼神不再有。只有一个影子,青衫绿衣,云雾千年。

一个没有蚊虫的空间,我倍感孤独。

还是回到葛的年代,让它们归位,它们就是葛,就是萧,就是艾。它们四处疯长着。珍贵显现出来。一天不见,那是葛。一秋不见,那是萧,一年不见,那是艾。一年只给艾一次的机会,端午呀,选择这样的日子,是我们的宽容与大度。

诗人与女子,与诗经里的绿草,它们成为药,成为心里的影子的时候。

心泛成水。

一座山长着不同的草,山顶上的苓与山脚下的苦菜,与山东面的芜菁,都有不同的味道。

苓,苦吗?已经有人说它是大苦了。一千多年前,它生长在阳山颠,一千年之后,它是黄药了。那些叶片下面,又是药。

我的家乡,在那片没有被污染的高山上,至今仍然有野生的苓。嫩的叶芽,依地而伏,依树枝而行,不忍心去挖掘苓的根茎了。根茎可成药,挂在嫩叶上的果实才是苦的。

果实成熟时,摘下来清煮,像马铃薯。但味道却是奇特。苦中有甘,肉质却是鲜美。带着皮进口,那味道如同黄莲。传说安溪湖头李光地为相时,曾把苓进 贡给乾隆爷,说是福建这地方就长这东西,那味道苦啊,哪能入口。这老百姓常年吃,心苦!乾隆爷据说是吃了苓,也觉得味道难入口。结果就给福建免了好些税赋。

传说终归是传说。但长在山野里的苓,却是救了不少的民众。就是我们小时候,口粮不足时,也挖了苓来填充胃。

现在,许多的苓都几乎来自于种植大户的辛苦。苓成为特别的药材,其药的价值自然归属于药的概念。再回到诗经里,黄药独自长在阳山的山颠。

一个转身,就走了的男人。出尔反尔的男人。不再是阳山之巅上的男人,看不见远方的男人。终归于守着那一方的栅栏里的男人。

还不如那苦透人心的苓啊!

还是那女子。苦苦追求的女子,她心里的男人却变样了。不是因为自己变了而是因为男人没了。男人的骨气消失了,再怎么说,谣言与真相其实也不重要了。那个时代,是属于情感的时代。情感的背后却又是那么真挚。

阳山太远了。

越过大片的草地,女子的心思依然。依然藏在旷野当中。

蒹葭

深秋了,你藏在那里。你是不是变成一只鸟了,或是早就飞走了。那些芦苇啊,它也挡不住你的去向。

我早早地等在这里,这是你常常出现的地方。今天,你怎么改变了,露水都快干了,阳光透出来,在芦苇草上,珠光着的水珠怎么也不肯离去。你是不是忘了,水珠子也在这里等你。

我怎么不变成一只鸟,跟在你的身后。你飞,我也飞。看那些芦苇,已经慢慢地枯了,你却无法栖下来。

那片天空不见你啊,你不是小鸟。

也许你还在芦苇丛中。你是躲藏起来。

我可以变成一只野鸭。随意在草丛中行走。甚至用那种声音哀叫。你害怕了吗,快点找到我。

雪已经来了,你还光着脚呢,会被冻坏的。

那小小的脚丫是你的吧。不见我就不见我,别藏起来,雪来了,天冷了,就是那些小鸟也飞回来了。你还是回来吧。

我已经变成一只蚂蝗。栖在芦苇杆上,等待你的光润的大腿的出现。一旦进入我的视界,我将依附上去,进入你的体内,汲取你的血,把你的血溶入到体内,一直到最深处,直到骨头生长的地方。

还是变成一只蜻蜒吧,用漂亮的翅膀引诱你的到来。

水蜘蛛在水里一弹一弹的,她好像知道你的去处。那些水纹一圈一圈地泛开,最中央那个位置,是不是你落下去的地方,那是空空的洞眼,从那地方,你将要到哪里。

野鸭又叫了,几声落水,看不见声音落下去的地方。

芦苇草枯了,这片水泽一望无际。在另一岸边,你是不是与我一样,站在水中央看我。

千年过后,我站在岸边,看到千年之前的你,那个身影一直没变。我的手中拿着一把镰刀,阳光在镰刀上晃来晃去。我的内心有些后悔,千年之前,我为什么不变成一把镰刀,在冬日里一直收割,直到你躺在芦苇丛里。

金蝉花

金蝉花不是花,是草。村里人都叫虫草。

端午过后,雨一阵比一阵浓,有时一下就满过了河道,满过了乡村那座古桥。

从远山山岗上垂下来的那些竹林,一片比一片厚实。在这厚实的绿意下面,有一种虫生真菌在慢慢地寻找突破口,在竹林的细雨滴水当中与蝉相遇,这个过程很奇特,比一次爱的纠缠更绵软。

来不及羽化的蝉的幼虫让另一种虫草菌捕获。这又是一次机缘,化解了蝉的轮回,由此而衍生了金蝉花。

竹林里依旧是蝉声如浪,而藏在地底下面的那些受伤的蝉的幼虫,当它们以另外的一种方式探出头来时,它们已经被改变,变成几蕊的花蕊,变成一骨儿的花茎伸出浅淡的土黄色。如果不是刻意去采摘它,一般人的肉眼很难找到它们。但在很早的时候,金蝉花就已经成为人们的寻求良药。

隋唐时期甄权的《药性论》记载:其蜕壳,头上有一角,如冠状,谓之蝉花,最佳。味甘寒,无毒。主小儿天吊,惊痫瘈,夜啼心悸。宋朝苏颂的《图经本草》,《小儿药证直诀》,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医科书谱上均有记载,其功效与药性都不出乎其外。

小时候,在床头上挂一枚的蝉蜕,用红丝线挂着,让蝉蜕陪着入眠,陪着与母亲对话,在梦里没缘由地四处奔跑,没缘由地跟着到树林里去听蝉的流语。那时候,就老觉得那枚蝉蜕已经是一朵儿花骨,是蝉留在我们眼界里的生灵。

蝉,在我的心界里,她是蜻蜻,与蜻蜒一样,活在田野中的小精灵,蜻蜒是看得见的,蜻蜻却是看不见的,他只有声音,一直停不下来的声音,好像她是无时无刻就藏在哪一棵树下面,藏在哪一片的树叶里,只要她活着,她就不停地明示,不停地与他心爱的人欢歌。蜻蜒似乎就是姑娘,而蜻蜻却是变了,变成藏起来的小男美人儿。有时候,落群的蝉被蛛网挂着,翅膀被套起来,可怜的男孩儿,小腿小脚再怎么伸展,都是那样的结果,越是辛苦,越是徒劳。

救下了一枚的蝉,收获了一个意外的生命。

蝉也是感恩的。

蝉的热闹是缘于爱,缘于对自己生命的弹唱。每一只蝉似乎都暗藏着她们对爱的理解。科学分析,蝉的声音是从雄蝉的腹部的发音器发出的,雌蝉不会发声,只能凭借收声器接收雄蝉的声音。雄蝉的每一次呼唤,只是为了爱,为了交配。这个过程说起来有些暧昧,有些让人心急。一个夏天的热闹,满山的蝉浪其背后仅仅是为了交配,仅仅是为了实现它们几乎不变的生活规律。从蝉的幼虫,到破土而出而成蛹,再由蛹而变成成虫,这个过程实现了蝉的一世的轮回。

一生的轮回,只在一个夏天,热闹过后,又回归到往日,在地里的期待,依然离不开那串声音。

蝉的语言永远如此,挂在树与天空之间,等待着另一只蝉去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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