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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怀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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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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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奶奶和她的狗

胖胖来赵奶奶家以前是一只流浪狗,不叫胖胖。赵奶奶那天早晨从村卫生室打完点滴回来,在路边一个干涸的水沟里发现了它,它蜷缩一团,呜呜地叫。那天天气很冷,风像恶霸地主的鞭子抽在脸上。赵奶奶吃力地弯下佝偻的腰,把它抱起来带回家。先给它好好吃了一顿,然后抱在背风向阳的地方,拿条旧棉袄盖在它身上。它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抖擞抖擞毛发,来了精神,向天一声长吠。像孩子找回了家,跑到赵奶奶的脚边左圈圈右圈圈,一点都不生分。赵奶奶也高兴,用手捊了捊它的毛发。就叫“胖胖”吧,赵奶奶对它说。

赵奶奶住村东头,独门独院的。村庄里的人现在很少住在家里,不是搬到城里居住,就是常年外出打工。只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和很少几个上小学的孩子,不像以前那么热闹,少了以往的生机,也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串门。这些年蒿草和灌木疯长得厉害,家家户户门前都长满了蒿草。屋顶积满厚厚的落叶。一把锈迹斑斑的锁,紧锁风雨浸蚀有些腐烂的门。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客栈,只有在过年才回来住那么几天,有的几年才回来一次。倒塌的老房子淹没在齐腰深的杂草中,这些房主他们大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这里仅存他们的一个记忆。曾经的早晨或黄昏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的袅袅炊烟,也多年不见了。现在不是烧气就是烧电。赵奶奶坚持烧柴,烧气不安全,烧电又心疼钱。村庄象过时的农具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遗弃。

赵奶奶没事的时候,就一遍一遍梳胖胖的毛或者捉胖胖身上的虱子。偶尔有屋下老大爷路过,笑对赵奶奶说:你把你家的狗当你家孙子待。赵奶奶笑笑,却不回答。更多的时候赵奶奶拄着杖领着胖胖伫立在村口。赵奶奶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用拐杖支撑着下巴,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注视那条路的尽头。胖胖依偎在她的脚边,支着耳朵聆听远方马达的轰鸣声。在炎热或寒冷中。赵奶奶与狗像一幅木版画,定格在清晨和黄昏里。

那条路的尽头是一条省道,那条省道连接儿子赵大树一家人所在的城市。儿子一家人在城市里搞装修。孙子书没读出来,学泥瓦匠后又改学木工,什么也没学会,跑到城里搞装修,却装出名堂。办了装修公司。叫他爸爸去管理,又叫他妈妈去烧饭。买了车子,据说在那大城市还买了房子。赵奶奶看着儿孙都有出息,也随着高兴。儿子赵大树有时喝点小酒自我陶醉时说:读什么书上什么大学,能有我儿装修出息吗?儿子说这话时,赵奶奶拿眼瞪他,嫌他儿子有些狂。

儿子一家人在城里,钱越挣越多,可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这几年都是到年底敲罄了才回到家。待不了几天,正月初三四又要出去了。儿子说公司忙,年初都是小区开盘最好时期。不能守在家里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挣。走时儿子丢下一沓钱,大约管一年的生活费和其他一些开支。然后再丢下一个手机号码告诉老娘:有什么事打电话,没事不要随便打,我在外面的时间比金子还贵呢。赵奶奶说:我记下了。

赵奶奶把一年攒下好吃的土特产比如咸鱼腊肉,大包小包地塞满,让儿子带到城里慢慢吃。赵奶奶把儿子留下的手机号用炭头写在墙壁上,大而显目,用时方便。

胖胖在赵奶奶悉心的照料下,一天天地长大了,体格健壮毛发光亮,越发招人喜爱。赵奶奶坐在秋阳里,暖和和地晒太阳。赵奶奶看着胖胖在一旁撒欢憨态可掬的样子,笑了。然后坐在奶奶的身边,听奶奶自说自话。有时深夜,胖胖对着黑夜深处或遥远的天空,莫名地长吠,仿佛告诉赵奶奶,它也没睡着,在陪没有睡着的赵奶奶。他知道奶奶在等那个电话,渴望电话铃声响起,然后能从电话里听到儿子说话。问一声儿子和孙子们是否受累?天冷了要加衣服……

可那电话沉闷如一块石头。有时奶奶想打过去,可又想起儿子走时说的话,尤其是深夜更怕吵醒了儿子。想想也是,没事打电话给儿子,会无端地增加儿子的负担。奶奶睡不着,佝偻着背走到屋外,胖胖迎上去,想要搀扶一把似的。奶奶坐在石阶上。白露后的夜露已经非常凉,冷风嗖嗖地吹着蒿草和落叶。奶奶看着天庭里闪烁的星星,秋夜的天空很高。奶奶想到了已在天庭里的老伴,老伴死得早,年轻时就守寡,她含辛茹苦把两个女儿和儿子拉扯大。两个女儿也忙都很少回家。现在哪个不忙呢?

遥远那颗眨呀眨的星,也许就是老伴在和自己打招呼。奶奶笑了,然后奶奶莫名地流下泪来。两行清泪像蚯蚓在奶奶多皱的脸上爬行。胖胖轻轻蹭到奶奶的身边,用身子帮奶奶暖和,用尾巴摇晃着奶奶的腿,仿佛要奶奶回家去,外面冷。

时近中秋,奶奶生了一场病。发烧头痛。胖胖就守在奶奶的床边,用身子在床沿上蹭来蹭去。发出轻轻的呜咽声。一会儿转身跑至屋外大叫几声,一会儿又踅进屋里,东嗅嗅西闻闻,好像是一位在望、闻、问、切的老中医。奶奶以为胖胖饿了,挣扎着爬起来把昨天剩下的饭盛进胖胖的碗里。胖胖摇着尾巴根本就没吃。用尾巴使劲在打着赵奶奶的腿。奶奶想了半天,走到电话机边,决定给儿子赵大树打个电话。对照墙上炭头写的数字,一个一个地拨过去,手指头按得生痛。好半天电话里传来语音提示:你所拨的号码已停机。赵奶奶僵在那儿,好不容易记下的号码,好不容易拨过去,却又停机了?唉,儿子换手机号比菜园里的杂草长得还要快。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是换号码?换了也不告诉一声。胖胖支立在奶奶的面前,疑惑地看着奶奶。奶奶就拿起话筒干脆就和胖胖说说话:喂,胖胖呀,你好吗?天凉了要加衣服了,晓得吧?要注意身体,不要扎在钱眼就只顾挣钱,你老娘的身体还好哇,就是天天想你们呀……说着说着就是和儿子赵大树说话了。儿子你知道吗、你的小名就叫胖胖!我每天叫狗胖胖长、胖胖短,其实就是在叫你,知道吗? 忽然,胖胖一转身,急促地冲出门,对着无边的苍穹大声地狂叫起来,那声音在深秋的夜里,极具穿透力,像要撕破这厚厚的黑色的围缦。

刚进腊月,赵奶奶把早已腌好的腊鱼腊肉,反复地起卤晾晒。打年羔蒸糯米碾淀粉一样没落下。不仅要在大年三十晚上要做一桌精彩纷呈的年饭,更重要的明年他们出门能带上好的土特产。尽管孙子说不要带,城里什么都买得到 ,但奶奶仍要坚持这么做。腊月开始村庄逐渐回复了一些生机。赵奶奶感觉快乐一天比一天临近,有什么比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一起吃饭更快乐的事呢?佝偻的背酸疼似乎比前阵子都好多了。

儿子赵大树大年三十上午才回到家。说是路上堵车耽误了好长时间,不然上午可以到家的。赵奶奶高兴地迎上去。胖胖也不陌生,围着赵大树一家人圈了几圈。对那辆又换了的新车“汪汪”地大叫几声。赵奶奶想在吃年饭的时候好好和儿子、孙子说说话。还没吃饭,儿子的手机就响个不停。不是儿子给别人拜年就是别人给儿子拜年。媳妇和孙子的电话也是一样。赵奶奶独个坐在桌子上方,听儿子和别人说话。吃过年饭。儿子像工作流程似的拿出一沓钱,然后又叫赵奶奶记下一个电话号码。赵奶奶又拿一截炭头,在白白的墙上许多电话号码后再加上了一个。儿子说过了正月初二就要走。媳妇说关键那边自家买的新房子正月初五以前一定要亮灯和生火的。老风俗,赵奶奶懂。可赵奶奶不清楚,儿子为什么要在那里买房子?像树枝上的鸟窝,再漂亮却不接地气呀。

过了初二,儿子一家又要走了。走时,孙子要把胖胖带走。说他们居住的小区就他家没有狗,再说胖胖长得也确实让人喜爱。赵奶奶说什么好呢?内心纵有一千个舍不得,也不能和孙子争一只狗吧?胖胖毕竟是狗呀。

儿子的汽车已发动了,赵奶奶拄着拐,佝偻着背紧跟了几步。胖胖被孙子抱在怀里。汽车起步、提速,忽然,胖胖从孙子的怀里猛地从没关玻璃的车窗跳出,刚落地时一个趔趄,被卷进车轮,剧烈的惨叫只叫了半声就在空气中戛然而止....孙子把头伸出车窗外说了什么,车子便绝尘而去。

赵奶奶大叫了一声:胖胖,胖胖.....,路上一摊鲜红的血。

两行清泪从赵奶奶枯涩的眼窝里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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