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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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寒假，母亲生病住院，我去陪护。
同病房住的是一位阿姨，和母亲同龄，六十多岁的人了。
阿姨很健谈，见面没多长时间就把自己的情况介绍全了：阿姨的结肠部位长了个多余的东西，相继做了两次大手术，最近两年几乎在医院过日子。这次是住院化疗。两个儿子各自有家庭和工作，儿子、儿媳都是孝顺孩子，只是没有时间来医院陪护。好在有老伴儿陪着。阿姨的老伴儿是退休工人，退休三年就陪着阿姨住了两年的医院。说这些的时候，阿姨一直乐呵呵地笑着。叔叔和阿姨正相反，不喜欢说话，沉默寡言地忙着给阿姨倒水、热牛奶、剥香蕉。听阿姨说到孙子和孙女，叔叔才笑笑说一句：“好些日子没见孩子了。”
阿姨打着吊瓶，脸色发黄，时不时地皱皱眉头，说是用药刺激的胃部不舒服，感觉恶心。可是她一直絮絮叨叨地和母亲说话，安慰母亲说：“大妹子，你只是腰椎突出压迫的腿疼，住院治一治就好了。可别瞎担心。”和阿姨聊了一会后，原本一脸愁容的母亲脸色渐渐舒展开来。
我去洗碗，准备去医院食堂买饭，发现来时匆忙，忘了带洗洁精。看到阿姨的桌子上有一瓶，我就问阿姨能不能先用点儿，母亲吃饭后我再去买。阿姨爽快地笑笑说：“这闺女，还用问？用就是了。你妈住不了几天就回家了，不用买。”下午，我上街回来，阿姨看一眼我提的袋子，笑着嗔怪，“这闺女怎么不听话，不是说了不用买洗洁精吗？”那笑容、那语气竟然和我母亲平时的样子毫无二致。
第二天早上，母亲想喝豆腐脑。阿姨说医院食堂里没有，得上街去买。我买回来的时候，豆腐脑已经半凉不热了。这大冷的天，可怎么喝？我正发愁，阿姨从壁橱里拿出一只小电热锅，朝我挤挤眼睛说：“我是老病号了。有时在病房里热点饭菜，医生和护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阿姨脸上的笑容竟有了几分调皮的味道，就像一个在老师面前承认自己犯错的小学生。我用电热锅热上豆腐脑，阿姨又递过来一袋盐，“稍放一点盐，没盐味不好喝。”
叔叔从家里带来一些饭菜，自己经常是热个煎饼、啃块锅饼就对付过去了。但一到饭点的时候，叔叔就问阿姨：“你想吃点啥？我去买。”阿姨最愿意吃的菜是菠菜鸡蛋汤，叔叔从自家地里拔来的菠菜，亲戚朋友送的鸡蛋。叔叔每天都给阿姨做一碗黄绿相间、鲜香美味的汤。母亲也馋菠菜汤了。我去食堂买了一份：一小把菠菜、两个鸡蛋，九元钱。阿姨看了嚷起来：“太贵了。明天别买了。让你叔多做一点。”第二天中午，阿姨拦着不让我去买菜，叔叔做了满满一锅汤，我们一起喝了。我对阿姨说谢谢，阿姨开心地笑起来，“闺女，谢啥？同一间病房住着，我们也是有缘啊。”
周末，阿姨的儿子打电话要来看他。阿姨一口拒绝了，“不用来。我好着呢。”挂了电话，阿姨又叹气：“唉，还真想儿子了。可他好不容易歇一天，大老远的，还得来回折腾。”八点钟，病房门一开，进来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背对门口的叔叔还没啥反应，躺在床上的阿姨先麻利地坐了起来，“哎呦，东儿来喽。”儿子给阿姨带来煮好的水饺，已经凉了，让他们中午热热吃。阿姨说：“一定很香，我先尝一个吧。”儿子给她一个，她一口塞进嘴里，直说好吃。吃完了，又伸手跟儿子要，“再给我一个，真香。”儿子说凉着吃不好，阿姨夸张地笑笑说：“没事。你看我打了针好多了，想吃饭了。你放心了吧？”那笑容里有一点点撒娇的感觉，儿子也笑了。坐了一会儿，儿子果真放心地走了。
因为病痛折磨，阿姨和我母亲都睡不好觉。有天夜里，我一觉醒来，听到她们在小声说话。母亲说：“你可真行，每天都乐呵呵的。笑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病人。”阿姨说：“生病时间长了，就得想开点。苦哈哈的是一天，乐呵呵的也是一天。我要是苦着个脸，全家人都不高兴，还得让孩子们担心。何苦？”听了这话，想起阿姨一次次的笑脸，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了。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化疗意味着什么，可是阿姨脸上的笑容真的让人好安心啊。不用说是生病的人，就是身体健康的人，为这事那事闹不开心，整天绷着一张脸的也大有人在。像阿姨这样好心态的人真是不多。
母亲出院时，阿姨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了些。她热心地嘱咐母亲多休息，不要太累了。我和母亲走的时候，阿姨一直送到楼梯口。要上车了，阿姨还站在那儿，笑着朝我们挥手。
我常常想起阿姨，想起她的笑脸。真心祝福阿姨早日康复，更希望我们都有阿姨那样的一张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