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背后

六岁那年的大年三十，我和弟弟每人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笼，从中午就盼着黑天。我清楚地记得爸爸让妈妈去赶年集，给我们买小灯笼。

爸爸可没有空赶年集。爸爸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每天忙着给人看病，包药，还抽空种中草药。黄芪补气，丹参活血，说起中草药，爸爸总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爸爸每天都在卫生室忙到很晚。我们家通常是村里吃晚饭最晚的。妈妈不允许我和弟弟先吃饭，每天傍晚，她都对我们重复一句话，“去卫生室看看你爸忙不忙，让他回家吃饭。” 爸爸总也忙不完，我和弟弟只好一直等着。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关灯锁门，月亮早就升上了东山顶。场院边上，很多人在乘凉拉呱了。

后来，工作，结婚，我离家远了。爸爸一直在卫生室忙。卫生室达标改造，爸爸劳神费力地张罗着，在公路边建起了整条山嵧里唯一一家标准化村级卫生室。

我们一般在周五下班后赶回家。回到村里，路边人家的灯常常亮了，卫生室里更是灯火通明。刚从地里回来的大人，放学的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赶在这时候来卫生室。爸爸忙得顾不上我们，总是笑笑说：“先回家吧，我忙完就回去。”

我在厨房做饭，习惯抬头看看卫生室的窗子。如果灯亮着，我便一边忙活，一边悠闲地和妈妈说说话。如果灯灭了，我就点火炒菜。每次看到爸爸笑呵呵地拿起筷子，我总能想起汪曾祺老先生说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灯火背后，是永远忙碌的爸爸，是我们永远的等待。

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永远？

2021年1月18日，爸爸因病离开了我们。

我再也不能看着卫生室的灯光，等着爸爸回家吃饭了。

泪光朦胧中，我又想起了六岁那年的小灯笼，秸秆做的骨架，彩纸糊的灯罩，小巧玲珑。我小心翼翼地提着小灯笼，烛光摇曳着，雪地上也闪着银色的光。

那光亮和卫生室的灯光，一起珍藏在记忆深处，成为我前行道路上最璀璨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